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素帐,檀木飘香。
秦王府内宁谧的让人后脊发凉。
没有嚎啕大哭的声音,也没有唢呐喧嚣的吵闹。
人们来了,拜别,然后离去,不沾染一丝素白的尘埃。
杨广紧紧握着之桃的手,缓缓朝灵堂行去。
一路上是寒风寂寥零落了庭院,来往的下人们都穿着素白的麻布长袍,头上缠裹着象征着孝道的素白绑带,低着头,匆匆而过。
“主丧事的似乎不是秦王家眷?”
之桃戚戚发声,眼睛盯着不远处一袭白衣裹身的中年男子。
杨广默默点头:“崔氏因为下毒被处死,连带家人也一并被斩杀,唯独剩了一双儿女,却也被冠上了有罪之身,还好王延将军与三弟交好,才自愿主丧,守丧三年。”
之桃的眼光游离在灵柩旁失魂落魄的王延身上,已过而立之年的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沧桑。
“走吧,我们过去。”
杨广握了握之桃的手,牵引着之桃向殿内行去。
“王将军节哀!”
杨广松开之桃的手,上前与王延抱拳而立,这是军中将士互相问候的手势,无尊无卑,唯有同仇敌忾,浴血奋战时的相依之态。
“太子妃娘娘~~”
鞠躬而起的之桃忽然听见了一声稚嫩的童声,转头望去,却看见大柱背后躲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
只见她双眼通红,脸颊凹陷,一张小嘴也裂开了许多干纹。
之桃定了定神,才慢慢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问道:“小姑娘,为何躲在这里呢?”
少女抽噎着揉了揉鼻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倩儿是父王的大女儿,可是他们却不让倩儿拜别父王......”
之桃心底一怔,眼前自称倩儿的少女一定就是杨俊的长女,永丰公主。
一想到她年纪如此的小便丧父丧母,之桃只觉得内心酸楚难过,遂怜悯地握住了少女的手:“你是永丰公主啊,都长这么大了......”
怜爱的眼光一过,却是缠绵缱绻的哀愁:“你想拜别你的父王?”
永丰公主用力的点了点头,抬起麻衣阔袖,狠狠地抹了抹酸涩发红的鼻头。
之桃悲戚一笑,拉了她不顾众人的眼光站在了殿中央。
“现在可以向你父王拜别了。”
之桃含笑看着已然苦成泪人儿的永丰公主,心里就像被灌满了浑浊的黄河之水,迟滞闷涨的难受。
王延闻声而望,已然显露愠色,拱手说道:“娘娘,皇上下了旨,不许任何与崔氏有关的人进入灵堂!”
王延脸色冰冷,不容许一丝逆反。
之桃蹙着眉头看向杨广,眼波涟涟,想让他帮帮永丰。
杨广心底怅然,又有满满的内疚作祟,于是启唇而道:“王大人,三弟生前最疼爱的就是永丰,逝者已逝,让那么多很作祟,还不如释怀,何况犯错的是崔氏,与孩子无关。”
杨广语重心长的劝说一番,王延这才忍住悲痛别过头去,不再阻挠。
之桃会心一笑,柔声对永丰说道:“你有什么话,就都跟你父王说吧,他听得到。”
永丰睁大了水澄澄的眸子,几许希望闪烁其中:“真的吗?父王可以听见我说话?”
之桃点头微笑,笃定之姿溢于言表。
也不知何时,杨广已经站在了之桃身后,扶上她的肩,轻轻地揉捏着,低语忽至:“不要难过,我定不会让她过上苦日子......”
之桃戚戚回眸,弯着眼睛逞强的笑:“她让我想起了我的过去......”
杨广立即柔声打断:“我知道。”
二人心照不宣地听着永丰对杨俊灵柩的泣诉,周折婉转处,二人也宁静对望,互相抚慰。
几只麻雀躲在萧索的树枝上抖落着翅膀上的灰尘,天空就像被罩上了一层稠密的烟雾,让人分不清是眼里进了尘埃,还是天际沾染着埃尘。
之桃和杨广从秦王府出来后便驱车赶往皇宫。
因为杨俊的死,文帝取消了隆重的除夕夜宴,并且下令整个皇宫不得张灯结彩,不得穿锦衣华服,更是命朝里上下哀悼七天,不予早朝。
可之桃和杨广无论如何还是要赶往掖庭宫和大兴殿,与独孤皇后和文帝请安行礼。
当二人刚刚行至神武门时,之桃的小腹突然疼痛欲裂,满头沁出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吓坏了杨广。
于是杨广叫停了马车,不敢再有一丝的颠簸。
“去传太医!”
杨广大惊失措,看着之桃扭曲的身子和微微颤抖的双腿,杨广的心也像被绳索捆绑的很深。
这样的痛,毫无预兆,定会让人猝不及防。
杨广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之桃的身上,只着了单衣在马车外来回踱步。
太医来了,却没有一人知道怀有身孕的之桃是何病症,也没有一人敢轻易挪动痉挛踌躇的之桃。
杨广几近歇斯底里,指着陈太医的背影怒目而斥。
忽然,一阵飘逸的香味闯入寒风之中,随之而来的却是熟悉不过的声音:“太子殿下也不怕北风寒冷,要不要去我的淑春宫坐坐?”
陈惜若披着银貂大氅,手里笼着雪獭套子,秀丽的脸庞比平日里多了一份生硬的白色。
杨广本就对她几多猜疑,此时此刻又见她巧笑嫣然的模样,不禁动了气,张口只吐了一个字:“滚!”
陈惜若笑容一滞,内里翻江倒海。
她沉了沉气,抛洒着盈盈眼光,半是威胁半是挑衅:“你若是想救你的太子妃,就跟着我去淑春宫!”
杨广猛然回头,眼光就像匕首一般锋利:“又是你?”
陈惜若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我可没说是我,只是我知道怎样救她而已。”
杨广皱紧了眉头,看看束手无策的陈太医,再看看抽搐不停的之桃,遂握了握拳头,冷声说着:“好!我跟你去!”
陈惜若阴谋得逞地媚笑,伸出了右手,半是嗔媚地道:“我的脚方才崴了,你背我回去。”
杨广的身子一怔,眼光起落不一。
陈惜若挑了挑眼睛,催促道:“你再磨蹭,你的太子妃可就没救了!”
杨广怒意满载,却又无处可发,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心底早已四起杀机。
为什么宇文化及都除不了你?
陈惜若,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将马车也赶到淑春宫吧,慢慢地走,便无碍。”
陈惜若一边说,一边褪掉了手上的雪獭套子,摇曳着腰肢轻轻地伏在杨广宽阔而冰凉的后背之上:“殿下也要慢些走,莫要把臣妾摔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