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淑兰跟孔秋云谈了一场之后, 决定顺其自然, 如果两人真的能在一起, 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不行, 也不会留下遗憾。
至于柱子执着什么的, 钱淑兰倒不觉得有什么, 以她的了解,柱子再伤心,也不至于做出自残之事。既然不会做出傻事, 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二日,到了食品厂,钱淑兰发现柱子干活有点心不在焉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 就知道他这一夜过得挺不是滋味。
中午吃饭的时候,其他人走在前面, 钱淑兰和柱子走在后面, 她轻咳了一下, “我听你二姑父说, 上面正在商量着重新恢复高考的事情。”
因为工农兵大学的学生文化程度参差不齐, 许多学校领导都有怨言。虽然这些人不敢反对上面的意见, 但私下里的抱怨却是很多的,有的人就建议恢复高考。只是传的沸沸扬扬,最终也没个准信。所以她这么说, 也不算很突兀。
柱子微微一愣, 恢复高考?
柱子以前不是没想过去上大学,只是外面实在是太乱了,他根本不想出去。
见他一直发着呆,钱淑兰所幸说得更明白些,“那些知青们也有这个机会。”
柱子眉毛一挑,瞬间明白他奶的意思了,“你是说知青们可以通过高考回城?”
“对!”不仅如此,她还听说现在回城名额卡得很紧。也不知王家村今年能不能再有回城名额。
钱淑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想跟孔秋云一起进城上大学,相处久了,说不定你俩能在一起呢。如果到最后,她还不稀罕你,那只能说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试过了,努力过了,将来也就没有遗憾了。”
柱子咬着下嘴唇,他到底要不要赌一次,赢得话,他当然就可以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输了的话,无非就是要经历一遍外面的腥风血雨。至于留在城里,柱子觉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要当工人自然还是城里的好。
机会只有一次,柱子还是不甘心,“我要努力一次!”
他还小,就算真的失败了,他也有退路,他在王家村有个家,他娘肯定不会不要他的。
钱淑兰对他的决定很满意,在她看来,什么时候都要充满干劲,哪能像个乌龟一样,一直缩在龟壳里呢。
钱淑兰拍拍他的背,笑着鼓励他,“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你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孔秋云。总归她会记得你这份人情的。”虽然这个人情不大,总归能刷一波好感的。
柱子点了下头。
等下午上工的时候,他特地让村里一个小孩子帮他到知青点喊人。
孔秋云出来发现是他叫自己,微微一怔,想到钱厂长的话,她心中很是忐忑。
因为钱厂长说的模拟两可,所以她回来后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别人。
而且这种事情临时抱佛脚也没用,是要全体社员投票的。早知道晚知道都一个样儿。
两人到了僻静处,柱子有点羞涩地看了孔秋云一眼,“我奶来找你的事,她跟我说了。她让我告诉你,上面已经在考虑恢复高考这事,估计要等上两三年才能有文件下来。”
恢复高考?不是工农兵大学?“真的假的?”高考已经停了六七年了,居然还能恢复?
“我奶说得很笃定,她的门路很广,认识不少上面的人,应该是真的。”柱子从来就没怀疑过他奶会骗他。毕竟他奶可是认识许多大人物的。像蒋县长一家,方老爷子都是能人。他们能听到北京那边的消息。不像他们就是睁眼瞎,没有介绍信,连刘关县都出不去。
你还别说,孔秋云还真信了。毕竟在这个生产队生活了五年多了,不说所有人都认识,但关键的那几人,她还是了解的。钱厂长绝对是王家村人脉最广的人。她说是真的那多数就是真的。
柱子挥了挥手,“不过这事只是有人提,短时间肯定成不了。你要有点耐心。”
“我肯定有耐心。”她已经五年没接触书本了,就算明年考,她也未必能考上。
有个两三年时间,其实对她更有利。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谢谢你!”
柱子有点受宠若惊,她冷着脸的时候,好似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冬日里的一轮暖阳,照得人心尖都暖了,“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至于能不能考上,恐怕还得你自己努力。”
孔秋云一愣,他居然没有邀功。她略一思索,便笑了,“不管怎么说,我欠你这个人情,以后一定还你。”
柱子见她坚持,只好点头,两人又说了会话就分开了。
这个消息,孔秋云倒是没有瞒着其他人,毕竟大家伙都有机会考出去,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只是她到底也只是道听途说,大家伙都是将信将疑的。
有那动了心思的人就写信回家问。结果当然是没有的,大家都觉得孔秋云应该是被人给忽悠了。
孔秋云见大家不信,她也没有辩解。总不能为了让大家相信,她就把钱厂长供出来吧!如果是真的,说不准上面会怪钱厂长泄露消息,到时候追究她的责任,那也太对不住人家了。
孔秋云拿了些钱,特地到生产队那些上过初中和高中的人家买人家的旧书。
村里人多多少少也都听到这些传言了。
柳月琴有点不可思议,她家男人好歹是小学校长,经常跟教育局打交道,可上面并没有政策下来,她笑着问,“孔知青,你还真信那消息啊?”
孔秋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要有机会,总要试试嘛。我已经五年没回去了,太想家人了。”
柳月琴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同情。
她把女儿的旧书找出来,“我女儿反正已经嫁人了,就算可以高考,她也不会去的,你要看就送你好了。”
免费送孔秋云自然不会当真的,她忙把钱塞到对方手里,“婶子,那可不成,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再说您当初买的时候也是花了钱的。而且还劳您从这么多书中给我挑出来,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得让人舒坦,柳月琴把钱接过之后,还亲自送她出了家门。
到了十月,孔秋云一直等的回城名额泡汤了,这次全县只有十个名额。上一回给了王家村,这次自然不可能再给。
孔秋云现在有了目标,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
相比孔秋云到处借书,柱子就要容易多了。
他从小到大的书都留下来了,李春花也不可能为了那每斤一分钱,巴巴地把书背到县城卖。再加上柱子是个爱学习的人,所以他的书一直都好好堆在家里。
他翻箱倒柜,把需要的书都挑出来,然后给自己列计划表。
既然时间不是很赶,那他就没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因为中间已经有一两年没碰书本,他忘得挺多。遇到不会的,他还特地去请教小敏。
小敏现在是初二,问到她会的内容当然是游刃有余,可超大纲的内容,她就不会了。
但她好歹有老师啊,所以她就把柱子不会的问题写下来,她去找元泽阳帮她解答。借口自然是说问学校老师。柱子也没多想。
元泽阳从小敏那听说,未来可能会恢复高考,笑着跟小敏道,“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你没法通过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了。”
小敏眉眼弯弯,凑到元泽阳耳边小声道,“我奶说,你们很快就能平反了。前些日子就有许多科学家都平反了。”
平反这事并不都是1976年才开始的,像科学家和画家因为不涉及政治,就比其他人要早平反。
元泽阳手一抖,眼睛睁得老大,紧紧地锁着小敏的眼睛,声音有点颤抖,“真的?”
小敏拍拍自己的胸脯,“当然是真的。我奶特地跟我说的,说不准还有可能比恢复高考更快呢。”
元泽阳心中一喜,“太好了。太好了。”
小敏看着他笑得这样好看,也替他高兴,忍不住开口道,“小阳哥哥,你也要好好学习,说不准你也能参加高考呢。”
元泽阳微微一愣,摇头苦笑,“那可不一定。”
小敏傻傻地问,“为什么?”
元泽阳耐心跟她解释,“我连小学都没上过,有什么资格去报名参加高考。应该只有高中生才有资格吧?”
小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你别说,还真是!”末了她觉得有点可惜,“那你决定做什么?”
关于这事,元泽阳其实早就想好了,因此想也不想就回她,“我可能会去当兵。”
“怎么又是当兵啊?”小敏有点小失落。一个两个都去当兵,也不知道那部队有啥好的。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云浩自从到了部队,只在开头给她写过一封信,之后就再也没写过。这啥好朋友啊,根本不想跟她玩了。
一连三次寄信过去,都没有收到回信,她也就死心了。爱咋地咋地,既然你不稀罕我这个朋友,那我也不稀罕你。于是两人之后就再也没了联系。
这样的话,小敏在元泽阳面前抱怨过无数回。
元泽阳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突然想到她年纪大了,他再做这个动作不好,只能把手收回,安抚她,“以后我当了兵,一定不会忘了你。”末了,他有点别扭地说,“也许马云浩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要么是部队管得严,他没法寄信。”
小敏低头想了一会儿,问他,“那如果等你当了兵,部队也管得严,你还怎么给我寄信?”
这?元泽阳有点发傻,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小敏见他被自己问住了,捂嘴偷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到了部队还是服从安排比较好。等你休假给我写信也行的。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元泽阳抿了抿嘴,有心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有点太急了,小敏明显还没开窍,他现在说这些有点早了,更何况他现在身份还是黑五类,拿什么让她幸福。
小敏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拿着他写满答案的纸回了老房这边。
柱子把自己特地买来的糖果抓了一把给她,再三跟她道谢。
小敏把糖收好,到时候再给小阳哥哥,见他低头继续学习,“四哥,你真的很稀罕那个知青啊?”
小敏为什么会知道这事呢?因为小敏跟元泽阳见面都是选在僻静处。有一回元泽阳跟孔秋云沟通学习,也选了同样的地方,差点撞上。要不是元泽阳机灵,拉着小敏躲了起来,说不准双方就面对面见着了。
柱子还没答话,正端着水果进门的李春花听到这话,一把拉开小敏,死死地盯着柱子,“什么知青?”
糟了!柱子抚了抚额,哀怨地看了一眼小敏。小敏转了转眼珠子有点心虚。讨好地冲他笑。
柱子很快收回心神,接过他娘手里的大碗,“这不是知青点传来高考消息吗?小敏就问我,学习这么认真是不是相信知青们的话了。我还没回,你就进来了。”
李春花想跟小敏确认,哪知这孩子一溜烟居然没影了。
她回头看他,“真的?你没骗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相看对象?”李春花尤不死心追问。
柱子点了点自己的书,“我还在准备高考呢,我想进城当工人。”
李春花想到云萍,给他出主意,“要不然你让你奶帮忙想办法去工农兵大学吧!”
柱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来。”
李春花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