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娘年前又住院了, 这几年,明子娘入冬就要住院, 家里都快要习惯了,前一年没有住院, 以前好一些了呢。
主要还是气管炎,呼吸困难,今年又查出来肝硬化。
医生说,肝病主要还是从气上来的。
明子娘一辈子要强,以前家里,明子爷爷是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头的老实人,人还善, 老话说人善被人欺, 明子爷爷就是最典型的那种老人。明子爹比爷爷性格强势一些,但也还是老实人一个。只知道干活,人□□故的也不擅长。
明子娘虽说一嫁过来就当家,在家里是不憋屈, 也没什么生气的地方。可是架不住跟外人生气啊, 像八爷爷那种总想占便宜的,也不是一家两家。还有高队长那种,看你过得好了,就想方设法得给你添点阻碍,压制着你就怕你过得比他好的,也不是没有。还有木王八那一类,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就跟你过不住的,更是让人生气。
好强的人,气性都大,生闷气还最是伤身。
明子娘自来身体就不好,二十几岁开始就病秧秧的,天一凉就干不了什么。再加上积郁。哎……
也就是这两年,大哥上班以后,日子过得顺心多了,吃气的事儿少了,日子也越过越好,也不再是谁想压就能压得住的了。明子娘这病都轻了不少。可是几十年做下的病根儿,到底是去不了了。
明子家这些年,说起来,一年的收入也不算少了,为啥三姐住了一次院,欠了几百块钱却要还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明子娘年年住院嘛。她自己也心疼,心思又重,越心疼钱,身体越是好得慢。
今年总算是不用愁住院费的问题了。
明子十四岁了,照顾病人还是可以的。快要过年了,家里的事情也多,明子娘不在家,二姐就更离不开了。三姐和老姐也在家帮着二姐包豆包啥的。明子就在医院里陪着娘。
明子娘好强,平时衣服啥的有个折恨不得都得脱下来熨一熨,头发丝一丝不能乱的人,她就是住院了,也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的病床不干净,更别提让别人伺候大小便了,绝对不可以的,再说,她也还没有严重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所以,明子的日常工作,其实就是看着针,别回血了。及时叫护士。每天按时按点儿的把饭打回来就行了。
“老闺女,你家去吧,我自己能行。别耽误了你学习。”明子娘看明子坐在她床边儿的凳子上,把书放在床上看,就劝明子,她这是心疼闺女了。因为医院里没有陪护的床,病房里又住满了没空床,晚上娘俩只能挤在一个床上睡,肯定睡得不踏实。
“没事儿,婶儿。耽误不了。我这就是打发时间。”明子还真不是说假话,她可不是那种废寝忘食,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的类型。要是这时候有小说啥的,她肯定看小说了就,才不会拿着历史书当小说看呢。这年头儿,娱乐性一点儿的书籍,那就是小人书儿了,可是在明子娘病床前看小人书?那不是给明子娘添堵呢嘛!明子又不是小文哥那种熊孩子。
“我闺女可是要考大学,当大学生的,不能因为照顾我耽误了。”明子娘看着明子,眼里满满都是骄傲。恢复高考这两年,大家都知道大学有多难考了,老姐和小文哥的成绩,跟大学明显差得远,但是明子,却被学校寄予厚望。明子娘也指着明子能成为大学生光宗耀祖呢!
“哎哟,婶儿。我啥样你还不知道啊。你再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明子把书一合,坐在那儿嘟嘴,卖呆。在心里鄙视自己,活两辈子,四五十几年的人了,还卖乖,丢人。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接着。”明子娘知道明子是故意的,就笑,倒底不再说让明子回家学习的事儿了。
“大嫂,你这闺女可真好。天天照顾你照顾得精细着呢,我可是瞧着呢,每天买回来的饭都不重样儿,难为这孩子怎么淘换着的。”隔壁床的大婶儿看着明子和娘两人聊天,也插上两句。
说起来,一个病房六个病人,其他几位哪个不是对明子娘羡慕得不行。一样都是住院的,明子娘住了五六天了,头一天入院的时候,家里好几个孩子陪着来的,铺床的铺床,取药的取药,办手续的办手续。明子娘上不动楼,是小文哥给背上的二楼病房。
住院这几天,明子更是照顾得精心,因为明子娘腿脚有些浮肿,明子没事儿就给她捏腿捏脚,天天早晚热毛巾擦手擦脚。明子娘连自己动手洗脸都不用。吃饭就更是准备的精细,换着样儿的搭配,虽然这时候一共也就那么几种吃食,但是明子总能想办法不让娘在同一天里吃重样儿的饭菜。
为了吃的,明子也真没少费劲,这时候,连个卖茶叶蛋的都没有,只能到医院食堂打饭,一顿饭就那么两样,恨不得一个月都不带换样儿的,这病人,本来吃饭就没味,还天天吃一样的,多腻味呀。
好在,大哥私下里给了明子一百块钱,明子自己这几年也攒了些私房钱。她就跟医院一个看着很干净的清洁阿姨商量着,让那阿姨每天在家里给明子娘带饭。明子一天给那阿姨一块钱。米、面都是明子出去粮店儿自己买的,大哥给的粮票儿。这季节也没别的菜,就是土豆白菜。阿姨家里就有,不用特意买,都算在菜钱里了。
阿姨在医院干一个月,也就能挣上十来块钱,有这好活儿,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天天换着样儿的做,用了百分之两百的心。时不时的还给加个鸡蛋,咸鸭蛋啥的。就怕明子不满意,再找了别人。
别说有钱没钱,就这个用心劲儿,别人能不羡慕嘛。
“嗯,嗯……”明子娘听着隔壁婶子的话,嘴都笑得合不拢,一劲儿的笑着点头。很认同大婶儿的话。自家儿女孝敬,当老儿的,自然是骄傲。明子在边儿上乐呵呵的听着。
“老嫂子,你这闺女多大了?找婆家了没有呢?”对床那大叔这时候也插进话来了,不过大叔您可够八卦的了。
“才十四,找啥婆家啊。还念书呢,早着呢!”明子娘有问必答。
“才十四啊?哎妈,大嫂你不说,可看不出来你这闺女才十四,这说话办事儿,我家那二十四的都不比不了。”又有一个跟着夸赞明子的。
“嗯呢,我闺女念书早,都是跟书本上学的。”明子娘话里话外的,老往念书上说,那显摆的心思昭然若揭,明子看着在心里笑得不行,估计明子娘这会儿正着急呢,咋就没人问问他家闺女上几年级呢?
“大嫂,你家哪个公社的啊?我看你家这日子过得可是不错。”隔壁婶子这是要开始拉家常了。
“俺们兴隆镇的,妹子,你家哪的啊?”这中老年妇女,对于拉家常,果然是无障碍过渡啊,明子娘接得这个溜。
“哎妈,俺家杨柳镇的,跟兴隆镇挨着呀。那咱离的不远呢。”大婶一句就把关系又拉近了一层。明子想说,兴隆十二个大队,杨柳镇也不小,那最远的两个大队之前,怕是离得百十里地都不止,您这扯得,真牛。
“哎呀,可不是咋地。不远。我娘家有个侄媳妇就是杨柳镇三间房屯的。”明子娘还真有这么个亲戚,是木王堡明子一个远房表嫂,比二舅家远一层,平时也有走动。
“我就是三间房老刘的呀。嫂子你侄媳妇儿姓啥?”哎妈,越唠越近了。
“姓刘。她爹叫刘靠山。”
“妈呀,这可是遇上亲戚了,刘靠山是俺家孩子他二大爷。”
这样居然也能扯上亲戚?明子就笑,不过这么一说,刘家婶子跟明子娘几乎立刻就因为这种神奇的“亲戚”关系成了仿佛多年未见的好闺蜜。
“大妹子你兴隆镇的?那你家里有没有在兴隆镇砖厂上班的啊?我听说那砖厂里有个人有灵性,不知道真的假的啊?”斜对面儿的大娘这时候也参与进来了,不过这年纪大的人,怎么神神道道的?
“还有那样人呢?哪事儿啊?大姐,快说说。”刘婶子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大娘给吸引过去了。
“你们不知道啊?春天的时候,兴隆镇砖厂出车祸,死了三个,残了一个那么大的事儿呢。”大娘一看,注意力都到自己身上了,立刻来了精神,就有要开讲的架式。
“知道啊。那咋地了?”还有捧哏的。
“我听说啊,那车上原来还坐着个搭车的,但是人家提前下车了。刚下车没多远儿,车就翻了。你就邪性不邪性。我外甥就在砖厂上班的,说那小伙子他们家可不得了,他家还有个神童呢,四岁就会背诗了,听说小学初中加起来才上了五年。这还不算呢,他家那地里头都能长钱。”大娘,您真有讲故事的天赋,这说的,咋跟听神话故事似的呢?
明子抬头和明子娘对视了一眼,真没想到,大娘说的是这个事儿啊。明子就低头接着看书,明子娘笑呵呵的听着,也不插话。
“地里头还能长钱?”这回可不是一个人惊呀了,连进屋换药的小护士都不走了。
“那可不。你们谁听过一亩地能出一万斤土豆的,别人家的土豆都两毛钱一斤,他家土豆四毛钱一斤,去晚了还抢不上呢。那不是长钱是啥?”大娘话里那羡慕似的。
“哎呀,大姐你说的是高官屯老关家呀。我知道。俺家还从他家买了一百斤土豆栽子准备来家种呢。是不好买,我这还是因为他家闺女跟我们一个屯儿,知道消息早,要不都抢不着了。”哎哟?这世界真小。
“大嫂,你家在兴隆镇哪个屯啊?听没听说过关家?真那么邪乎吗?”刘婶子转头跟明子娘求证。
“嗯,听过。也没那么邪乎。”明子娘没多说。
“对了,大嫂,你家这闺女上几年级啦?跟老关家那孩子一个学校的吧?”兴隆镇就一个高中,这是有对“神童”感兴趣的了?
“我闺女上初三,不是一个学校地。”明子娘俩可没有被围观的爱好,明子这些年都被围观得烦死了。再加上大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事儿,这要是承认的身份,还不得被围观啊。
“啊,不认识啊……”好失望的声音。
大家伙转头都跟那位大娘接着讨论传说中的关家去了,不再关注明子娘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