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车马迎接反倒要步行这么长一段路,这令吴川身边的随行人员面色颇不好看。不过吴川倒是神色如常,还有心情观看着街边站立的群众。因为他一早就反应了过来,梁廷栋这么大费心思的安排,大约是希望能够让自己以一种亲切的姿态展现在这些长春居民眼里,从而竖立起自己的形象来。
随着革命委员会的势力快速扩张,治下的人口开始以百万计算,吴川也不能分身一一去接见各处的民众。于是在许多新辖区的百姓眼里,还搞不清这革命委员会和朝廷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倒是他们平日里熟悉的那些绅商老爷们脱下了长袍马褂换上了西装革履之后,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什么委员,地方上的事情还是这些委员们说了算。
即便是这长春地区,大部分百姓也只认得本地最大的委员是梁廷栋,接下来便是本地的头面人物,和旧时的朝廷似乎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个新朝廷比旧朝廷更爱管事,不仅大兴土木修建城中和城乡之间的道路和排水沟渠,还要管老百姓的走路和屎尿之事。
虽说这新朝雅政颇让一些老百姓不满,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严厉的管着。进城不能走大街中心不说,连靠着街边走还得靠什么右边不能靠左边,行人只能走两侧,车辆才许走中间。另外过去要是有什么三急,只要找个背街小巷就能解决了,但是现在却被要求去什么公厕,敢随地撒野的就要被警察找麻烦。
不过这些老百姓虽然觉得这新朝管的太宽,但是对于新朝的另外一些好处却又是赞不绝口。城内为进城出售蔬菜和其他农产品的农民设立了专门的市场,这些市场分为临时摊位和长期摊位。临时摊位只收取一点卫生费用,而长期摊位则需要支付一笔费用。
虽然要缴纳一定的费用才能摆摊,但是过去警察和地痞们索要保护费的情形却看不到了。而且市场内还有帮助热饭或做饭的灶头,和遮挡风雨的大棚,这可比过去他们在街道上随意找快地方摆摊强多了。因为有了固定的市场,长春城周边的农民立刻发现种菜的收益不仅较高还相当的稳定,长春的菜市再不像过去那样为少数菜霸所垄断了。
这种生活上的一点点改变,开始让百姓对这个自称革命委员会的新朝廷大起好感。但是在政治上,他们依旧还不清楚,这革命委员会究竟是谁说了算。就算前朝还有个皇帝说了算,那么这革命委员会又该由谁来做主。
对于政治颇为敏感的梁廷栋察觉到了群众思想上的混乱,也看到了试图取革命委员会以代之的立宪绅商们的野心,这才希望通过这趟步行旅程竖立起以吴川为革命委员会领袖的形象。
这些天来,梁廷栋已经在长春百姓面前竖立起了说一不二的地方行政长官形象,而他现在陪同吴川行走的过程中展露出的下属姿态,只要通过路边百姓的口传扬出去,那么吴川的领袖形象也就毫无障碍的为民众所知了。
在当前这个革命风潮狂飙的年代,个人的声望实际比个人的职位更为重要。在社会秩序没有完全稳固下来之前,群众只会跟从于那些可能稳定秩序的名人,而不是服从于高官。所以黎元洪能够压倒首义三武窃取了武汉军政府的实权,但又不得不屈服于黄兴。
吴川现在虽然还是革命委员会的主席,但是在这一仗过后,不仅原本在北方军界小有名望的吴禄贞声名大噪,就算是张孝准、朱和中和他梁廷栋的声名也开始传播了出去,隐隐盖过革命委员会的诸位中央委员的名头。
虽然眼下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百姓们不过是觉得这一仗让他们吐气扬眉了,所以才这么津津乐道于指挥作战的几位将军,并对他们产生了亲近感。
只是对于研读布尔什维克主义加强政治学习的梁廷栋看来,这种民间的吹捧对于国民革命军来说其实有害的。把军队普通将士、后勤保障人员的功劳和军事委员会的精心布局归功于一两人身上,这不仅剥夺了众人的成就感,也可能会让某些人自我膨胀,从而产生挑战革命委员会权威的念头。
所以梁廷栋才会趁着吴川前来长春视察的机会,在民众面前竖立这位革命委员会主席的形象,让长春军民了解谁才是革命委员会真正的领袖。
当吴川在街道上接受众人的瞩目时,第17步兵团的士兵们还在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黄安吉此时就躺在自己的床上假寐着,既不想和室友打牌,也不愿意出门跑上几圈。
作为第49步兵营147连队三排二班的一名士兵,黄安吉已经有过数次和死亡插肩而过的经历了。这种经历给他留下的印象之深刻,甚至让他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在紧张的战场上他还不觉得什么,反正在糟糕的战场环境中除了少数没心没肺的家伙,大多数人都睡的很浅。
但是当他跟着队伍撤回到后方之后,他才发觉在这样安全的环境中他反而难以入睡了。只要稍稍睡的沉一些,他就会梦到拿着步枪向他冲来的敌人,满地的鲜血和被重机枪撕碎的尸块。
只是作为一名战斗英雄,他根本不好意思把自己被噩梦所困的事说出去,只能想办法自己去克服这个问题。不过脱离了战场之后,有着充足时间思考的他也有些迷茫了起来,不知道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战斗。
对于死亡他也还是存在恐惧的,但他并不想脱离革命军这个团体,和过去在俄国人手下工作相比,在革命军这个团体内,他享受到了过去从没有享受到的尊重和赞赏。而革命军的待遇也很不错,虽然薪水并不高,但是吃的很好,还有漂亮的军装可穿。
另外还有指导员教授他们学习文字并关心他们的生活,对于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来,充满了同志关爱的军队可比很少感情交流的家庭要温暖的多。只可惜那个让人感觉到温暖的指导员在第二次战斗中就被流弹集中了头部,这令他伤心了许久,也让他失去了战斗下去的信仰。
就在黄安吉闭着眼睛发呆,顺便听着室友们的打闹时,一名军官走进了房间对着他们大声命令道:“二班全体集合。”
不管是躺在床上的黄安吉还是凑在一起打牌的士兵们,顿时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跳将了起来。在班长兼室长的黄安吉点名报数之后,他迅速向着进门的军官报告道:“报告排长,二班全体十一人,现到八人,还有三人请假外出未归。请指示。”
这名军官扫视了一眼房间的环境后,便皱着眉头说道:“前敌指挥部让我们撤下来是让我们休养的,不是让我们回来度假的,战争还没有打完呢,怎么可以如此自由散漫。”
说到这里军官又顿了顿,终于忍住了继续训斥下去,转而说道:“算了,等过了今日我在跟你们讨论什么叫休养。现在你们立刻把寝室里的卫生搞一搞,你们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完成。一会梁政委前来视察,谁要是给我丢了脸,接下来就给全排清理一周的厕所吧。”
排长的威胁让黄安吉这一班的士兵顿时认真了起来,毕竟没有人想连续清理一周的厕所,倒不是这些农家子弟嫌脏,而是这个工作带有一些惩罚性的味道。除了各班日常轮换之外,便是让犯了错的班接手这一工作。对于这些已经颇具荣誉感的士兵们来说,他们可不希望在其他班面前丢脸。
黄安吉指挥着部下把寝室打扫干净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集合号,他立刻带着部下们走出了寝室,在寝室门口列队等候视察。很快他就看到了接见过第17步兵团全体官兵的梁廷栋政委,让有些惊奇的是这位政委今天却站在了视察队伍的边上,反而围绕着中间一位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说话。
站在原地的黄安吉仔细辨认了一下年轻人,方才在记忆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这位就是革命委员会的某位大人物,当初在17步兵团南下时还给他们送行讲话过,只是他一时忘记了对方的名字。
吴川走到黄安吉这个寝室时,握了几百双手的他也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了,并不如一开始那么的态度亲切了。进入战士们的寝室里转上一圈,然后向战士们一一握手问候,哪怕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在穿越之后已经有些变态了,但也难以一下记住这么多战士的姓名。
当他的身体感觉到疲劳时,他的心灵也就开始麻木了起来,于是对于战士们的问候就变得例行公事,缺少了几分亲切。
只是在吴川和黄吉安握手之后,循例向他发问道:“你在这里休养的还好吗?觉不觉得有什么不便,或是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他原本以为这位战士也会同之前的战士们一样,或是满口表示营地条件很好没什么要求,或是稍微提上一些个人的需要。对于吴川来说,慰问这些战士自然不会空手而来,因此这些战士们提出的那点个人需求基本还是能够解决。
只是他面前的这位年轻战士犹豫了一下后,却向他回道:“委员同志,我没有什么需要的。但是我能不能向您提一个问题,就是战争还要打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