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队吃完粉条炖骨头猪血, 周围大队的干部都跑来“取经”。
先寒暄、拉家常、攀交情,最后交代来意, “周队长,俺们能不能买或者换点粉条?”
不说有三队四队在前, 周诚志也不可能卖,“仓库粮食都紧巴巴的,俺们余粮全卖给政府,现在一斤都木得多,当然不卖。”
还有人想磨,“老周,俺们不白要, 俺们是买。”
“那你们自己回去下啊?磨粉面子, 烧开水,下粉条,一点都不费劲。”周诚志就是不松口。
粮食是根本,不能随便退让。
那些人也没辙, 要馋只能自己队做。
可说实在的, 除了二队,甚至一队都浪费不少地瓜,更别说其他生产队。
地里都没少祸害地瓜,到现在还有一堆堆的冻地瓜呢,仓库里哪里有多余的地瓜干做粉条?
所以……只能馋着吧,谁让她们当时没尽可能地多往回收地瓜呢,当时一人多收几个, 现在就能做好多粉条呢。
其实别说做粉条,很多大队现在就像三队四队似的,吃饱饭都是问题。
夏天刚成立食堂的时候,一个个都喊着“干不干,一天二斤半”,敞开肚皮大吃大喝,两三个月就把夏天的存粮吃了个底朝天。
之后男人大炼钢铁,女人秋收敷衍,收回来的粮食大半被粮站收走,留在仓库里的根本不足以支撑到来年夏收。
现在很多大队的食堂像二队那样吃饱是很好的,大部分已经不能保证社员顿顿吃饱。
有的大队食堂开始早晚稀饭,只有晌午吃俩窝窝头,就这样算计着也只能吃到春天之后怕是得向上级求救济粮了。
更何况还有贾家沟那种,直接开始吃“淀粉”之类的东西。
现在很多人互相埋怨,男人怪女人们在家里偷懒,女人们怪男人们丢下家里不管,结果就更加不肯劳动,一个个抄着手、排成行、站在墙根、晒太阳!
这种情况在三队四队表现得非常明显。
自从张根发让他们一天三顿喝红薯糊糊,这俩队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有吃饭的时候下来晒晒太阳,其他时间都在炕上躺着。
像先锋大队二队这样仓库里囤满粮食的,真是少见!
二队下了粉条,敞开肚皮吃一顿,剩下的粉条还要好好收着,精打细算着吃。
他们杀猪、下粉条,已经很惹人眼红,闹得三队四队天天哇哇叫,之后直到过年都要低调一些才行。
毕竟差不多要七八斤地瓜才出一斤粉条,加上人工、柴火,成本并不低。
供销社的粉条都要卖到一块左右一斤,还是偶尔才有货。
生产队的粉条一般自产自用,很少卖给供销社,毕竟收购价格低得可怜,成本都拿不回来。
如果自己去城里倒卖粉条,一斤至少可以卖一块六,在这个一毛钱就能买一斤麦子的时候,一块六已经很值钱。不过就算贵也轻易没人敢倒卖,要么没有那个胆子,要么没有那个能力,要么没有货可倒卖。
现在不是个人,都归生产队,被抓着不是说挖社会主义墙角就是说队长投机倒把。
像周明愈和莫茹这样运气好、有路子有货,有胆量有能力,并不是那么好找的。更何况他们还有最大的底牌――空间,真要是有人来抓,往空间里一收,别人拿不到证据那也没辙。
这一场由饺子、粉条引起的风波就那么过去,因为没有发生破坏性的冲突,所以寒风扫落叶一样没留下什么痕迹。
转眼进了腊月,公社下达通知,定于腊月十一开公社年终指导大会,要求此前各大队都要算出各自的工分值。
公社指导大会以后,各生产队就要进行年终总结、分红。
所以很多生产队一进腊月就开始进行工分年终结算,先算工分值,再算社员们的收入。
工分值就是一个生产队一天十工分的价值,去年二队是五毛。
红旗公社是两个乡镇合并,一共有几十个大队,这个工分值在全公社也属于前十的。
最好的是双沟乡大队,有六毛二,其他大队基本都在两毛到五毛之间,不过也有一些少的,甚至还有几分钱的工分值。
工分值就是一个生产队的活招牌,如果工分值高,就是先进,社员们有面子,别人都高看一眼。
尤其相亲的时候,如果一个生产队工分值高,小伙子好娶媳妇,大闺女也好找婆家。
如果工分值低,提起来就说是懒汉队,大家都不爱结亲。
所以社员们都非常看重这个。
今年因为大炼钢铁,秋收不到位,很多大队传来消息工分值都跌了。
甚至双沟乡大队今年也只有六毛,比去年跌了两分,这还是官方数据,实际可能低于六毛。
先锋大队的社员们也按捺不住,都纷纷打探什么时候进行年底结算。
周诚志却没什么动静,其他三个队也都盯着他,他不结算他们也不张罗。
初七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屋顶、墙头、田地都笼在白茫茫的雪被底下,可惜少了树冠的点缀,光秃秃的没了秀气。
周诚仁陪着周诚志在村外麦田里东看西看,看得周诚志一团火气。
“真是个嘲巴,不会种地还瞎指挥,看他们来年吃什么。”
这个季节麦苗本身已经长得厚如地毯,盖上一层白雪,可以说是瑞雪兆丰年,欢喜着呢。可三队四队那两亩试验田,麦面厚的根本没法长,简直就是瞎折腾,浪费了上千斤种子,还浪费两亩多地上百号人工以及耽误了其他地的正常播种。
周诚仁:“现在就没得吃了,还管来年呢。”
周诚志一个劲地骂:“我日他猴儿的!”
周诚仁道:“我去周围大队看了看基本都这样,不只是咱们。深翻地一米,把上面肥土都翻底下去,下面的石头坷垃翻出来,能长庄稼才怪呢。”
周诚志懊恼道:“还幸亏妮儿让大家做了红薯砖,咱们来年春夏的不用挨饿。”
看看很多地里都是烂地瓜,真是让人痛心。
两人回到村里的时候,很多人正在跟傅臻告别。
明日就是腊八,傅臻下乡也将近两个月,现在要回县医院去。
他们到红旗公社下乡的几个大夫和护士一起来一起回,公社派一辆马车送他们。
周诚廉:“傅医生,俺们可盼着你回来啊。”
傅臻笑道:“过了年还要来继续培训的。”不过不是她想来就来的,要看县医院的下乡安排。
在村南路口盯着的人喊道:“来啦,马车来啦!”
周明愈帮傅臻拎着行李,还有送她的礼物,一些红豆、扁豆干、花生、粉条、腊肠以及莫茹做的糖霜山楂。
莫茹抱着闺女和其他社员一起送傅臻。
送到村口这时候马车也到了,车上的人喊道:“傅臻,快上车,争取天黑前到县城。”
周诚廉赶紧把傅臻的行李给送上车。
傅臻跟他们挥手道别,“莫茹,有时间去县里玩儿啊。”
莫茹笑道:“好的啊,回头去看你。”
大家都依依不舍地和傅臻挥手道别,尤其是何仙姑和陈秀芳,医生一走,她们俩赤脚大夫压力可就大起来。
马车走起来的时候,傅臻朝着周七七喊:“七七,要想姨啊!”
周七七:“啊啊啊~~~噢噢噢~~~”
看着先锋大队那么多人送傅臻,竟然还有大包小包的礼物,马车上的何梅很不爽。
她笑道:“傅臻,你真有劳动人民的气质,这么容易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再住俩月,估计就能土的掉渣!
傅臻看她面有菜色,瘦了一圈,笑道“是要感谢先锋大队的社员们,不但积极配合医院工作,还对我非常照顾,看我不但没瘦,还胖了一圈呢!”
何梅顿时觉得早上喝的地瓜粥更烧心了。
第二日腊八,周诚志让食堂熬了几大锅稠稠的腊八粥,也不用炖菜,亦不用窝窝头,就着咸菜、大酱的那么喝上三顿。
比起三队四队那稀汤寡水的腊八粥,这粥简直惹人眼红。
就在大家喝着或香或苦的腊八粥的时候,县委钢铁总指挥部下达最新命令――正式结束大炼钢铁运动!
此前在全国大炼钢铁总结大会上,宣布58年钢产量为1108万吨,生铁产量为1369万吨,圆满完成既定目标1070万吨,完成57年钢产量翻番的目标。
可实际如何,各钢铁厂亲自挂帅的基层干部一清二楚,只是没人敢说什么。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大张旗鼓地“钢铁元帅升帐”,最后黯然惨淡收场。最后各地一结算,损失惨重,却又不敢声张,还要大肆宣扬圆满完成炼钢铁任务,赶英超美大/跃进!
县委指挥部下令让各公社大队把钢铁厂所有的民工、牲口、工具都撤回去,各钢铁厂总结生产成果。
高进县今年总共出动七万多人参加大炼钢铁,成立三个钢铁厂,总共炼钢铁3万两千五百六十八吨。
其中三千六百吨合格的生铁可以直接换钱,另外八千吨不合格的送往青钢等钢铁厂回炉,其他剩余的烧结铁没用,只能扔在钢铁厂或者堆到空地上占据大量农田。
三个钢铁厂占用大量农田,破坏了当地的农业生产,直接导致这几个地方的村庄出现闻名全省的“懒汉村”“救济村”。
……
初九这日,周诚志终于松了口气,“开始进行年终结算,核算工分值,要求初十算出工分值,十三以前把各户的收入核算完毕,十三分红!”
清算工分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男女老少都奔走相告,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没有360斤啊”。
一年的口粮是三百六十斤,要是干的好,分值够工分多,360斤是实打实的。如果分值低,工分少,那有些人只有一百来斤,就要往队里补贴钱,否则就没得口粮吃。
所以年底大家最关心这个。
这时候有的眉开眼笑,有的满脸愁容。
年底清算工分,会把当年的所有收入和所有社员的工分计算出一个分值来,然后计算各家的收入。算好收入以后,再用当年的粮价来计算口粮,从总收入里把口粮的钱扣掉,剩下的就是纯收入。
收入多的有盈余,像四属户或者是弱劳动力户,赚的工分不但没有盈余,连口粮的钱都不够,还欠着生产队的钱,这时候就要他们拿钱补上。
像陈秀芳男人在城里上班,被人叫做四属户、半边户,每个月将近三十块钱,他们是可以拿钱买粮食的。
但是有些既没有上班的,也没有其他收入,比如王连花家,这个钱就欠着队里的,就是挂账户。
有人欠钱,那队里的钱就没有盈余,赚钱的也被欠钱的给扯平。
以往张翠花家的工分都是最多的,算完以后还有几十块甚至一百多的盈余,但是都被挂账户给扯平拿不到钱。
今年有造纸厂贴补,还有比去年多卖的四千多斤籽棉,还有村里自己编的筐子、席也可以卖了换钱。
另外还有现在半归生产队的猪、鸡,这些都是钱。
周诚志说把家畜家禽的收入归到来年去,今年就算粮食、棉花、造纸、副业的收入。
会计加记分员,再加上莫茹、陈秀芳一起帮忙,先把工分值算出来。
一听说二队开始计算工分值,其他三队也立刻行动起来。
三队四队因为经常被张根发逼着一起做这个那个,俩队就挤在四队的队屋里一起算工分,
他们没有多少东西,又懒得割条子编筐子篓子,更懒得编席,所以也没有什么多余副业收入。本来棉花、卖猪是大头,可今年他们秋粮没全收回来,棉花除了烂在地里的还有扔的,除棉站来收的根本没自己送过。
所以今年棉花也没有多少钱。
虽然听说很多大队的工分值都跌了,也预计到自己队的会跌,可等初十上午会计把工分值算出来的时候,陈福海和周玉贵还是被惊得呆若木鸡,实在是太吓人了!
一个壮劳力干一天,竟然只值九分钱!
“他娘的,去年还有一毛六呢!”陈福海想不通。
周玉贵更抓狂:“去年我们还有两毛呢!”
他们的一毛六和两毛是有水分的,各自减三分吧,不像人家二队那么实打实,说五毛就是五毛。
可总归也有一毛多啊!今年怎么只有九分?这是喝西北风?这是窝囊生产队扎堆?
两队的人都白了脸,完了,今年更没钱分,只怕全都挂着队里的账呢。
工分值这么低,队里的男人娶不到媳妇,女人嫁不出去,丢人啊!被人家嫌弃啊!
“二队和一队多少?”他们纷纷问。
陈福海啾啾了两声,“他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大炼钢铁,他们还能比咱们高出个花儿来?咱们跌,他们保管也得跌!”
周玉贵约计道:“跌估计也没有这么厉害吧?能跌几分钱……一毛钱?”
陈福海讥讽道:“基数大,跌得狠,说不定五毛跌倒两毛呢!”
周玉贵道:“走去问问。”他们一路过去先经过一队再去二队。
一队正在算呢,会计领着记分员噼里啪啦地打一天多算盘,周明贵等人紧张得坐立不安,生怕自己队的工分值也跌得吓人。
昨晚上一宿都没睡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周明贵马上召集人马来队屋继续开工。
越是快要计算出来,他们越是着急,一上午,有人不断地问:“好了没?”“出来没?”“跌了还是没跌?”
都认定是要跌的,只不过端看跌多少。
陈永年:“哎呀,别打岔,又算忘了!”
周明贵:……
一上午周明贵灌了自己一肚子白水,跑好几趟茅房都顾不上问数据,突然陈永年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周明贵。
周明贵刚从茅房回来,正系裤腰带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
陈永年黑脸憋得通红,大喊道:“涨了,涨了!”
周明贵一个激动差点被门槛扳倒,“多少?”
会计陈永年喊道:“五毛二!”
“真的假的?”
他们都不信。
这比二队去年的分值都高。
今年各生产队的分值普遍跌,他们居然还涨了一毛三?
去年他们只有三毛九的分值,今年居然有五毛二?
简直不可思议!
周明贵立刻扑过去看,只见棉花比去年多卖一千七百多斤,这就有将近三百块钱呢,全是棉花劳模的功劳啊!
另外还有造纸厂,他们居然也得一百五十块钱!
这可是两笔巨款啊,往年队里根本见不到多少现钱,今年……
周明贵捧着账本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得疯癫状。
三队四队没让劳模帮忙,没入造纸厂的股,估计肠子都得悔青。
陈永年好奇道:“二队今年多少?估计也得涨不少吧。”
周明贵笑道:“起码得涨一毛……二、三?”他咬咬牙,“长个一毛五?”怎么也比他们一队长得多。
这时候三队四队的干部们跑过来问他们工分值是多少,陈福海喊道:“你们跌了多少啊,二队出来没,跌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