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正金银行的两名代表离开了所罗门居住的别墅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后,正金银行哈尔滨支店长利根龟儿终于忍不住恭敬的向身边的日本人请教道:“町田先生,难道您真的相信那两个俄国人的话吗?哈尔滨会成为第二个上海,这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成就的,我并不认为扎哈罗夫先生有这么大的耐性经营远东的地产生意。”
伪装成利根助手的日本人,实际上是正金银行大股东町田德之助,他才是当前这桩生意的推动者,对于利根的狐疑,他不以为然的回道:“虽然扎哈罗夫先生和所罗门先生说的更像是敷衍我们,但我可以确定他们正在图谋一项大计划,而不是在制造一个骗局。
因为他们两人的身份并无可疑之处,而且扎哈罗夫先生作为维克斯公司的董事,曾经和帝国海军谈过军舰的合同,海军省认为他是帝国之友人。维克斯公司号称是英国议会之母,许多英国议员和显贵都拥有这家公司的股份,因此扎哈罗夫先生应当不至于背叛英国的利益,和革命委员会搞在一起。
而且我们在这桩生意中安全的很,只是为对方汇兑资金而已,并不会承受多大的风险。再说了,这桩生意是军部介绍给会社的,真要出了什么问题,首要追究责任的也应该是军部的官员们。我现在需要思考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利根龟儿这边才对这桩生意安下心来,却又被町田最后一句话提起了兴趣,不由小心的询问道:“町田先生是不是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町田德之助瞧了他一眼后,方才转头望着车窗外的无边黑暗悠悠说道:“本年度因为支那革命的爆发,会社的在华业务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我其实更希望能够参与到扎哈罗夫先生和所罗门先生所隐藏的那个大计划中去,我认为这个计划一定能够给会社带来足够的利润以补偿今年的损失。可我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插手这个计划,真是令人不甘啊。”
利根龟儿思考了一会后说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大计划的话,他们最多也就能够把秘密隐藏到计划开始阶段,一旦计划开始不断深入下去,凭借着资金的流向,我们还是可以拼凑出一些端倪的。
到时即便他们不向我们开放计划,我们也可以找计划插上一脚的。一个数亿日元的项目,哪怕我们能搞到一小部分计划,也有数千万日元的规模了。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如果这个计划是和革命委员会有关的话,以帝国和革命委员会之间的恶劣关系,我们即便打听到了什么,恐怕也难以下手啊。”
町田德之助皱起了眉头,终于不满的抱怨道:“陆军那群废物,擅自挑起战争也就罢了,居然还输给了支那人,那就真是不可饶恕了。帝国将士在满洲流下的鲜血和我们这些商人付出的数年辛劳,现在都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这都是因为军部的无能啊。”
不过在抱怨了几句之后,町田还是很快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向着身边的利根说道:“你的担心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为了会社我们总要尽最大的努力。想要了解扎哈罗夫先生隐瞒起来的计划,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的资金脱离我们的视线,那么我们就可以了解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所以,接下来你要尽量配合扎哈罗夫先生,哪怕降低一些利益也要确保他始终使用我们会社来承兑欧洲转移过来的资金。尽快搞清楚他们背后的计划是什么,而我还要尽快赶去上海和犬养公他们汇合,去接触支那南方的革命党人,推翻了清室的新支那政府,很有可能会由这些人组成。只要和他们建立了亲善关系,也许会社就可以同革命委员会缓和现在的对立局面了。”
对于町田的吩咐,利根龟儿虽然答应了下来,但是在沉默了一阵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虽然我对于支那南方的革命党人了解不多,但是光看着报纸的报道,我觉得他们似乎未必是革命委员会的对手啊。他们真的能够在推翻了满清帝制之后,成功的入主北京吗?”
町田德之助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在支那,有时候实力并不决定一切,名望有时候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按照犬养公的说法,如果要维持帝制,则没有人能比的上袁世凯更有资格掌握这个国家。但如果要建立一个共和政府的话,则只有孙文和黄克强两人才能称得上是众望所归。
革命委员会崛起之速确实罕见,但也因此而根基浅薄,不要说入主关内,光是现在南满之上千万人口就已经令其有些消化不良,只能和帝国陆军相持而不能动弹了。更何况吴川此人名声不显,在北满革命爆发之前几乎无人听闻过,支那豪杰又如何肯在这个天下逐鹿的混乱时期向其臣服?
更不用提,现在革命委员会身后还有着外国列强的身影。如孙、黄等人,即便获得了列强的支持,支那人也不会认为他们就成为了列强手中的傀儡,因为他们在国内有着大量的支持者为其张目。但吴川就不同了,一个名声不显的年轻人,身后又有俄国人的影子,支那人怎么敢相信他并不是俄国人推出来的傀儡?
所以,我们现在还是看好,最终夺取支那革命胜利的,还是南方的革命党。现在去和他们打好关系,将会对会社的在华业务带来极大的好处…”
12月27日,在前两江督署的两层西洋小楼内,耿瑾文正想推开面前的小客厅的房门,他身旁的姜文卿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耿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现在进去表明了态度的话,我们可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这里毕竟是南方,是同盟会的天下。”
耿瑾文扭头注视着他,冷冷的说道:“是啊,这里是南方不是东北,所以我们这些天应该看得很清楚了,这里并没有可以放心托付后背的革命同志,但是想要左右逢源的投机者却多不胜数。
如果我们再抱着南下时寻求和南方革命同志共谋大事的想法,不仅革命将要失败,就连我们这些人能否安然返回东北都是一个未知数。吴主席既然已经给了我们指示,那么不管是否能够成功我们都要去试一试,即便失败了也比现在无所作为的看着革命走向失败强。
如果姜兄不愿进去的话,我也不勉强,但我希望你不要再继续阻止我了。”
听到耿瑾文吐出的那个名字,姜文卿在心中叹了口气,终于放开了手说道:“我并没有反对吴主席指示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更为谨慎的行事。”
看到姜文卿做出了退让,耿瑾文朝他点了点头,便推开了面前的房门。这间位于二楼的小会客厅其实并不算大,不过是从前两江总督用来进行私人谈话的地方,不过撤去了房间内的各项摆设之后,房间内坐下十几二十人开会还是没有问题的。
耿瑾文带着革命委员会的代表进入房间时,房间内已经几乎坐满了人,走到会议桌前的耿瑾文并没有立刻坐下,他扫视了一眼房间内后便毫不客气的说道:“本次会议是革命同志之间的讨论会,非同盟会代表、光复会代表和湖北军政府代表、革命委员会代表,请先离开。会议作出决议之后,我们会另外通报给诸位的。”
房间内的众人一时愕然,黄兴不得不起身向耿瑾文反驳道:“革命并不仅仅是同盟会、光复会、湖北军政府和革命委员会的事,同样也是天下人的事。我们既然聚在一起讨论关于革命的问题,有什么不可对天下人言的?而且坐在这里的都可算是反对满清的同志,也是我们要讨论问题的相关者,耿代表为何要如此冷却同志之心呢?”
耿瑾文却毫不退让的注视着黄兴说道:“克强先生说的,在下实在难以苟同。革命的同情者、革命的支持者和革命同志可不是一回事。什么叫做革命同志?是能够陪着我们上刑场被朝廷砍头的,才能叫做我们的同志。
在我们提着脑袋和满清朝廷做殊死搏斗,还在当着满清的官镇压革命的,或是为满清官员座上宾的,即便在革命之后给革命提供了一些帮助,那也不算是什么同志。我们欢迎一切进步人士抛弃腐朽的满清朝廷投奔光明,但并认为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坚定的革命同志。
我们和满清朝廷之间的争斗,是正义和不义的战争,不是改朝换代的王朝战争,虽然能够得到某些旧官僚和旧士绅的支持能够削弱满清朝廷的力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革命的理想去屈从于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有什么资格号召人民起来反抗满清的统治?就为了让这些旧官僚、旧士绅保住他们的地位,什么也不变动?那么我们岂不成了旧官僚、旧士绅们的看门狗?”
“放肆。”坐在黄克强身边的一名穿着长袍马褂的老者,终于被激怒的站了起来,对着耿瑾文怒斥道:“你们革命委员会究竟想要干什么?这里是江苏不是东三省,还轮不到你们革命委员会对着我们指手画脚。不要以为你们在关外打了几场胜仗就可以目中无人了,我们南方各省可不是革命委员会的下属,由不得你们来发号施令。”
站在耿瑾文边上的湖北代表王正廷对他小声说了几句,耿瑾文这才知道了这名老者原来就是那位出名的状元张謇,也是江苏立宪派的领袖。他于是平静的说道:“革命委员会想要的,不过是推翻满清帝制,建立一个共和政府,这些目标我这些天来已经和各省代表反复强调了。如果说这就是对各省革命者发号施令的话,那么我倒是要问上一句了,到底各位聚在此地是为人民发声的,还是谋求和满清妥协以谋取私利的?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我只有请联省会议进行公决,看看到底谁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革命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