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绍仪的坚持下,第二天上午也就是12月18日,唐绍仪带着严修、杨士琦、杨度、魏宸组四人来到了上海英租界南京路议事厅,和伍廷芳带队的钮永键、温宗尧、王宠惠、汪精卫几人进行了首次会晤。
在议事厅内除了南北双方的代表外,还有英、日、美、德、法、俄六国驻沪总领事及外商代表李德立作为见证人,或者也可说是调停人。
唐绍仪和伍廷芳首先就双方的停战问题达成了协议,之后伍廷芳便代表革命军方面提出了:清帝退位、选举总统、建立共和政府等议和条件。唐绍仪则表示:应当召开国民会议决定国体政体。并批评了革命军在南北议和之际,却又纵容联省会议发表关于政体的选择,将北方所主张的君主立宪排除在选择之外,这颇有两面三刀之嫌疑。
第二次会晤和第一次会晤间隔了一天,但是唐绍仪却在会上突然说道:“共和立宪,万众一心,我等汉人无不赞成。不过宜筹一善法,使和平解决,免致清廷横生阻力。且我共和思想尚早于君,我在美国留学,素受共和思想故也。今所议者,非反对共和宗旨,但求和平达到之办法而已。”
唐绍仪出人意料的表态让关注各方感到愕然,也让伍廷芳所代表的南方代表大为振奋,只是就在伍廷芳等南方代表以为大局可定时,唐绍仪却又说道:“但是选择共和立宪必须循众,不能我们几名代表或几个省的军政府代表同意就决定下来。
此外我们还要求,谈判代表中应当有更多的代表性。我们可以代表清廷和袁大人的意思和各位代表谈判,但是各位代表真的能够代表所有革命军吗?或者说各位代表做出的承诺是否能够让湖北军政府和革命委员会接受?”
第二次会议于是卡在了国民会议的召开和代表性不足的问题。会后,英国人向谈判双方重申,只要是出自中国人的自愿,英国可以接受包括共和制在内的政治形式。
当日六国驻上海总领事也向双方代表照会:中国目前斗争之继续存在,不惟足使中国本身抑且足使外人生命财产遭受严重危险。因此各国政府有义务非正式唤起双方代表注意尽速成立和解,停止现行冲突之必要。
就在南北开始议和之际,在上海待了数日的犬养毅对目前中国的时局也一时难以把握了。因为西园寺首相和内田外相的请求,加上三浦观树、古岛一雄邀请其同头山满前往中国处理一些事务。使得正在温泉疗养的犬养毅终于带着松平康国、柏原文太郎、柴田辉次郎等人奔赴了上海。
但是犬养毅并没有着急为西园寺内阁处理东北事务,而是先忙起了有关于中国革命未来的事务。和北京公使馆的成员不同,犬养毅一直都认为袁世凯是一个反日分子,因此他认为革命党不应当和北方议和。但是因为西园寺内阁始终希望维持满清的君主制度的要求,又使得他没办法公开支持中国的革命党。
因此抵达上海之后,他一度试图从立宪派着手,只是他虽然见了熊希龄、张謇、汤寿潜、庄思缄、赵凤昌等人,却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帮助。而日本政府和革命委员会在东北爆发的战事,也令其颇受南方革命党人的冷落。
12月20日,从英租界议事厅返回大和旅馆的犬养毅,才进房间不久,寺尾亨便拿着电报敲开了他的房门,向他汇报道:“犬养先生,内田外相再次发来电报,询问您何时北上。”
坐在椅子上的犬养毅一边费劲的脱下手套,一边口中喃喃说道:“我讨厌中国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感觉整个人都要要被风吹冻僵了。”
拿着电报的寺尾亨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复述一遍刚刚的问话。不过就在他纠结的时候,犬养毅终于没好气的对他说道:“我现在北上毫无意义,黄兴、宋教仁对于东北的革命委员会并无影响力,他们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如何帮我沟通关外的革命党。内田良平有没有从南京发回消息?南京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
寺尾亨这才反应过来,向着犬养毅回道:“内田先生倒是打了个电话回来,联省会议并不接受黄兴、宋教仁对于陶骏保一案的解释,也拒绝收回向上海都督府发出的命令,要求陈其美都督即刻前往南京接受联省会议的质询。”
犬养毅撇了撇嘴道:“联省会议的决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南京城内联军的意见是什么?光复会、同盟会、湖北军政府及革命委员会的意见又是什么?各省军政府的意见是什么?”
寺尾亨眨着眼睛回忆了半天,才张口说道:“南京城内的联军表示拥护联省会议,光复会、湖北军政府和革命委员会也声明拥护联省会议,现在已经有11个省的军政府通电支持联省会议了。也只有同盟会和同盟会控制的省份还没有表态。据内田先生说,宋教仁先生有可能会选择同联省会议妥协。”
犬养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问道:“什么样的妥协?”
寺尾亨道:“以陈其美下野换取联省不向其要求质询,另接受联省会议提出的政体讨论案和肃反案,并公布陶骏保为革命烈士。”
“混蛋,下次这种重点内容要放在前面说。”犬养毅丢下了手套,随即又向其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孙中山究竟什么时候归国,我需要同他见上一面,再决定是否北上。”
12月21日孙文抵达香港,12月25日又抵达了上海。25日晚和26日白天,犬养毅都和孙中山碰了面,但是对于犬养毅的拜托,孙中山却表现出了迟疑之态。
孙中山对其如是说道:“并不是我不想听从犬养公和西园寺侯爵的意思,但是我对于吴川和革命委员会一无所知,让我写信要求他们向日本做出让步,这恐怕并不合适。”
犬养毅听后有些不满的质问道:“此前阁下前往我国寻求援助时,曾经说过中国需要的只是汉地十八省,长城以外并不介意为日本所取。今日不过是请阁下写一封信,要求革命委员会确保日本在南满之权利,如何又说不合适了呢?”
孙中山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说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国民,犬养公以为我应该用什么名义写这封信?一个普通国民要求中国地方之政府把地方权益割让出去,您认为这个地方政府会听从吗?
而且,当下正是团结革命力量起来打倒满清政府的关键时刻,我又怎么能够帮助站在满清政府一边镇压中国革命的日本政府说话?这将会令我国的革命力量趋向于分裂,从而更加难以结束当前一片混乱的中国局势了。”
犬养毅沉默了数秒,方才继续说道:“那么你打算如何结束当前中国混乱的局势?向北方进军还是支持南北议和?”
孙中山很是真诚的看着对方道:“当然是向北方进军,彻底打倒满清皇室,缔造一个真正的共和国。我希望日本政府能够支持我们,不仅仅是在口头上支持,也请在物资上多多援助我们。只要能够打倒满清,新成立的共和国就可以同日本展开全新的外交。那么我就能够顺理成章的把革命委员会的对日交涉事务收到中央政府手中,从而解决掉中日两国现存的冲突。”
犬养毅想了又想,也只能认可孙中山说的是实话。现在同盟会因为陶骏保一案声誉大跌,虽然联省会议一直坚持陶骏保是被反革命分子所谋害,但是随着陶骏保亲友和光复会同仁的叫屈,这个嫌疑已经差不多落在了陈其美身上。
虽然陈其美率领的上海都督府还在死扛,坚持对陶骏保一案不出声,也不接受联省会议的要求追查惩办凶手,但是江苏、浙江两地的光复会员却已经开始借着清理、甄别反革命分子的肃反案,对着那些同盟会员开始下手了。
绍兴都督王金发因为放纵秋瑾案的告密者章介眉,直接被联省会议在报上公开斥责,并要求浙江都督免去王金发绍兴都督一职。虽然王金发拒绝去职,但是其名声也在当地大坏。作为光复浙江的功臣王金发尚且如此被批判,江浙两省那些遗留的旧官僚和没什么名气的同盟会会员自然更是大受打压。
此前同盟会掌握着大义在手,毕竟他们才是历次反清革命的主力,因此本次革命爆发之后,各省革命者首先想到的便是联络同盟会前来领导本身革命。但是,现在联省会议却打着共和的名义,悄然的剥去了同盟会身上华丽外衣。
如果联省会议一开始就追究陈其美杀害陶骏保一案,估计事情还不会变的如此糟糕。但是联省会议先塑造了陶骏保烈士的形象,并一口咬定是反革命分子谋杀了陶,这个时候同盟会成员自己内部都出现了分裂,认为不应该庇护反革命分子的人居多。而得到了联省会议的背书后,居于弱势的光复会立刻就有了对抗同盟会的名义。
眼下中国革命内部已经变成了革命委员会、光复会、湖北军政府对抗同盟会的局势,虽然孙中山的回归让同盟会重振了士气,但是想要像之前那样控制住革命内部各派的力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革命委员会确实未必会听从孙中山的一封书信,反倒是有可能拿这封书信来打击同盟会的声誉。
犬养毅一时迷茫了起来,这个突然在满洲冒出的革命委员会,不仅在关外打击了日本的特殊地位,也令当前的中国革命出现了难以预测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