九月二十三,宜嫁娶。ˋˊ
天还没亮,荣国府上下便全都动了起来。粗使下人们在管事婆子的带领下,将昨日就已经清洗过的荣国府的每一条地缝再次清洗了一遍,务求那块抹布擦一遍,也抹不出半点灰尘来。甚至连花园里刚长出来的杂草,也给仔细拔了个干净。更不要说那廊檐下走道上,张灯结彩,红囍字贴的到处都是。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最光鲜亮丽的衣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在这一天里,哪怕是稍微苦着脸,被管事婆子看见,也得被骂一通——这可是荣国府嫡小姐贾敏姑娘大喜的日子,你这么哭着张脸的,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今天可以说,是贾敏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在这一天出了什么差错,贾母贾代善能活剥了他们的皮!
因为昨晚上贾母让她看的羞人的东西还有今天的重要,贾敏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早上起来,眼底一圈青黑。贾母看着直埋怨她身边的丫头伺候不经心:“这可怎么好?这么重要的日子!”戳了一记贾敏的额头,无奈的直道,“你啊,我不是让你晚上早点睡,你倒好,给我弄出了这么个黑眼圈来。”
贾敏心里直紧张的慌,贾母的话根本就没往她心里去,随口应了几句,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贾母见礼,也就不多说了,叮嘱喜娘多上层粉:“可得把这青黑给我遮住了。”
喜娘只让贾母放心:“姑娘天生丽质,肤质又好,这也不过就是一晚上没睡好,没大碍的。太太只管看着,等上了妆,保管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一边叫人把那胭脂水粉全搬过来。
贾母细瞧一遍自己女儿,眉如柳黛,唇若涂丹,肤如凝雪,发黑如墨,可不是那一等一的美人儿?便是晚上没睡好,那喜娘轻轻敷上一层香粉,用点胭脂,便全都遮住了,只衬得贾敏眼睛流光溢彩,更加美丽动人。
晃眼间,当年那么一丁点的婴儿,如今都要出嫁了!
这一刻,什么埋怨不满通通都不见了,贾母看着喜娘一点一点给贾敏上好妆,梳着头发,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再将头发结成髻,戴上头饰……这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似地,什么滋味都有。
她放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啊,今天就要嫁人了。以后,就要冠上林家的姓,住在林家的屋子里,叫林老太太一声母亲……以后,她回家的日子就少了,自己少有能再见到她。她不会再来给自己请安,看到好看的首饰也不会缠着自己撒娇着说想要……
以后,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一声惊呼,贾母抬头望去,却见贾敏正满脸惊异的看着自己,她恍然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竟满是泪痕。ˋˊ贾母赶紧拿了帕子擦,遮掩着道:“瞧我,这大喜的日子,我倒哭起来了”可不管怎么擦,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不但没有少,反倒越擦越多起来。
贾敏哪见得贾母这样,不觉也红了眼眶:“母亲,你别伤心,你这样,看得我心里都难受的慌。女儿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会常回来的!”
贾母忙呵斥道:“你说的什么傻话?到了别人家,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有常回娘家的道理?!”说着说着,却是悲从中来,眼泪掉得越发凶了。是啊,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就连回娘家,也得找理由按年节,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轻省了……
终究是按耐不住,贾母一把把贾敏楼进了怀里,哀声痛叫了起来:“我的心肝,我的儿啊”
贾敏听着这一声声,哪还忍得住?抱着贾母也失声大哭起来。她也在害怕,也在惶恐。出门后,便是为人媳为人妻,要担负起一家的事务,子嗣繁衍的重任来。伺候,她再不是尊贵的国公府嫡小姐,可以张扬任性,肆意畅快。此后,她就是林贾氏,香世家林家的太太。她会是媳妇,会是妻子。她要像大嫂二嫂一样,每日里伺候着婆婆,要凡事为夫君着想,为他打点周到。她要贤惠,要孝顺,要温柔……林老太太会对她好吗?林如海会对她好吗?之前贾敏信誓旦旦的告诉众人,她国公千金下嫁,林家敢不对她好?可在今天,在现在这样的时刻里,贾敏突然又不确定了,又迟疑了——她前所未有的,对自己的未来惶恐着。
“母亲”
“我的敏儿啊”
母女俩抱在一起,各有各的伤心,却一致的舍不得。
喜娘在一边看着贾敏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打了个模糊,急得直攥帕子,可贾母和贾敏正自难分难舍,哪有她插得进的地方。喜娘安慰了几句,没奈何,只能回头看着张氏王氏,请她们出马,好歹叫两人停了眼泪。
说实话,张氏王氏还真不大想管这事。无他,不乐意应付贾敏而已!
不说贾敏平日为人清高自傲,目下无尘,几次刁难两个嫂子,早就让张氏王氏对这个小姑子存了满腔的怨愤。但只说贾敏的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因为贾母的看重厚待,把这两人全给得罪了个干净。先是那丰厚的嫁妆,甚至连内库都打开了给贾敏添妆就像一根刺扎进了王氏心底,让她恨得牙咬切齿。再来就是贾母让张氏忙里忙外帮着打点,一个小小不对就一顿训斥,把原本就不情愿做这事的张氏弄得满腹委屈无处诉,只差没把贾敏当成了瘟神去。最后就是贾敏揭穿了银红的事,结果间接害了王氏掉了孩子,王氏不能怪贾政这个丈夫,只能把一切一切的怨恨,全发泄在了贾敏的身上!
这样的她们,又怎么可能待见贾敏?
偏偏,顶着人家嫂子的名声,便是再不愿意,再不乐意看见贾敏,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人还是要打点起精神,挤出笑脸,满心欢喜的为贾敏的婚事忙前忙后,招呼人……张氏一遍一遍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方勉强地扯着嘴角,上前轻声安慰了贾母和贾敏道:“太太,这可是妹妹的好日子呢,您这样哭,可是不好。ˋˊ喜庆日子,合该笑才是”
贾母何尝不知道这礼?只是心头肉的女儿就要出嫁,她哪里忍得住这份不舍?帕子抹着眼泪,可一看贾敏,她的眼泪便又簌簌流了下来。
王氏冷眼瞧着哭得惶然的贾敏,只恨不得自己不能那把刀刮花这张脸。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她害死了她的孩子,如今却欢欢喜喜一身红色的要出嫁了?还十里红妆,嫁给前途无量的年少才俊?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恨!凭什么,凭什么贾敏就能过得这么好?害死自己没出世的侄子,不过掉几滴眼泪,回头就跟没事人似地,高高兴兴嫁人了?而她每晚每晚的做梦,梦见她那可怜的孩子呜呜抽泣着,叫她娘?!……
她不会放过她的!她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王氏恨毒了贾敏,脸上却是感同身受的不舍,上前拉了贾敏道:“妹妹还是快收了泪吧,瞧瞧你这妆,可都花了,还得重新上妆呢稍候姑爷就要来迎亲了,可千万别耽搁了时间。”又劝贾母,“知道太太心疼妹妹,舍不得。可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姑爷人中之龙,年少俊彦,正是妹妹良配。以后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太太合该为妹妹高兴才是!”
别人的话贾敏可以不听,前头她戳穿了贾政跟丫头之间的事,间接在二房掀起了轩然大波,还害了王氏肚子里的孩子,贾敏对王氏,那是存着愧意的,此刻见她和颜悦色地劝说,心里不自在,倒也渐渐止了哭声。
张氏跟着附和道:“可不就是!妹妹福泽深厚,定能平安顺遂一生,幸福美满。太太合该为妹妹高兴!”
喜娘围着贾敏直跳脚:“我的好姑娘,你可别哭了,哭肿了眼睛,那就不好遮掩了”
三人又劝又说的,总算是让贾母贾敏收敛了些。贾母心疼女儿,也顾不得自己,拿着帕子亲自给贾敏拭泪,又仔细看了看贾敏的眼睛,虽是有些红,好歹没有肿起来,便松了口气,道:“可是我糊涂了,这样的好日子,倒把你也招的哭了!”一边让人赶紧去打水,“这妆全花了,得赶紧再化一个。”又叫喜娘,“一会儿定给娘子包个厚厚的红封,还请千万帮着仔细上妆才好。”
喜娘自是满口答应:“那当得太太这般请托,这正是我的本分事呢。ˋˊ”说着,却是亲自上阵,挽起了袖子给贾敏净面,小心翼翼地,唯恐动作稍大些,弄乱了鬓发。接着,又让人煮了鸡蛋剥了壳,拿布巾包了在贾敏眼睛周围滚了几圈,直到没有了一丝红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手下快速却又仔细的为贾敏细细上妆……
贾母心下满意,果不愧是这京里有名的喜娘,就冲这上妆的手艺,便当得起这名头了。放下心来,回头问张氏王氏:“那头女宾怎么样了?”
王氏小产伤了身子不过才好不久,婚礼一堆的事,大半都是经得张氏的手,此刻贾母问,张氏便出来答道:“东府那边伯娘和嫂子早就来了,知道太太定是要和妹妹话别一番的,便让我和弟妹先来伺候,她们帮着先招呼宾,只等太太清闲了,再去前头就是!”
“说是伯娘嫂子,到底是隔房,来了就是,怎么好叫她们招呼人!”贾母抱怨了一句,恼怒的瞪了眼张氏,“便是你忙不过来,也该先告诉了我知道,怎么能就让她们在前面单独招呼人?!最不济,你也得留下帮衬才是!”
要说张氏这些年在贾母手下学到的最深刻的是什么?那就是,在贾母生气的时候,绝对不要和她争执,更不要反驳,否则,只会让贾母越发动气,便是你有万般理由,她也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回头再给你安置一堆罪名。当即她就不说话,任由贾母在那里数落着她,也不提醒,早先她就跟贾母回报过,婚礼这天,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能顾到所有的,可王氏身子不好,帮不上忙,想叫东府的许太太和田氏过来帮忙,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贾母亲自出马帮着照看。贾母当时可是应了的。只是很显然的,贾母根本把这事全忘到脑后跟去了,今天一天到现在,她只顾着贾敏一人,哪还见得其他?要不是许太太和田氏帮她,这会儿,只怕前面早出乱子了!
张氏不说话,贾母说着也没意思。今天有事贾敏的大日子,她也怕这时候训斥张氏不吉利,说过几句便停了下来,回头柔声对贾敏说道:“你且在这里呆着,我去前面招呼一下人,很快就回来!”侧过眼叫了张氏,“你和我一起去。”至于王氏,贾母也还记着她肚子里孩子没了那事,倒不敢轻易逼她,却是和颜问道,“老二家的,你身子可还受得住?能去前面宴吗?若是撑不住,只管先回去休息就是。”在这大喜的日子,贾母能说出王氏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已经是张氏王氏从没经历过的宽容了。
王氏笑着摇摇头,笑道:“多谢太太牵挂,我这身子早早就已经好了。不敢说能上山打虎,这出去宴却是不成问题的!”
王氏自己都这么说了,贾母张氏善意地笑了笑,便带着她先走了,只叫贾敏先自己坐一会儿:“一会儿你嫂子见过了人,我就让她回来陪你说话。”
贾敏此刻已经上好了妆,喜娘直叮嘱要小心可不能再掉了,便微微颔首道:“母亲只管先去,这还有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呢”
可不就是?贾母放下心,领着张氏王氏往前头去,那里早有交好的太太们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大概是时辰尚早,真正分量重的诸如牛太太柳太太等还没来,除了官职低些的,就有王子腾夫人,史家老太太,史鼐夫人、张氏大嫂顾氏等姻亲旧友。ˋˊ见到贾母,众人纷纷道喜:“恭喜贾太太得一佳婿,日后姑娘儿女双全,福寿绵泽。”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直给众人回礼:“承蒙吉言,承蒙吉言!”“只盼着她日后真能如众位所说,安康顺遂就好”
张氏王氏对视一眼,下一刻齐齐扭过头去,笑着一起招呼着宾。
“嫂子你来了”
“大嫂,你等久了吧”
宾越来越多,贾母张氏忙得是脚不沾地,前头外院里忽然一阵喧哗,震天的锣鼓喧嚣,便是贾母等待在后院,也是听得分明。
“怕是林家姑爷到了!”
贾母看眼王氏,笑道:“你也累着了,先去敏儿那里歇会儿,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她也知道王氏跟贾敏之间如今不大对,现在贾敏都要出嫁了,好歹叫两人乘着这最后的机会再亲近亲近,要能解开两者之间的心结,便是最好不过了。便是不行,也是一个情分。
王氏却出奇的没有拒绝,只笑道:“谢太太惦记,这前头还不觉得,太太一说,我倒真想去坐坐了。便就偷个懒,先去妹妹那里看看。”又看了女宾里交好的那些年轻的媳妇姑娘,“我敏妹妹可是天仙般的人物,这谁要去看新娘子的,倒是和我一起去?”
还真有那想去的,往日与贾敏交好的媳妇姑娘纷纷应了,跟在王氏后面,浩浩荡荡去看新娘子去了。贾母和旁边的嫂子史老太太摇头笑着:“这咱们当年,可不也是这样?一眨眼,咱们都老了”
正说着,那边赖大家的一身青蓝团花对襟袍子笑嘻嘻过来道:“林姑爷带着人来迎亲了。大爷二爷在门上出难题刁难呢。先头大爷二爷准备了好些对子,还叫姑爷做诗,姑爷可是好才华,连想都不想,全给答出来了!领着人就要进来了!”
众人听着都赞道:“不愧是探花郎,这才华,可是没的说的。”
贾母高兴的笑着,嘴里埋怨:“老大老二这两个,可是促狭,哪有这般捉弄姑爷的。”
众人却道:“要娶走府里的千金,那是哪般简单的,大舅子刁难,姑爷合该受着才对!”一边叫赖大家的再去打探,前头可还出了什么法子来刁难这姑爷?
赖大家的瞧贾母也不阻止,心里就有了数,笑眯眯地赶紧又去了。ˋˊ到二门边叫了小厮来问,却是恰恰赶上了最热闹的一出好戏来。
却原来,前头贾赦贾政出的一堆对子题目全没难住林如海,眼瞧着人领着亲朋好友就要破开防线进得门来,小贾瑚穿着一身红衣,却笑眯眯走了出来,也不说旁的,只眨巴着大眼睛,童声童稚地望着林如海,道:“你就是我的姑父吗?父亲母亲说,你要把姑姑带走?那我以后没有姑姑了怎么办?”
直把林如海问的之张口结舌,众人嗤笑不止。
偏贾瑚还不肯罢休,拽着人家衣袖直追问道:“姑父,你把姑姑带走了,我以后想姑姑了怎么办?”
“赖家大姐别瞧姑爷那般品貌,对孩子可没辙呢。咱们瑚哥儿也精明,任是林姑爷怎么哄,只一句话,姑姑走了,他想姑姑了怎么办?”那小厮直笑弯了腰道,“小的来的时候,林姑爷已经许了瑚哥儿最上好的笔墨纸砚,林家珍藏的古两本来贿赂哥儿,好叫哥儿让开道去,这会儿,可不知道还怎么热闹呢!”想起当时林如海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小厮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
赖大家的拧眉:“瑚哥儿怎么跑出去了?这么大的日子……”
那小厮解释:“原是姑爷带来迎亲的朋友有文有武,在朝中又多有品级,倒叫大爷二爷原先设下的题都成了摆设。这迎亲迎亲,总不能叫姑爷就这般容易把咱们姑娘给迎娶走了不是?恰好此时瑚哥儿出来,就往那里那么一站,哎呦喂,那个聪明伶俐啊,凭他们怎么说,瑚哥儿就笑眯眯地不肯松口,您都不知道,那一个个的,拿着荷包玉佩这些玩物来逗瑚哥儿,想让他让开路,咱们瑚哥儿谁啊,哪能就这么被他们收买了去?东西收下,人就是不让,把姑爷急得,头上都冒汗了!老爷在厅里,笑得可是畅快呢!”
听闻贾代善都没说什么,赖大家的自然不会再说那些没趣的话,跟着也笑了,道:“咱们瑚哥儿确实聪慧。也是,谁家迎亲不是过三关斩六将的,咱们姑娘这样的人品,合该多刁难下姑爷才是!”一边却也嘱咐小厮,“可得注意了时间,不能误了吉时!”
那小厮点头哈腰的:“这赖家大姐你还担心呢,前头多少人在呢,误不了!”
正说着,前头又是一阵喧哗。赖大家的和那小厮齐齐回头,闹不明白这又是出什么事了。那小厮跟赖大家的说了一声,自己忙忙跑去看,过一会儿回来,嘴都笑到了耳后根去,脸上因为笑得厉害,都泛起了红晕:“不得了,前面可是上起手来了!”
赖大家的心头一惊,可瞧着小厮的模样又不像是真出了事的,不由恼道:“这说话不清不楚的,谁听得明白,给我说仔细了!”
那小厮站定,喘息几下,想要说,没忍住又笑开了。赖大家的看着他的眼神都要变成利剑戳死他了!小厮见状不妙,赶紧憋住了笑,细细给他说起前面的事来
迎亲时女方刁难新郎那是传统,女方家刁难得时间越久,就越说明了娘家厉害,好叫男方知道,新娘嫁过去虽就是你家的人了,可她娘家那也是有人的,可不准你欺负了她!也是新郎表明自己去新娘子的诚心——任是你出什么难题,我也一定会化解掉,娶得美娇娘!
可惜,林如海战斗力太强,带来一起帮着迎亲的朋友个个又都是朝中青年才俊,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贾赦贾政这一干人,虽早有准备,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三五回合,竟就都败下阵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如海带着人差点就破进门来。
贾瑚考虑过,自己如今正是年幼,不管做什么,人不过说一句稚子天真,倒不会往心里去,反而他表现得越发伶俐,更有利了他的年少多智的名声,也算是帮他在众人面前留个好印象。想到这里贾瑚就不满贾代善的偏心去,多少次他在人前夸赞贾珠聪颖,因此贾珠虽不大出现人前,交好的人家里,却是少有不知道贾珠这人的。可他呢?怕都不知道贾家嫡长孙名字叫贾瑚吧。
偏心偏的没边了!
所以,乘着人不注意,贾瑚整理了一下衣裳,倏地就窜了出来。也不说旁的,就站在那中间,盯紧了林如海,一声声问着:“你要把我姑姑带走了?!”
这可是个孩子呢。林如海带来的朋友再怎么没脸没皮跟贾赦贾政等人掰扯,对着个孩子,还能荤的素的齐齐上阵?至于哄他拿东西逗他?瑚哥儿可不是真正四五岁孩童,哪里能叫他们得逞去?
他小身板就那么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不管见到谁都叫叔叔哥哥,好不礼貌,偏要有谁敢想乘他不注意跑进门去,他就跑到那人面前,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这人家,脆生生地问:“叔叔,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跑?”
这些迎亲的都是年少才俊,诗词歌赋自问半点不输于人,可应付个孩子?对着贾瑚黑黝黝的大眼睛,脸都红透了,赶在边上的嘘声里灰溜溜退了回来。
欺负孩子的名头,谁也担不起啊
最后没奈何,还得林如海亲自上阵,一声声哄着贾瑚,问他喜欢什么,平时爱做什么。
贾瑚也很配合,笑眯眯一口一个姑父叫着:“我就喜欢读,姑父,我听说你家好多好多,这是真的吗?”
林如海多上道的人,当即就笑道:“可真是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上进了,既然你喜欢读,姑父回头给你挑两本好,你一定喜欢!”
偏贾瑚不但不喜,反而皱起了眉道:“姑父,我不小了,都要正式开蒙学四了,不是孩子!”
林如海被噎了一下,赶紧笑道:“是是是,是我说错,瑚哥儿已经大了,不是孩子了!”
贾瑚却又问他道:“他们都说姑父要把姑姑带走了,那我以后不是不能天天见到姑姑了?姑父,我以后想姑姑了怎么办啊?”
这叫林如海怎么回答?难道他还为了贾瑚不娶新娘子了不成?吱吱呜呜了好一会儿,回头看那一帮损友,那些人正憋着笑看他在个孩子这里吃瘪呢,哪能帮他?
林如海只能绞尽脑汁地哄着小贾瑚:“你姑姑出嫁了,以后还是会回来的,你还是能见到姑姑的。”
贾瑚只不依:“可那就不像现在,能天天见到了啊!”直白简单的堵得林如海半晌说不出话来。
劝慰不成,那就只能贿赂了。
林如海许了一整套的湖笔端砚,贾瑚脸上笑意不断,他正松口气,人家下面又来了一句:“可我还是惦记姑姑!”胡搅蛮缠的,可把这探花郎惊得是目瞪口呆,直说不出话来!
边上看热闹的人都快要把屋顶给笑翻了去!
来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林如海也是光棍,眼瞧着贾瑚是决心不肯让了,轻笑一声,贾瑚正自觉得不妙,人家上前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瑚哥儿来,姑父抱抱!”一边给好友使个眼色,示意人赶紧往前冲!
可把所有人都惊得差点下巴都跌地上了,沉稳斯文的探花郎,还有这手段?!林如海的朋友反应也快,笑了一阵,互相交换个视线,那头贾赦贾政还在发愣呢,人一拥而上,防线轰然溃散,一群人一路直冲进了府里去——谁能料到这一幕啊?贾瑚睁大了双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却又高高翘了起来回过头瞧林如海,他俊逸的脸上绽开着奸计得逞的笑,双眼微微眯着:“我的好侄子,姑父抱你进屋去?!”
“谁能想到,林姑爷还能来这招?瑚哥儿当时都惊呆了!”小厮说着,笑得是前俯后仰,又赞道,“林姑爷那可是一表人才,抱着瑚哥儿的时候,又温柔又仔细,好看地就跟画里的任务一样!”
赖大家的也是听得直笑,道:“别看姑爷如今是林家家主,毕竟还年轻呢,有这些惊人举动也是正常。”叫小厮继续看着,自己转身给贾母等人汇报去了……
吉时一点点走近,前边已经一切就绪了,贾母带着张氏徐太太田氏等人去看贾敏,贾敏先头和朋友们说过话,此刻脸上还带着笑意,因为羞涩,眼睛水润和明亮。
她的女儿啊,已经要长大嫁人了
贾母强忍着不舍,结果王氏端过来的莲子桂圆陷汤圆:“敏儿,吃一口汤圆,此后团团圆圆,美美满满!”
贾敏忍着羞涩,凑过去就着贾母的勺子咽下一个汤圆,贾母便又道:“莲子桂圆,早生贵子,一生圆满!”
贾敏眼眶一红,不敢叫眼泪滴下,只能哽咽着道:“母亲放心,女儿、女儿一定会幸福的……”
金丝锦线绣成的鸳鸯头盖遮住了视线,贾母眼底噙着泪,看着贾政背起贾敏,一步步直往前去……
锣鼓声响起,震天的鞭炮声一路开道,长长的队伍从荣国府离开,慢慢地移向林家的宅邸——从此以后,那座林家大宅,就是贾敏以后的家了。
没有人知道,迎亲队伍离开后,王氏在自己的屋子里,笑得畅快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