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诚仁也道:“以前不兴生产队的时候, 自己家收庄稼,就是这样收的。”
以小家庭为单位, 一般也就两三个劳力,为了抢收肯定先把穗儿运回去, 剩下的秫秸和茬子慢慢处理。
开始生产队以后,劳动力多,一干活儿就是一群人,有人收有人刨能一次收出去不费二遍事儿。
一队听说这样好使,他们也跟着改,白天收晚上运,这样节省时间。
为了省油晚上挑粮食也不用点灯, 黑乎乎的看不清谁是谁, 莫茹去帮忙运了一趟儿。
一队的人都纳闷竟然这样快,原本预计还得收五六天的,看这样两天搞定。
这是什么速度?
这才是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呢,这才是农业大/跃进!
果然是赶美超英, 大/跃/进万岁!
一队二队忙着收秫秫, 三队四队居然还没什么动静,不是说“没有家什儿啊,都收上去支持大炼钢铁了”,就是说“壮劳力都去炼钢铁了,老弱妇女的收不动啊”。
不过他们仓库也没有泉眼,粮食被带去钢铁厂,剩下的人已经没什么吃的, 而他们望穿秋水的返销粮根本没有一点动静呢。
实在是粮食空了,不收秋粮食堂就办不下去,而家家户户都没做饭的锅,食堂办不下去他们就得挨饿,要想不挨饿就得去地里收秋粮。
他们只得找一队二队借家什儿。
之前借了一些农具给他们,他们懒得不去收,张翠花一气之下就去要回来。
现在又来借……脸怎么那么大!
后来三队四队的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去地里徒手掰秫秫穗……反正他们不敢抢二队和一队的工具,就算大家都剩下女人,他们也不是对手啊!
莫茹见他们也不是彻底没救,就悄悄扔了一批农具在沟里,被周小兰和周钦丙姐弟俩捡着,去告诉大人。
三队和四队这才来抢了去收庄稼。
总归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蠢,说白了还是集体的不上心,你不干我也不干,你懒大家都懒,谁也不愿意白养别人被占便宜。
要是收了归自己,保管谁也要抢在头里。
二队和一队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收完了秫秫,又抓紧时间割豆子、谷子。
依然实行白天大家一起割,晚上大家一起挑的劳动方式。
他们发现这晚上挑粮食真的是出奇得快,以前是一半人割一半人挑,现在所有人割,晚上所有人或挑或抬,一趟儿运回去。
社员们之间也悄悄猜测到底怎么回事。
这种事儿自然而然就问到老人那里,毕竟老人见多识广,还听说过很多过去的故事。
而最有故事的无疑是何仙姑。
何仙姑一副自己从来不搞封建迷信的架势,“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跟着党和毛/主席能过好日子,坚决打倒地主老财反动派,坚决不搞封建迷信。”
“何仙姑你就别拿梗了,知道啥就说啥,我们也不会举报你的。”
何仙姑:呵呵哒,哪个狗/日/的举报过老娘?
最后被缠的没办法,她就道:“反正咱们村的祖坟不能动,再要是平坟运动,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么说是老祖宗保佑了?
何仙姑:“我什么也没说啊,谁要是出去咧咧让上头听见说封建,谁家祖坟被挖了谁家自己哭去。”
于是大家都当心知肚明,但是什么也不说,毕竟这跟自己息息相关。
老祖宗保佑他们不挨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自从56年开始当地就实行平坟政策,要求把坟头平掉增加耕地面积。一开始各村闹得都很激烈,周家村二队有人也害怕得罪大队长,为了巴结张根发,好几个人主动表示可以把自己祖父母、父母的坟墓平掉。后来还是周诚志和周诚仁等人以周家村有好几个烈士为由顶住压力,在坟地栽很多柏树、杨树,还见缝插针地种粮食、吊方瓜、葫芦等蔬菜,然后上报乡里已经将坟地改造成耕地,增产多少多少,平坟才没有像其他村那么激烈。
何仙姑这么一说,有些人家自然也心知肚明不好意思起来。
“咱们晓得了,以后队长说啥就是啥!”
……
今年粮食大丰收,按照周诚仁的说法,往年秫秫一亩地能有个一百斤出头,今年得有二百斤!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收完秫秫、大豆和谷子等粮食,剩下的就是玉米和地瓜,然后清理地里的茬子,等着耕地耙地播种小麦。
周诚仁寻思等耕地的时候,公社应该把牲口还给队里,否则怎么耕地?没有男人和牲口,只靠女人可耕不了地,种不下去粮食就交不了征购粮任务,那城里人和干部也要挨饿。他坚信干部们是不会忘了公粮任务的,一定会有最好的安排。
他看看玉米还没彻底熟透,觉得还是再等几天。
而这时候三队四队那些人才收了一点秫秫,觉得够吃就行,大部分庄稼都杵在地里呢。
周诚仁懒得管他们,他领着一部分去清理秫秫地,张翠花领着一些妇女在场里晒秫秫、脱粒,周诚信和周玉忠则领着几个劳力去拉碾子推磨。
仓库里没有粮食,食堂等米下锅,只能边收边加工。
脱粒也没有机械化,就是把秫秫穗一手摁在铁锨的刃上,一手用力往回抽,“嗤啦”一下子就能把秫秫粒脱下来。
这办法又慢又累人,没一会儿就腰酸背疼,但是不需要很大的力气,连半大孩子老人也能帮忙。
现在三秋大忙的时候,家家户户没有闲人,泥蛋儿这样的孩子都在场里干活儿,菊花那么大的负责看孩子。
一时间场上大人忙着脱粒,孩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莫茹虽然没出月子就出门干活儿,但张翠花一直没让她下地出力气,只是跟着黑灯瞎火的时候“作法”运粮食。
现在她出了月子,和另外两个还没出月子的一起翻晒粮食,这是最轻快的活儿。
那俩妇女一个叫王连花生了个女儿,一个叫赵佩兰生了个儿子。
莫茹和她们也就是点头之交,虽然一个村,但她们住东南头,平时也就上工的时候碰个头。而莫茹以前主要抓虫子其他农活儿没做过,和她们就很少有交集。
现在男人们不在家,女人成了秋收主力,大家见面才多起来。
这俩人对莫茹都有意见,很看不惯她!
毕竟大家都是没出月子就出来干活儿的产妇,同类更容易攀比,因为莫茹白天没在地里剜秫秫割秫秸,俩人意见不小。现在终于一起晒粮食,少不得就近观察,看看和听说的那个“猪”有多大出入。
村里没有秘密,谁家有点事儿,当天就能传遍全村。
她们还在家里坐月子时候就听人说莫茹在家坐月子跟养猪一样,不用干针线活儿,不做饭不碰水,不用洗子。男人伺候她月子,顿顿鸡蛋小米粥细面馒头,还买一罐子猪油熬菜汤,听说煮猪头的时候把耳朵和口条都留给她自己吃了,要不能这么红光满面?
真是猪!
想想她们生孩子,总共吃了没有几个鸡蛋,一开始喝三天小米粥,后来跟着大家一样顿顿地瓜干、秫秫面黏粥、窝窝头,别说猪大油了,就算单独做顿饭都不可能的。
看看人家莫茹生了孩子比从前更俊俏,不但气色好,皮肤又白又弹,穿的还干净整齐,褂子里面一件粉色的衣裳,衬得皮肤更加白细,一点也不像个乡下婆娘。
倒像是资本主义地主婆的做派!
当然,这种羡慕嫉妒里还要夹杂着一种优越感,因为自己比莫茹艰苦朴素,自己比莫茹能吃苦耐劳,自己不劳烦婆婆男人不娇气,自己更像是贫下中农的革命者而莫茹就是资产阶级地主富农做派!
自己更是一个良家妇女!好女人!不像莫茹这种好吃懒做使唤人的娇气女!
“我说莫妮儿,听说你闺女挺闹腾啊,白天睡晚上醒一哭起来全村都听得见。”赵佩兰咬中了闺女这俩字,一副表面关心实际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儿子叫钢男,这时候人喜欢紧跟时代潮流,什么解放建国卫国卫红公社生产炼钢炼铁的都有人叫。
她特意要叫钢男,别人一听就知道自己生的是儿子。
看着莫茹她就来气,不过生了个丫头片子,弄得跟太后老佛爷似的!
自己生一个儿子都没吃上几个鸡蛋呢。
尤其周明愈还拿铁矿石换了那么多鸡蛋给莫茹吃,在她看来这跟抢劫差不多,明明可以把石头捐给队里,谁知道他们居然要大家拿鸡蛋换。
要不是把鸡蛋都换了石头,自己也不至于没有鸡蛋吃。
毕竟自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婆婆也高兴着呢,说不是不给吃鸡蛋,实在是家里鸡蛋都换石头了。
她总觉得莫茹吃了自家的鸡蛋才养得这么好的,莫茹的闺女就是吃了自己儿子的鸡蛋才养活的!
更何况前几天分猪头肉的时候,因为他们和周明愈家不是本家,只能吃点肉拌菜,家里人又多,一人抢一筷子她连肉末都没夹着。
听说莫茹自己独占了俩猪耳朵一个猪口条,她就觉得十分不公平,进而对莫茹有诸多怨言。
她觉得像莫茹这种好吃懒做又不干活,还敢使唤男人的婆娘,就不是良家妇女,就该找不到男人,被所有男人都嫌弃才对。
莫茹笑道:“闹腾吗?没有啊,我闺女乖得很呢。吃了奶就睡觉,一点都不闹腾。”
刚生下来两天还是很闹腾的,但是架不住有哄娃神器啊,往空间里一放,周七七不要太高兴。
想起女儿她就觉得胸有点涨,下意识地揉了揉.
王连花立刻盯着她的胸死死地看,看那奶水都要把衣服洇湿了,只觉得一阵心疼和嫉妒,真浪费!
王连花生了个闺女,叫铁妹,想让她像钢铁女战士一样能干。因为是闺女被婆婆嫌弃所以吃不上下奶的汤水,奶水太少闺女就很闹腾.
她忍不住酸溜溜地讥讽道:“莫妮儿,听说你现在还一天吃四五个鸡蛋呢?你们家怎么那么多鸡蛋啊!”拿石头换鸡蛋,也就二愣子敢。
莫茹笑了笑,“哪有啊,就早上一个鸡蛋,有时候晚上再吃个。”
一天两个还哪有啊!你怎么这么不知足!
都出月子了你还吃这么多鸡蛋?
王连花瘪瘪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胸,一点奶水也没,看着莫茹鼓鼓囊囊的胸,她感觉剜心的疼。
同样都是不受欢迎的丫头片子,为什么自己闺女没有奶吃,人家的闺女就吃不完!
“莫妮儿,你奶水挺多啊,你看都湿了。”
被她这么一说,莫茹感觉更涨得慌,给周七七喂奶的时间到了。
莫茹脑子里一直在想去炼钢铁的周明愈,还有要如何多快好省的收庄稼,就算和俩人说话也没往心里去,所以根本没听出来她们的酸和优越感。
她笑道:“哎呀,得回去喂奶了。”
她去和张翠花打声招呼就快步往家走。
周七七当然在空间呢,她怎么舍得将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她就说孩子在家里睡觉呢,把门一锁个把小时回去看看就好。
看她走了,另外俩女人也赶紧去喂孩子。
她们家里也没人看孩子,炼钢的炼钢,秋收的秋收,孩子又不那么乖必须要带过来。
张翠花让人用秫秸搭了一个草棚子,铺上麦草藁秸,各家自己把孩子用小被子包着放那里让金枝儿等几个小姑娘看着。
钢男娘还行,因为是个儿子有小灶吃吃,奶水还是有的。
可铁妹就不行了,王连花没有奶水,孩子瘦得巴掌大,胳膊腿跟筷子似的,饿得哇哇大哭,老远都听得见。
王连花一个劲地盯着赵佩兰看。
赵佩兰立刻躲开,故意不去看一旁那个大腿没有自己儿子胳膊粗的瘦猴儿丫头。
王连花眼里泪汪汪的,“钢男娘……”
赵佩兰不乐意地道:“你别说我不帮你,我给你指条路……”
巴拉巴拉一通,王连花立刻大喜,抱着孩子走了。
……
莫茹回家从腰上拿过钥匙开了门,然后上炕半躺着歇会儿顺便把周七七抱出来吃奶。
周七七睡得呼呼的,也不睁眼,闻到香甜的乳汁张开嘴就吸,吃得美滋滋的,只是因为太困或者不是那么饿,吃得不卖力倒像是玩儿。
正喂奶呢,莫茹听见门外有人喊:“莫妮儿,你在给孩子喂奶啊。”
莫茹以为叫她去干活儿,应了一声,“一会儿就过去。”
谁知道王连花推门进来还抱着自己瘦小的闺女,一进屋就拿眼盯着正吃奶的周七七看个不停。
周七七伙食好,能吃能睡,不生病不拉肚子不吐奶,所以现在白白胖胖干干净净,才满月就跟人家俩月的孩子似的,谁看谁欢喜。
只是在王连花看来就扎心了,扎得她浑身疼,眼里含着泪心里冒着火。
自己闺女黑黑瘦瘦干巴巴跟个小猫儿一样,自己又没有多少奶,因为是个闺女婆婆也不肯拿小米白面给她熬点糊糊,所以别提多委屈可怜了。
被周七七这个小资本家一对比,显得铁妹这个苦孩子尤其可怜。
王连花很是不平,都是贫下中农,都是无产阶级,都吃大锅饭,凭什么周七七就有奶吃而自己闺女没有,凭什么她比自己闺女长得白胖!
要是都一样干瘦可怜她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一起讨伐刻薄的婆婆,慨叹一下女人的苦命。
可现在人家的女儿比别家的儿子养得还好,自己怎么和人家一起忆苦思甜?
莫茹看着也有些惨不忍睹,铁妹比周七七也就小了几天?怎么看着小了俩月似的。
周七七格外大,铁妹格外小,比周七七出生时候没大多少呢。
王连花坐上炕,也不说话,默默地解开怀就给孩子喂奶,使劲抿着嘴好像和谁赌气似的。
她根本没有什么奶水,之前就吃光了,这会儿铁妹吃不到就一个劲地嚎,干嚎,憋得脸通红,后来隐约有发青要憋气的架势。
王连花也不管,就吧嗒吧嗒掉眼泪,急了拍一巴掌,“哭什么哭,一个穷丫头命,还想跟小子似的不成?”
一边骂孩子一边拿眼瞅莫茹和周七七。
莫茹:……所以你跑我家来哭,拍打孩子是为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