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一箭双雕
小夫妻俩去周诚信家更省心, 三娘娘人比较木讷不会算账,平时也不是个爱掐尖计较的人, 莫茹说啥就是啥。
她越这样莫茹反而都给弄得清清爽爽的。
除了李桂云托付买的,莫茹也把毛巾、针线、盐等拿出来, 三娘娘也挑了一些,手巾要了两根,多要了一扎线,又多要了一包火柴。
莫茹都给算了账,交付清楚就告辞。
李桂云看着炕上一堆东西,还有手里的六块多钱,惊得已经不知道说啥好了。一百来个鸡蛋啊, 以前只能换三块钱, 现在换了六块钱。她和老头子做那点不值钱的小东西,小两口居然也拿到城里给换成了其他的好东西。
连雪白的毛巾都用上了!
这……她感觉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好了,这辈子除了卖猪卖粮食,她还从来没拿到过这么多钱呢!
是不是得多养几只鸡?
等莫茹和周明愈来到大爷家的时候, 发现周诚仁和周诚志都在, 三个老头儿正在东间抽烟儿呢。
谁也不说话,都沉着脸咕嘟咕嘟就和三个烟囱一样,这是比赛谁能冒烟儿?
下午那会儿还扎堆抽烟比赛会冒烟圈更圆更多呢,这会儿怎么这样沉闷了。
莫茹:……你们真会玩儿。
张翠花和赵月娥、何桂兰三个老太太在西间说悄悄话,年轻人孩子们一个都不在跟前,估计都打发出去了。
张翠花已经给把箢子拎过来,除了各家托付买的东西, 还有多的火柴、盐、手巾、针线等。
钱也算清了,王月娥还没啥,何桂兰却惊讶得了不得。
说实在的,她原本是做好准备要补贴给周明愈的,寻思老头子是队长,周诚仁是帮衬,她也不能计较太多。
哪里知道人家红鲤子进城一趟真的是给家里谋福利来的,鸡蛋卖了6分一个,还帮忙扯了布,买了针线、盐醋、洋火,连毛巾都给买回来了。
还不用票!
何桂兰乐得合不拢嘴,一叠声地说好。
现在见到周明愈和莫茹过来,欢喜道:“这俩好孩子,现在真是出息,能干得很。”
王月娥道:“我早就说这孩子有出息的,打小就虎头虎脑的有主意。”
何桂兰悄声道:“没给老四家带?”
张翠花摇摇头,道:“第一次不知道深浅,就怕卖不好再亏杀,万一被治安办抓着那可不砸了?估计孩子怕这个就没去要。”
何桂兰道:“是这样,咱们不说外道话,赚了高兴,陪了也不恼。”
王月娥道:“关键得嘴严实,不能让大耳贼知道。”
三个老太太虽然没直接说赵连英夫妻俩,但是心里都有本账的。
如果真带着老四家的鸡蛋,第一次要是亏进去没给赚回前来,那赵连英肯定要翻脸的。不说亏钱,要是赚不到她心里去估计都有话说,再斤斤计较谁几块她几块,这个多那个少的,吵吵得好像赶大集一样满村都知道那可麻烦。
所以,宁可瞒着她吧。
何桂兰道:“我看瞒不住,她可是个精明的,听风就是雨,闻着味儿就知道了。”
张翠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红鲤子去一趟县城买了点东西回来,回头去问问她毛巾要不要就行了。”
何桂兰笑笑,“这样好。”
正说着外头传来赵连英的声音,“大嫂子,我来了。”
哎呀,怎么这么不禁念叨啊。
何桂兰示意王月娥赶紧把东西收起来,又拿了两条毛巾半包针还有几盒火柴放在炕上。
赵连英走进来,看着张翠花和何桂兰,立刻惊讶道:“哎呀,真是凑巧啊,俺俩嫂子也在这里。”
张翠花就道:“红鲤子不是带他媳妇去了趟儿县城,赶巧去百货商店买了点不要票的手巾,你过来挑挑有没有要的。”
赵连英一听立刻凑过来,眼睛看着炕上的东西,哪一样也想要。
“嫂子你们都有了?”
王月娥道:“我拿了一条手巾,几根针,一包盐,没要火柴。”
赵连英就想把剩下的都拿了。
何桂兰见状就道:“我买了两条手巾五毛钱一条,一个鸡蛋换一盒火柴。这火柴家里使得费,购货本上的一个月两包不够用的,得多买点。”
不管再怎么珍惜,火柴还是用得很费,一盒里面多的五十根,少的可能就四十根。再者质量也差,侧面的擦火片用不了多少次就不擦火了,再怎么节省四五天也得用一盒,快的可能三天,这么下来一个月至少得要两包半。
可供销社规定一家只能买一包半,先进人员才能买两包到两包半,就算有钱想买也没地方买去,只能私下里倒腾。
很多人家买不起或者买不到火柴的,就得天天去邻居家借火儿使,人家生了火就去措一些灰烬回来加上引火草吹起来。
赵连英这会儿却不想限额的事儿,只想自己一个鸡蛋供销社要送三分钱呢,一盒火柴2分钱,一换一这不是坑人吗?
不是送给自己的是要花钱买啊,别人都没怎么买,看样子是想赚自己钱呢。二嫂啊,你还挺会算计,这可是做小买卖,是要被割尾巴的。
她扒拉了一下,“我好像缺根针。”
王月娥道:“那你就拿根去。”
赵连英就拿了两根。
张翠花提醒她,“老四家的,这手巾不用票,好着呢,才五毛钱一根,你不要?”
赵连英当然想要,可她总觉得二嫂要赚自己钱,不要票肯定是次品,次品的话多少钱就没数儿了,而且这也不是彩条印花的就是白色的,估计更便宜,说不定一毛钱一条呢。
她就笑道:“二嫂,这毛巾不便宜啊,别是红鲤子叫人家糊弄着呢。”
张翠花笑道:“县里百货商店还糊弄人?”
赵连英就没说啥了,反正不肯掏钱买。
她本来也是知道红鲤子去县里寻思能买点什么回来,说不定有自己要的,白天没得上机会,晚饭后拾掇一下就去找张翠花,发现家里就俩媳妇儿带孩子,她问了一声就赶紧来了大嫂家,生怕有好东西落下自己。
现在看也没什么好东西,不是送的还得花钱,她就不想要了,不想被张翠花赚了钱去。
赚自己家的钱,也不亏心?
当然她不会说出来,还是笑呵呵地和大家聊天,亲亲热热的。
这边老太太们扯些养鸡、看孩子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那边老爷们儿正犯愁呢。
愁得三老头儿要变成烟囱了。
周诚志道:“那天我听人家说高戈庄炼钢还觉得是笑话,今儿大耳贼也放了狠话,看来是真的,咱们怕是躲不过啊。”
那一次周明愈拉瓦回来说,他虽然往心里去,但是还是没当回事,不觉得多严重。
寻思大不了就是和修水库一样,全村抽调一些壮劳力去干活儿,其他的还是该种地就种地。
周诚仁道:“这么说,有人传言男女都去炼钢,就老人孩子在家里是真的?”
周诚义闷闷地道:“男女劳力都去,就老人孩子在家里怎么秋收?可眼瞅着就要收高粱了呢。”
周诚志哼了一声,“谁知道呢瞎折腾。我下午去找人问了问,还真是各队带着粮食和锅搭草棚子全都住在那里炼钢。比修水库还严格呢,说有些地方居然还有民兵看着,男人不许随便回家,收粮食也不准,谁要回家就是工业大生产的逃兵,要给打成反/革/命的。”
周诚仁点点头,“别的地方不会咱们村也会,我看大耳贼就能干出这事儿来。他娘的,就是这些坏东西冒充革/命,把风气给带坏了。”
周诚义也道:“偏偏他还挺吃香,总有人提拔他。”
真是日了他的猴儿了!
三个老头就开始吧嗒烟袋锅子,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寻思着开扩大会议问问。
只是这样的扩大会议也不好开,因为要是被泄露出去说商量着怎么逃避大炼钢铁,到时候让张根发知道,就可以当借口开批斗会。
看起来是小事,实际可能就是大事儿。
虽然他们种地有经验,在村里和张根发周旋也有点本事,可真要是出了村去和公社周旋,他们是没有那个魄力和能力的。
毕竟张根发的靠山是公社干部,不是他们这些农民动的了的。
屋子里一阵沉默,只有升腾的青烟。
周明愈和莫茹进来,他让莫茹站在堂屋不要进去,免得呛着。
看他过来,三个老头儿谁也没反对,虽然他们把年轻人特意打发出去,不想让孩子掺和这事儿,不过周明愈现在已经被他们接纳为“秘密小组”会议成员。
“红鲤子,你有啥办法?”周诚义问。
周明愈道:“炼钢铁这事儿我们肯定躲不过,不过我们可以想个办法留一部分劳力在家里。”
周诚仁道:“要留人不是没办法,就怕张根发那个混帐为了邀功夸海口领大任务回来。”
周明愈笑了笑,“我这里有个主意,爷你们听一听?”
老头们看向他,“你说。”
周明愈就道:“我和县里百货商店的邱经理询问过,咱们可以申请建造纸厂,专门生产麦秸手纸。等上头供销社的许可下来,咱们就和张根发谈判,叫他当这个造纸厂的厂长,在前面跟咱们顶着公社的压力。咱们再去申请买上几十吨煤,把四外村的麦秸草都收来,这就开始造纸。等炼钢铁的时候,造纸厂也不能荒着得有人照管。这样的话就让别的生产队去炼钢铁,咱们队留下几个劳力造纸、收秋粮。”
眼下收秋粮是最紧迫的任务,造纸什么时候都好说,秋粮收不回来队员们就要挨饿,别说三年就是一冬天都抗不过去。
上头又要大炼钢铁完成炼钢任务,可公粮任务也没取消,还是要交的,但是现在又要折腾农民去炼钢,那秋收就要耽误,到时候公粮和口粮怎么办?
职业分工一片乱套,结果就是钢铁没炼出来,工农业还都荒废了,真是……
三个老头嘀咕嘀咕,觉得还真是个主意,反正不管怎么说找个理由在家里收粮食才行。
他们对造纸不感兴趣,反正多少年擦屁股也没用过纸,他们感兴趣的是能留人收粮食,不能耽误秋收。
多少年的战争饥荒,已经让他们怕了,不管天大地大,都没有粮食大!
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是一个丰收年,到最后要是还挨饿,那可真是要笑死老天爷的。
嘀咕了一会儿,周诚仁问:“咱们有钱买煤吗?”队里哪里有钱。
周诚志慢悠悠地道:“有点钱。”
上一次送公粮坑来的那三百来块钱,他一分没动,还在会计那里藏着呢,正好可以买煤、草、其他工具。
周诚义和周诚仁都很纳闷,“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周诚志咳嗽一声,“别问了反正有,你们想想会不会造纸吧。”虽然对造纸不感兴趣,但是也要装装样子。
周诚义看向周明愈,“红鲤子起的头,那邱经理怎么说?”
周明愈道:“说了呢,还让妮儿记下来。”他示意莫茹讲讲。
莫茹就道:“邱经理说煤炭咱们可以申请买,人也有,就是得有足够大的锅,最好是人家淘汰下来的锅炉,锅炉用来煮草,煮好了上磨磨纸浆,然后抄纸,再晒干烘干都行,就是手纸了。”
锅炉啊?
周诚志几个琢磨,“锅炉的话……哪里有?”
周诚义摇头,“这个东西供销社肯定没有。”
锅炉属于工业设备,卖日用品的供销社肯定没有,县城里没有锅炉厂,所以邱经理也未必能联系到,毕竟系统不同。
周诚仁道:“我想起一个人来,咱们可以问问他。”
大家都看着周诚仁:“谁啊?”
“周培金啊,他不是在市里机械厂上班?”周诚仁吧嗒着烟袋锅子,“让他帮咱们问问看哪里有淘换下来的破锅炉给咱们使使,反正就是有个够大的锅煮东西,是吧?”他最后问的是莫茹。
莫茹点点头,“是的,咱们的锅不够大,有个够大的就行。”
周诚志道:“明天我问问他媳妇。”
九点左右众人就散了各自家去。
张翠花拿蒲扇把房间里呼扇呼扇准备睡觉,一边扇一边得意地笑。这家里供着大仙就是好,正是蚊子多的时候,他们愣是没挨咬。
他们有片玉米地挨着草泊儿,锄地的时候两个村碰头闲聊,草泊儿人都抱怨今年蚊子厉害,隔着蚊帐都咬人被咬的受不了。
结果周家庄的人都说“今年哪里有蚊子啊,俺们孩子都没挨咬”,草泊儿的人自然不信,不过看看他们一个个身上连个包也没,还真是没挨咬。
草泊儿人都说奇了怪了,这蚊子居然不咬周家庄的,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熏蚊子的东西。
张翠花感觉揣着一个大秘密不能说,偏生还有人不知道原因在那里瞎猜,她就觉得好笑。
当然自己也憋得厉害,就和老头子叨咕叨咕。
周老汉儿看了她一眼,“你笑个啥?”这帮子老娘们,真是天天不知道啥是愁滋味儿。
张翠花笑得更厉害,“你不恣儿?”说着就戳了戳他的烟包,今日可没少炫耀,别以为她不知道,半包一下午抽光了。
一说好烟,周老汉儿立刻想起那赛神仙的滋味儿,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美滋滋道,“这烟真好,就是抽了好的再抽那差的,感觉不是那个味儿了。”
张翠花道:“以后有的你抽。”
看样子大仙是个好说话的,媳妇儿也懂事知道孝顺公婆,说以后还给老头子买好烟抽呢。
她凑过去小声得意道:“你知道这一趟红鲤子他们进城,买回来多少东西不?看见咱们的暖壶了不,村里就不超过三把,现在咱们也有了,冬天晚上也能有口热水喝了。”
周老汉儿咂摸着真是不错,“这城里人真是有钱。”
张翠花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这一趟买了那么多东西,红鲤子还交回来十二块钱呢。”
要是往供销社送,总共也就是能拿十块钱左右,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呢。
周老汉儿也来了兴趣,“这可比生产队干活儿赚,就是嘱咐他小心点。”
红鲤子是个能干的,比老子强,周老汉儿心里也高兴。
张翠花得意道:“还用你说?我早嘱咐了,小五两口子比咱们这些老东西有脑子,再说了……”她顿了顿,小声道:“我说你们也别为食堂还是炼钢的犯愁,本来就老头子抽吧抽吧的磕碜人,这一犯愁,整三个老烟囱更磕碜人了,你们就听红鲤子两口子的,保管错不了。”
有大仙护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