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觉得有些事情也到了该彻底交代的时候,于是便把他从斯托雷平那里接受的命令,和德皇威廉达成的协议,和从金兹堡伯爵所代表的一部分资本家那里获得的投资,向这位斯维尔德洛夫做了一次老实的坦白,虽然他还是隐藏了自己对欧洲爆发大战的时间判断等一些细节问题。
斯维尔德洛夫虽然尽量保持着平静的姿态,老实说他被沙皇政府逮捕了这么多次,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浪了。普通的事情根本引不起他的情绪波动,但他今天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被惊吓到了。
像吴川这样喜欢在悬崖边上行走的冒险家其实并不是没有,整个19世纪正是欧洲冒险家们层出不穷的世纪。但是大多数冒险家只会默默无闻的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荒野,即便偶然成功一次,他们也终究会淹死在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之中。
但是吴川居然能够在悬崖边上一直走到现在都没有掉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就好像是骆驼穿过了针鼻的奇迹。只是这场冒险依旧没有结束,在他的面前还有着极长远的路要走,要是一步踏错就要前功尽弃了。
斯维尔德洛夫注视着神情坦然的吴川说道:“您知不知道,您现在完全是一个投机主义者的样子,而我们布尔什维克的原则,就是远离投机主义。因为投机主义并不是革命。”
如果不是知道历史的话,吴川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是一场大冒险,不过他偏偏就是那个知道未来的人,再加上一点点幸运,事情就发展到了现在这样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他自然是绝不可能再放弃的。更何况,这些天来他同那些工人们进行交谈的过程中,看到那些工人居住的黑暗低矮的窝棚,没有学上却在拌煤灰、敲石头的儿童工人,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实在是对不起这一场穿越。
一百年过去,资本家对于工人的压榨本质,依旧没什么改变。只不过中间有人奋起打断了中国资本家的剥削本质,但是最终还是资本家获得了胜利。从教育、房地产到医疗,再到金融创新,人民还是束手无措的被夺走了一切,再次成为了权贵资本家的奴隶。
但是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工人生活之后,他觉得哪怕是暂时的打断资本的残酷,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吴川下意识的反驳道:“不,不理解物质规律的运行,看到局势的变化就改变自己的方向才叫做投机主义。但是我的判断是建立在资本主义本身固有的缺陷和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上的,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投机,而是借助了事物发展规律,以缩短革命的进程罢了。”
斯维尔德洛夫沉默了一阵后问道:“那么接下来你又要如何利用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你能够说服我的话,我才可以考虑帮你说服布尔什维克们。”
吴川这两天倒是已经理出了一条思路来,他立刻胸有成竹的说道:“帝国主义的本质就是通过垄断来获得超额利润,在国内他首先表现在工业生产和资本投资的高度集中上,在国外则表现为殖民主义。
东北三省就是各帝国主义最想要殖民化的一块土地,这里不管是自然资源还是劳动力资源都相当丰富,不仅能够为资本家们提供大量的廉价工业原料,还能够消费一定的工业品。当然现在这块土地主要为俄国和日本所控制,其他各帝国主义还没有在东北形成一个独立的政治和经济势力范围。
而俄国和日本虽然用两条铁路把东三省分成了两个势力范围,但是他们的侵略行径并没有完全征服东三省的民众。在政治上东三省还是中国的领土,在经济上以农业为主的东三省虽然受制于铁路运输,但俄日两国对于东三省的农业加工和运输都没有形成垄断,因此东三省的经济还是具有一定自主性的。
而不管是俄国还是日本,虽然暂时达成了一个共同瓜分东三省的平衡,但是这个平衡其实是相当脆弱的。一旦他们找到了能够把另一方挤出东三省的办法,那么俄国和日本之间的矛盾立刻就会激化起来,这种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并不是由双方几个理智的政府官员能够控制的。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经济上帮助俄国实现对东三省的垄断经营,从而形成一种日本资本挤出东三省的趋势。那么不管日本政府再怎么能忍,也必然是要进行反击的。而我们再借助双方之间的争斗,不停的消耗两边的力量,趁机发起革命推翻东三省的满清统治,从而建立起一个更多独立自主权力的新政府以发展工业化。
接下来就是把东北变成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发展基地,打造布尔什维克的武装力量。只有一只被布尔什维克掌握的强大军队,我们才能真正建立一个完全的布尔什维克政权,从而支援俄国的布尔什维克打倒腐朽的沙皇政权,把太平洋到波罗的海之间完全变为布尔什维克们的家园。”
斯维尔德洛夫在心里反复斟酌了数次之后,方才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帮助俄国的资本家形成对东三省经济的垄断?”
吴川道:“货币上的统一,然后把豆、麦这两种商品率最高的粮食贸易同新发行的货币捆绑在一起,从而将其他各种货币都排挤出东北贸易。只要掌握了这两点,那么东北的经济也就被控制住了,这也就形成了实质上的金融垄断。
接下来我们就要谋求,在俄国资本完全消化东北经济之前,先在东北建立起一个统一的集中政权对东北进行工业化改造,然后用政治和军事力量强制性的剥离俄国资本对于东北经济的控制。”
斯维尔德洛夫这一次沉思许久,方才摇着头说道:“不,你等待的并不是东北的工业化改造,而是俄国内部的革命,如果俄国内部不爆发革命,俄国资本家是不会甘心被一个刚刚初步工业化的东三省政权夺走自己的财富的。
所以,你联络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想要我们帮你建立一个布尔什维克组织或政权,你是想要我们在俄国爆发一场革命,从而借机把这些失去力量的资本纳入中国而已。”
“好吧,能够让捷尔任斯基跟在身边的,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吴川心中如此想着,自从他听说跟着斯维尔德洛夫而来的同伴是一位波兰人,名字还叫做捷尔任斯基之后,他立刻就记起了契卡和它的创始人。和对方接触久了,他意识到这位也许就是历史上记载的,仅靠面包和清水就能工作下去的捷尔任斯基同志。
他对此倒是不怎么震惊,自从见过了斯托雷平和德皇威廉之后,他对于这些历史上的名人倒是有了较好的心理承受能力。只是他实在想不起来斯维尔德洛夫究竟是谁,毕竟就能力上来看,这位似乎比捷尔任斯基还要强的多。比如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位就重新组合了中东铁路上的布尔什维克,并建立起了沿线的党支部,吴川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他沉默了相当久的时间,终于还是在对方透彻的目光下坦诚的回答道:“是,所以我一直都强调,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光靠中国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完成一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而俄国革命也需要中国革命的支持,如果我们在东北完成了这一计划,无疑就是在东北先建立起了一个布尔什维的基地…”
斯维尔德洛夫注视着吴川的双眼,看着对方始终没有躲闪自己目光的意思,这才说道:“从理论上来说,你说的并不错。打倒沙皇政府的意愿,我们和你们一样强烈。在一个沙皇势力薄弱的地方建立起一个布尔什维克的基地,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好吧,我们愿意和中国革命的同志进行合作,但是我想要知道,双方将以什么方式进行合作?”
吴川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先在中国工人中间成立一个劳工政党,然后我们再来研究,究竟是采取党外合作,还是党内合作的事宜,你怎么看?”
斯维尔德洛夫只是思考了一下就说道:“我们的敌人是这么的强大,我们自己现在又是这么的弱小,在这个时候还搞党外合作的话,只会分散我们的力量。而且两个组织之间因为当前的帝国主义侵略,恐怕也难以互相平等相待,我看还是党内合作的方式更好。”
吴川沉默了许久,方才试探的问道:“如果党内合作的话,应该以谁为主?”
斯维尔德洛夫笑了笑说道:“中国的事情,自然是中国的同志比较了解。而且到目前为止,整个计划都是你一个人拟定的,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做。接下来我们也就是在组织上对你提供一些帮助,自然是以你为主。而且,我们的目的是俄国革命,只要时机到了自然是要回去的,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被对方直接说破了心事,吴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那就这么定下来吧。不过中俄工人中现在的矛盾该怎么处理?”
“俄国工人这边我们可以组织学习,印刷报纸宣传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道理,但是中国工人这边连识字的都不多。我建议先在各处开办工人夜校,教育他们识字的同时传播革命道理,夜校里的积极分子就立刻能够转化为党的骨干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