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上午10时,东京官邸二楼的会议厅内,内阁诸大臣正召开着一次紧急会议。主持会议的西园寺首相眼中布满了血丝,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的容貌明显衰老了许多。
但是此刻他的眼神却比往日要冷峻的多,即便是一向以刚强著称的陆相石本新六,此刻也不敢和这位元老对视,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桌面一语不发。和陆相相邻的海相斋藤实虽然坐的笔直,但是嘴角露出的那抹若隐若现的笑意,已经表明这位正等着看陆军的笑话。
会议室内的气氛一度极为沉闷,简直有一触即爆的火药味。内务大臣原敬终于忍不住出声向陆相说道:“石本阁下,您这样一直保持沉默是不行的。此次内阁会议乃是专为解决满洲事件而召开的,今日凌晨的御前会议上,山县元老也向陛下保证过,陆军将会迅速解决满洲事件,以挽回帝国陆军的名誉,难道你们现在又打算反悔了吗?”
石本新六叹了口气终于出声道:“明治39年参谋本部制定了帝国陆军作战计划要领,主要内容是:陆军将以俄国为假想敌。
明治40年,当时的陆军大臣寺内和参谋总长儿玉一致认为,日俄战争后,我在海外拥有保护国与租借地,且已缔结日英攻守同盟,故不能再以昔日守势作战为国防特点,必须以攻势作战为国防重点,以此为战后军事经营的基础。
明治42年,参谋本部据此制定了帝国国防的大方针:一是为帝国向海外扩张提供武力保护;二扩张的第一目标为西伯利亚、满洲、蒙古方面,第二目标为菲律宾群岛及法属印度支那以南、南洋群岛;第三目标为中、南美洲。
其次,当前世界能够挑战日英同盟的敌对同盟,第一可能性俄德同盟,第二可能性俄清同盟;第三可能性俄法同盟。如果帝国当前扩张只局限于远东地区,那么可忽略美国和意大利在远东问题上的主张…”
原敬忍不住打断了陆相背诵文件的行为道:“石本阁下,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如何解决满洲事件,不是检讨帝国的国防方针政策。”
石本新六撇了一眼这位平民出身的内务大臣,这才不无嘲讽的回道:“我正是向首相阁下陈述一个事实,陆军不过是履行了帝国过去所制定的国防政策,才引发了满洲事件,而不是陆军的独断造成了今日的满洲事件。陆军当然能够解决满洲事件,但是我们需要政府给与国防政策中所要求的国防力量,而不是各位的一味指责。”
原敬虽然是西园寺公望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立宪政友会的骨干,但他的长处在于政治协调,对于军队事务方面涉及的并不深入。因此对于长州藩阀的思维方式还不是很能理解,一时没能理解石本新六所要求的国防力量到底是啥。
不过坐在陆相身边的海相斋藤实却对此心明眼亮,立刻就质问道:“难道对付一群支那的乌合之众,陆军也要编制50个师团?陆军是不是太过无能了?”
石本新六不动声色的回道:“对付支那的乱党,当然不需要50个师团。但是要对付把这些乱党装备起来的幕后列强,陆军难道不需要做最坏的打算吗?
根据我们现在收集到的资料,参谋本部认为在满洲革命委员会的背后,不仅有俄国人,恐怕还有德国人的身影。
眼下正是帝国所制定的国防大方针中所预估的最危险的状况,我们当前要面对的是俄、德、支那三方同盟,而不仅仅是一群支那的乌合之众。
如果陆军不做好最坏的打算,难道要把陆军的精锐送到俄国人的嘴里之后,再向陛下去谢罪吗?或者说,海军认为反正俄国和德国在东亚都没有什么海上力量,所以陆军精锐即便是葬送在大陆上也无所谓吗?”
海相斋藤顿时涨红了脸想要说些什么,“啪”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会议桌边的内阁大臣们顿时斜眼朝着西园寺首相的方向望去。顿时看到了这位明治元老满脸的怒容,这下大家总算又安静了下来。
虽然拍在实木桌面上让西园寺痛的差点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忍耐着熬过了这股疼痛,这才压制住了胸中蕴藏的怒气,望着外相说道:“对于陆相的说法,外务省可有什么情报证实吗?”
内田康哉沉默了数秒之后,方才点着头说道:“外务省查到,德国在华公使及领事除了在外交场合偏袒俄国人和北满革命委员会之外,北满革命军的武器应当是来自前几月德国资本大举向青岛地区投资时,德国运装机器设备时夹带的。
这批军火应当是德国人直接运送到海参崴港,然后再装上中东铁路运抵哈尔滨的。要说俄国人对此一无所知,那是说不过去的。而且,北满革命委员会的起事,不论怎么看都只会是俄国人占了最大便宜。如果德国人是为了扶植一个亲近自己的支那势力,那么也应该放在山东才是。
考虑到刚刚结束的第二次摩洛哥危机,外务省认为德国其实并不是在支持北满革命委员会,而是支持俄国扶持一个支那傀儡政权。从而希望把俄国的目光从巴尔干及黑海海峡地区挪开,重新转向东方。以便消除德国在其东面的威胁。
而我昨晚也拜访了马列夫斯基,这位俄国大使态度强硬,却又并没有向帝国提出什么要求,显然俄国政府是另有所图。比之我方向其提出的重新划分满洲、蒙古方案更好的条件,恐怕只有俄国人单独吞下满蒙地区的结果了。”
外相的话语让会议内的大臣们都神情凝重了起来,特别是山本财相更是一脸惶惶不安,颇为失礼的抢在了西园寺首相出声前,向外相迫切的问道:“那么我们的英国盟友是什么看法?既然英国盟友能够帮助法国人逼退了德国人,作为更亲密的同盟关系,他们总该为日本做点什么吧?”
内田康哉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西园寺首相的神情,方才对着山本财相回道:“很遗憾,我们的英国盟友认为,是我们在满洲的过激行动,才导致了满洲事件的爆发。
朱尔典爵士向伊集院公使发出了质问,问我国究竟是否还遵从在华列强一致的原则,是否承认各国约定的保护中国领土、主权完整的承诺。
格林大使也向我方转达了格雷子爵对我国在华行动的不满,并要求我方解释,日本是否有意借中国革命扩大在华利益,是否打算利用日英同盟破坏协约国内部的友善关系。格林大使还明确的向我方表示,英国不会支持日本在此时发起一场破坏东亚势力平衡的战争,伦敦的银行家们也不会为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投入一个便士。”
内田康哉的话语再次让会议室内保持了长久的安静,静的都能听到法务大臣无意识的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划线的声音。就在法务大臣意识到不对想要放下手中的铅笔时,西园寺长长的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说道:“讲和吧。内田外相,你继续和英、法两国大使沟通,说明我国绝无扩大满洲事件的想法。
满洲事件实乃是清国官民对待我国一向存有偏见,完全不了解今日满洲之现状乃是取决于日俄战争之结果,故以我为侵略者,动辄企图损害、摧毁我在满洲之正当地位。
方此支那革命骤起,支那之革命党人借煽动民族主义为借口,方才有了满洲之冲突。而俄人、德人又利用彼等之民族主义,意图驱日本于南满地区之外。一旦让他们的计谋得逞,则俄、德两国必然会因为东亚利益而靠近,从而破坏了当前的协约国体制。
我国自日英同盟结成之后,一直竭力维护同盟之利益,为阻止俄人南下损失了无数金钱和生命,但是今日却因为盟国一时的犹豫,就要我国放弃这无数金钱和生命所换来的成果,这正是盟国想要看到的结果吗?若是盟国坚持要我国拱手让出南满地区,那么我们也只能再次向盟国强调,把老虎放出铁笼是很简单的事,但是想要把老虎再关进铁笼里,那可是极为艰难的事。”
石本新六憋的连脖子都有些发红了,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打断西园寺首相的话语,倒是坐在他身边的海相先忍不住了,向着西园寺首相抗议道:“和北满革命委员会讲和,将会使帝国在华利益完全动摇,先不说其他地方,就是说这南满我们要退让到何处为止?
帝国在南满所取得的各项利益,是海军付出了重大牺牲换来的,怎么能够被一群乌合之众狐假虎威就这么拱手让出去?我实在难以认同阁下的决断。”
西园寺瞪了海相一眼,看着斋藤实住了口,方才冷冷的对着石本新六发问道:“陆军对于我的决定有什么意见。”
有了海相在前的发言,石本新六算是抓住了面前的救命稻草,不卑不亢的向首相回道:“尔灵山还在旅顺看着我们,陆军又怎么可能就这么丢下为国献身的勇士而灰溜溜的逃回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