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愈这两天也紧张着呢, 晚上根本睡不着,一会儿醒一会儿醒的, 快天亮的时候刚睡着听见她喊蹭地坐起来。
他跳下地就往外跑,莫茹见状喊道:“衣服!”
周明愈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裤子呢, 赶紧回来把裤子套上,也顾不得穿上衣就冲出去。
他跑到屋后,砰砰敲窗户,“娘!妮儿要生了!”
张翠花也醒了正要起来呢,应了一声,“来了!”
这么一喊丁兰英、张够几个也都起来了,纷纷问怎么回事。
张翠花道:“妮儿要生了, 老二家的过来帮忙, 老三媳妇做饭。”说着她就匆匆出们去叫何仙姑。
张够虽然崇拜者男人妮儿,可对婆婆意见大着呢,自己生孩子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张翠花看了看, 还得说“急什么急, 就是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看她一副急急火火的样子,难道小五家生的就是宝贝疙瘩?
随即她又想,妮儿可一定得生个儿子。她觉得莫茹比别人都厉害,像男人一样高大威猛,是可以拿十工分。所以理所当然就应该拿工分最厉害,生孩子也最厉害, 一定生个儿子。
她感觉莫茹生儿子比自己生儿子还重要!
且说张翠花去敲了何仙姑家的门,吴美英一听也说要帮忙,张翠花道:“老二家的过去了,你们该上工上工,不能耽误。”
她和何仙姑就往周明愈家走,路上有点担心道:“发动得是不是有点早啊?”
何仙姑:“咱先看看情况。”经过西边隔壁的时候,她往门内瞅了一眼,门里的人原本扒在门缝偷窥呢,这会儿赶紧躲开,生怕被看见。
何仙姑也没理睬就和张翠花急急忙忙地走了。
门内的梁淑英自打张翠花来敲门就躲着偷听呢,上一次天不亮就来敲门,这一次又来,看起来是要生了?
还是不好了?
梁淑英心头一阵激动,难道是自己的诅咒管用了?
她握紧了拳头浑身有些发抖,自己要再给她加把劲!
这时候三个闺女挎着篮子过来,“娘我们去割草挣工分啦。”
梁淑英不耐烦道:“多割点!”
赵三儿道:“昨晚上大哥是不是没回来?”
二儿说是。
三个丫头就出门去。
梁淑英隐约听见她们说张金乐,气得追出去要拧她们,几个丫头一见她又开始撒泼吓得一溜烟儿跑了。
恰好单蝶琴出来去井台打水洗脸,听见俩老太太说话,在那里说风凉话,“不就是生个孩子嘛,谁不会生似的,大惊小怪!”
梁淑英知道单蝶琴日常对周明愈两口子也看不惯,就一溜小跑过去,附和道:“谁还不说呢,他们这是生个金蛋得四处敲锣打鼓宣扬?恨不村都知道知道,真是不够他们张狂的,也不怕得瑟过头反招难!”
单蝶琴见她突然冲过来,立刻拧着眉嫌恶地退后拉开距离,鄙夷地瞥了一眼,哼一声,“人家愿意关你什么事儿。”转身摔门家去了。
梁淑英立刻如同被人扇了一百巴掌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认定单蝶琴就是瞧不起她,不禁也狠狠地低声咒骂道:“不下蛋的破鞋!”
她要回家又觉得不甘心,胸腔里有一股子怒火让她上不来下不去,总觉得要做点什么,否则自己就要炸开。
她看赵化民还在呼呼大睡,流着哈喇子一副满足的猥琐样,她耳边就响起邻居们的嘲讽声,眼前都是别人的白眼和指指点点,她一下子爆发了,跳上炕就把赵化民一顿掐,“你个窝囊废,还在这里挺尸!我让你挺尸,我让你挺尸,还不去自留地干活!”
赵化民正做梦啃猪头肉呢,一下子被连掐带扇的打醒,睁眼就看到自己发疯的婆娘,顿时一股子火儿也窜起来。
不等他开口,一巴掌又扇上来把他彻底打醒,他见婆娘发疯也不敢说什么,光着屁股抱着衣服跑到院子里胡乱地套上,抢了一把锄头就蹿出门去。
他当然不可能去自留地干活儿,而是找个地方继续睡回笼觉等吃饭。
家里婆娘这俩月突然性情大变跟个母夜叉似的,他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结果都是自己丢人,索性能躲就躲出去。
梁淑英在家里嘟嘟囔囔骂了一阵子趿拉着鞋子跑出去。
她现在真是恨透了周明愈!
当初说什么和东子是好兄弟,会一直照顾东子,不会让东子挨饿!
结果呢?
半路就撒手一丢让他们一家子挨饿,不但吃不上饭,还出丑丢人。
要么一开始就不要管,用不着他装好人,要么就管到底,不要半路撒手。
现在全村都在看她家的笑话,戳她家的脊梁骨!
这一切都是那个二愣子带来的!
如果不是二愣子,东子就不用受那么大的委屈,她也不用跟着出丑丢人被人戳脊梁骨。
现在她和儿子受苦,二愣子却要生儿子?休想!
那时候她对周明愈诸多瞧不上,觉得真是个二愣子,天底下还有这样愣的。可真等周明愈不给他家送吃的,梁淑英和儿子又觉得受了天大的欺骗和背叛。
尤其现在赵喜东跟着张金乐,梁淑英感觉谁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带着嘲弄和鄙视的。上工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些人都聚堆嘀嘀咕咕,在戳她和儿子的脊梁骨,让她感觉从里到外都冷飕飕地抬不起头来。
“害了我儿子,害了我们一家,你还想生儿育女,休想!”
她来到村后头路口,拿块石头画了个十字,又神神叨叨地一边嘟囔一边画,画完了就开始踩。
她一边踩一边恨恨地骂:“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小坏种,你还想生儿子,让你生不出来!我踩踩踩!让你当个绝户!”
恰好陈秀芳挑着水桶出来浇菜园,看到她在那里嘟嘟囔囔蹦蹦哒哒的,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梁淑英立刻站住,弯着腰开始用脚出溜出溜把那些痕迹擦了擦,“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陈秀芳道:“你找什么?”
梁淑英:“我的银戒指掉了。”
陈秀芳四下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你看看是不是骨碌到边上草里去了。”她也不停,吃力地挑着水桶往菜园去。
梁淑英看她走远了,呸了一声,“不要脸的半边户子,谁稀罕和你说话!”她想了想又赶紧家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最后找出几个小布人儿来。
小儿子赵喜临也醒了,揉着眼睛从隔壁走进来,欢喜道:“娘,这是给我的娃娃嘛,我要!”
梁淑英扇了他一巴掌,“打饭去!”
赵喜临被打得脑袋歪了歪,也不敢说别的,抽泣着去捧了盆就走了。
梁淑英又翻出一根针,把自己手指头刺破,掐出血来摸到小布人儿上,又开始嘀嘀咕咕,“周明愈,扎死你老婆儿子闺女,让你生不出来,扎死你!”
扎了一会儿,她又找来一刀子黄表纸,从墙上拿下打纸钱的纸捣子,在黄表纸上梆梆一顿敲,打完纸钱她又开始哗啦哗啦地扒拉,嘴里念念有词,自己手指头上的血沾在每一张纸上。
等把纸打完了,她又钻进屋里去,从柜子底下翻腾出一个包袱,打开包袱请出里面的一尊木雕像来。
这是一尊嘴尖竖耳的动物木雕,也就是民间供奉的黄大仙。
从前有些人家会供奉点什么,早晚上香供奉,不过后来反封建迷信,任何人都不允许再供奉,很多都直接被收走打碎或者烧掉。
梁淑英早早的藏起来,这会儿又拿出来。
她小心地看看外面,偷偷摸摸地把黄大仙放在桌上,上香、请神、供奉,嘴里念叨着:“有日子不供奉四平仙人莫怪,不是俺不肯是妖邪们不允许,见到就要打烂的。四平仙人保佑,弟子家里遭了恶事,请大仙让那个坏东西生不出娃儿来!”
一边念叨着,她还把自己手指头扎破,然后把血抹在大仙的嘴上,嘴里有嘀嘀咕咕地念叨。
最后喝了一声:“急急如律令!”
她又开始烧纸,把纸灰包在另外的纸钱里,一包包地包好。
最后她把那小布人儿拿出来,又在黄大仙跟前嘀嘀咕咕地拜,拜了以后再用针扎住肚子。
做完这些,她又把黄大仙给收起来,把纸钱、纸灰、小布人用包袱抱起来塞在柜子底下,然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去吃饭上工。
…………
张翠花和何仙姑到了周明愈家,丁兰英已经开始给烧热水,锅有点小得多烧几锅,她还一个小瓦缸给刷干净用开水烫烫,等烧开了就把水倒进去存着。
何仙姑进去看看莫茹,问道:“媳子这会儿疼得厉害不厉害?”
莫茹道:“那会儿挺疼,疼了一阵这会儿又好了。”
何仙姑道:“就是这样,急不着啊。”
下面张翠花指挥周明愈去挑土,又让丁兰英把烧的草木灰也掏出来留在簸萁里。
周明愈道:“娘,挑土干嘛?”
张翠花:“铺了炕上,一会儿生孩子接着。”
听说孩子要生在土里,周明愈心里有些难受,可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因为张翠花说的就是当地乡下生孩子的招数儿。
丁兰英以为他害怕,笑道:“他五达达你别害怕,都这样儿,你就挑过来放在这里住会儿我弄,你只管上工去吧。”
上工?
周明愈摇头,喃喃道:“我得在家里守着。”
……
莫茹从来不知道生孩子这样麻烦,以前怀不上还没来得及想疼不疼。只听人家说疼得跟二十根肋骨齐断一样,她就想自己不能干疼着到时候直接剖腹产免得遭罪。
结果现在可好,穿到58年,别说剖腹产就算医院都去不了。
……
没想到原来真的这么久,早上开始断断续续的一会儿疼一会儿好,中间还睡了一觉,后来又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给疼醒了。
她一直咬牙忍着,这会儿忍不住了,开始哼哼,“哎呀……”
“疼死我了……”她无意识地呻/吟着。
有无数只手扯着她的肠子,想把她的肠子一寸寸,一分分,一毫毫地掐碎,否则怎么这样疼啊。
………
晌天的时候张够来送饭,就看到周明愈站在堂屋门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看起来倒像是掉了魂儿似的。
屋里传来莫茹哎呀哎呀的呼痛声,那叫声不是惨叫也不撕心裂肺,相反非常压抑,就好像是想哭又哭不出来似的。
张够一个哆嗦,差点把盆子打了。
丁兰英见了赶紧接过去,招呼周明愈吃饭。
周明愈哪里还吃得下去,忍不住又要进屋。
丁兰英赶紧拦着他,“我说他五达达,你快家去吃饭吧,吃了饭上工啊,别在这里。”
周明愈哀求道:“嫂子,你让我进去看看。”
看莫茹疼得脸白那会儿他都恨不得替她生,还去上工,魂儿都丢了!
丁兰英安慰他:“你别担心啦,生孩子都这样啊,妮儿是年纪小第一胎肯定吃点苦头,等第二个就好了。”
周明愈一听还第二个,要再这么来一回还不得吓死人。
这时候屋里莫茹的叫声更痛苦起来,周明愈心抽的一下抬脚就往里冲。
丁兰英伸手没拦住,就被他给冲进去。
屋里张翠花和何仙姑还在聊天呢,看到周明愈冲进来,惊讶道:“你干什么,快出去,出去!”
周明愈犟起来不肯出去,在外面听着莫茹的声音他心都要碎了还不如在这里守着。
张翠花苦口婆心的:“女人生孩子,哪里有男人进产房的,不吉利。”
周明愈不肯,“哪里有吉利不吉利的,我要守着。”
何仙姑笑道:“红鲤子可是个好孩子又孝顺爹娘又心疼媳妇,不是说对大人不吉利,是对孩子不吉利。你是个男人阳气可旺了,在这里容易冲撞了孩子吓着它,你先出去等生下来再叫你看。”
周明愈不信,后世产房都让爸爸陪着的,你骗不了我,再说我是无神论者……
我要第一时间和小东西对暗号,告诉它,你欺负我媳妇儿,我是要打你屁股的!
他不肯走,他趴在炕上拉着莫茹的手,一副亲娘要棒打鸳鸯的架势。
张翠花急了,气道:“你这个熊孩子,不听娘的话儿是吧。那好,你自己接生吧,我看你能耐的。”
她抬脚就往外走。
何仙姑哈哈笑道:“这是干什么,孩子没经历过这阵仗害怕是难免的,反正现在还没生让他先待会儿,快生的时候再出去守着。”
周明愈就朝张翠花笑,“娘,俺大娘说的对。”
张翠花看儿子脸白白的,笑得比哭还难看,也说不出什么了。
她对何仙姑道:“咱去那屋说话,反正也急不着。”
生孩子这事儿,再疼得要命,可时辰不到它就是不肯出来,谁也没招。
接生婆见多了都是沉得住气的。
屋里就剩下莫茹和周明愈俩,他爬上去把莫茹抱怀里,怜爱道:“这么疼,以后咱可不生了。”
莫茹这会儿不那么疼了,感觉浑身没有力气,靠在周明愈的怀里,“我还寻思怀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受罪,生的时候也不受罪呢。”
总是听人说第一胎、年轻,生得可快了,可她为什么就这么疼啊?
不疼的时候她就想睡觉,结果刚要睡着另一波阵痛又来了,揪着她的肚子就跟要从里到外翻个个儿一样。
“啊――周愈,周愈,我要疼死了……”
莫茹疼得在炕上打滚儿,恨不得自己把肚子里的东西给掏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给我剖腹产,快给我剖了,疼死我了!”
不单单是肚子疼,腰就好像酸得要断了一样,她从来不知道腰酸还能酸到酥掉碎掉断掉……
她只想滚来滚去,把那个蛋给它滚出来……
周明愈用力地抱着她的,想替她减轻一点疼痛,看她嘴唇都咬出血来了,他就去掰她的牙齿。
“莫茹,莫茹,别把嘴巴咬坏了。”
莫茹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去,别说把嘴巴咬坏了,就是把嘴巴咬下来也感觉不到疼。
可当周明愈把手塞进她嘴里,她又舍不得咬了。
周明愈喊道:“大娘、娘,是不是要生了,妮儿疼得都忍不住了。”
莫茹抓着他的手,“腰,腰,揉揉,酸死了……”
周明愈就给她一个劲地揉搓后腰,他大手又热又有力,她觉得舒服一点。
……
窗台上的阳光跟捉迷藏一样,咻的一下子就逃走了,屋子里就暗下来。
莫茹感觉昏昏沉沉的,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想睡一觉。
这时候何仙姑帮她检查了一下,跟张翠花嘀咕道:“宫口开的慢,才一指呢。”
周明愈听见急了,“疼一天才一指呢,怎么可能啊。”
何仙姑道:“媳子身量小骨架小,宫口开的慢是正常的。你想想你这个骨头原本没有缝,现在要张开这么大一个口子,搁谁也疼的。等过了十八岁,就快了。”
周明愈突然有点害怕,又自责自己真混蛋,莫茹才这么小就给她娶回来,恨不得扇自己俩巴掌。抬手又觉得扇自己也没用,是原身那个二愣子娶的,他们拍拍屁股走了人,让他和莫茹俩受罪。
他只能用力地抱着她,心也跟着她一次次疼得死去活来的。
日头落下去,屋里就黑了,丁兰英点了灯来。
张翠花道:“去把家里的灯也端过来,都点上。”
估摸着得晚上生了。
疼得睡着是一种什么体验,莫茹算是知道了。
估计是晕了,但是又没有,因为当那一阵阵潮涌一样带着酸带着锐的痛感,霸道地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时候,她全身的感官是被无限放大的。
那种痛,让她感觉自己可以徒手挠墙,可以把墙扣个大窟窿出来!
不管是翻滚还是哭还是叫还是如何,都无法减轻她的疼痛,让她感觉似乎世间只剩下痛了。
好在还有周明愈坚强的怀抱、有力的双手以及他温柔的声音,虽然那声音也是颤抖的,心跳是紊乱的,双手也是青筋毕露的……
他比她还害怕呢。
疼痛之余,她朝他笑:“还行。”
周明愈一边给她擦汗,眼泪就嘀嗒她脸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何仙姑看了看,喊道:“三指了,这就快了,红鲤子快出去吧。”
张翠花也喊着让周明愈赶紧出去。
原本以为已经疼到极限,可当凶猛百倍的剧痛再度袭/来身体仿佛被撕裂的时候,莫茹叫了一声猛得坐起来。
周明愈赶紧抱着她,哪里还肯走,我不走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