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 邓兴明就开始统计工作。
钱月涛坐在他对面, 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工分本瞧。
被人直勾勾地看了那么久, 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发现了。邓兴明却一直不动声色继续忙活。等他终于统计完之后, 钱月涛从椅子上跳起来, 忙问, “怎么样?”
邓兴明摇了摇头, “不是你对象!”
工分最多又是单身的人是刘秉南。
第一批知青是十四人,他的工分只能排得上第五。可谁让前面四个都结婚了呢。
而刘秉南因为体型瘦小,长得也一般, 根本就没人愿意嫁给他,所以一直没有结婚。
钱月涛走过来看他统计的名单以及工分数。
他对象沈艳红才排第十,中间还隔着一男三女四个人呢。
邓兴明把名单拿回来, 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呀。如果她回城了,你俩的婚事就黄了。你干啥这么好心?”
钱月涛轻轻叹了口气, 挠了挠头发, “我只是觉得凡事不能强求。”
他受够了他娘总是逼他, 每次他相看成功一个姑娘, 他娘就去搞破坏。要不是看他爹一直愁眉苦脸, 他根本就不想结婚。
以前他总觉得他娘很好, 他爹总是不肯理他娘,还什么事情都只想着爷爷和姑奶奶。长大后发现一切都是他想当然了。他爹很疼他,反倒是他娘有点不可理喻。
他爹为了他这事不断地求花媒婆, 可却一而再再而本地被花媒婆拒绝, 精神萎靡,他才不得不找个人结婚。
如果沈艳红真的能回城,起码他娘能反思一下自己,短时间内不再逼他。
邓兴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孩子深表同情,如果他娘是这样控制欲强的,他恐怕得疯。
他看着钱月涛拍着胸口道,“你就告诉她,我不可能会作弊。让她有什么不满就来找我。”
钱月涛低头叹气,“谢谢!”
中午吃饭的时候,钱月涛把这一消息告诉沈艳红。可谁知她接受得很快。
其实孔秋云已经帮她分析过了,钱月涛绝对不可能帮她把名额拿到。理由非常简单,没人肯帮钱月涛。
钱明华和钱淑兰这两个亲人都不可能帮钱月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邓兴明这人最听他娘的,肯定也不会。
“得不到就得不到吧,咱们照常结婚。”沈艳红被孔秋云劝说之后,也想开了。
就算她真的回城又怎样,她家境一般,家里又重男轻女,如果她没工作,除了活干得比现在少点,过得并不会比现在更好。
还不如嫁给钱月涛,至少她嫁过去之后,就不用再下地干活了。
钱月涛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渐渐踏实下来。
就在两人结婚没多久,上面发生了一件大事。中央颁发了21号文件,要求各个公社坚决打击破坏上同下乡的队级敌人,凡是强|奸女知识青年的,都要依法严惩。
随后国|务|院如开全国知青工作会议,又发了中央30号文件。全国上下展开调查打击迫害女知青的工作。
王河公社专门为此成立了工作组,领头人就是马主任,本来他就是革委会主任,由他领头再恰当不过。
他走访调查,到各个生产队开会,鼓励这些知青们踊跃发言,如果有骚扰女知青的,一定要提出来。
你还别说,还真有那干部为了回城名额和工农兵大学名额委身大队干部。
跟王家村生产大队不一样的是,这些名额其实是由大队书记一人决定的。
工农兵大学名额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回城名额王家村生产大队是第一次,其他生产队倒是在前两年也分到过几个名额。
这一开大会,有人就写匿名信举报了。
王河公社已经有好几个大队干部落了马。
有的是禁不住诱惑,被女知青勾搭,事后又担心她嚷嚷开,就拿这些名额堵她们的嘴。也有的是那些大队干部本来就色迷心窍,对那些年青貌美的知青心怀不轨,以这些名额为诱饵,奸|污女知青。
这事闹得很大,全国上下统一进行。
相比其他生产队,王家村平静很多。
本来嘛,工农兵大学名额,他们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全给了自家生产队的孩子。
回城名额,他们这次选的是个男同志。之所以选他也是因为他工分最高,还是单身。
这都是有账本可查的,并不是由谁指定的。
马主任在大会上大力表扬了王家村的大队干部们。
盘查结束之后,全公社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十五岁以上的人全都要参加。除非已经走不动道儿的,可以不来。
钱淑兰没想到,这公审大会会这么声势浩大,王河公社门口就是广场,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
马主任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把那些五花大绑的大队干部们全都拉到台子上。
这些人已经成为了坏份子,胸口挂上了牌子。上面写的都是强|奸犯,底下是各自的名字。
马主任拿着喇叭冲下面吼这些人的罪行,用一句罄竹难书都不足以形容这些人的无耻。
等底下的人群举着拳头纷纷要求惩治这些坏人。
马主任召来这些人的亲属要求这些人跟他们断绝关系,并且朝他们吐口水。这一流程结束之后,马主任又召来一群武装部队。
钱淑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怎么还有正式部队呢?
接下来的场面让钱淑兰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枪|毙这些犯人。每枪|毙一个犯人,人群就会发出阵阵高呼。
这场面很熟悉,在原主的记忆里就有过这么一次,给正康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她望了望四周,好在小敏没来,要不然她还真的挺担心小敏的心理问题。
公审大会之后,那些被大队干部们破害过的女知青们得到了回城机会。这让那些知青们看到了希望。
原本已经解散的工作组,在时隔一个月之后,又收到了堆积成山的匿名信。马主任颇有几分头疼。
可这是他的工作,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这么忙的后果就是他连家庭和孩子都不上了。
郭明霞再次没能等到自家男人回来,有点火了,只好杀到办公室。
她猛地推开办公室的房门,见他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饭菜都凉了,你到底还吃不吃?”
现在是寒冬腊月,热菜一端上桌,不到一会儿就谅了。
马主任抬头看下手臂,再望了望外面黑漆漆的天色,立刻赔礼道歉,“媳妇,我刚才太忙了,给忘了。”
郭明霞见他揉着鼻梁,似乎有点疲惫的样子,只好把不满咽了回去。
郭明霞没看到郭三生,还有点奇怪,“三生呢?”
马主任跟她解释,“我把他派到下面核查情况去了。这些日子接到的信太多了,有许多是假的,我总不能丢下一大堆工作,就往乡下跑。”
郭明霞给他戴上围巾,想到外面的天气有些心疼,“这孩子要遭大罪了。 ”
马主任也深以为然,“也是没办法,别人办事我不放心,只能让他去。”
底下的人都有裙带关系,谁知道会不会糊弄他,只能交给郭三生。
两人出了办公室,郭明霞却依旧抱怨着,“你好好管管你儿子吧。今儿个他一回来就朝我要两百块钱。说要赔给人家,他把人家的相机给拆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马主任刚想张嘴说话,一股冷风灌进嘴里,冷得他直打哆嗦。
等到了家,看到马云浩正坐在煤炉前烤火,他登时气得半死,四处找趁手的工具, “你个小兔崽子,你老爹我一个月才五十三块钱的工资,你这动动手就花掉我四个月的钱。我打死你!”
他眼急手快,抄起门后的扫把就往马云浩身上挥。
马云浩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想逃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个扫把直接挥到他的后背上,疼得他直叫唤。
郭明霞站在边上,又气又心疼。
马云浩边跑边躲,“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拆人家东西了。”
马主任气得脸色铁青,“我信了你才有鬼了,你上回答应我不拆自行车,可你不还是拆了,还有上上回还答应我不拆家里的半导体,可你照拆不误,什么贵,你拆什么!”他拿起扫把再次打了下去。
这次马云浩抱头鼠窜,不肯给他机会。
两人在屋子里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但马主任毕竟还年轻,马云浩不敌他。到最后被他狠狠打了一顿。
到了吃饭时,因为屁股太疼,他只能站着吃。
睡觉的时候,两口子开始商量起马云浩的未来。
马主任对自家儿子这性子实在是头疼,“我觉得云浩这孩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一天天总喜欢拆东西怎么行?”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郭明霞也有些发愁。 儿子要上中专,她也不能丢下自家男人跟过 去。这么远的距离真是鞭长莫及。
马主任斟酌再三,终于把想了半个多月的打算说了出来,“我看不如我写封信给我的旧友,把云浩送到部队去锻炼。”
郭明霞惊讶地张大嘴巴,“这也太突然了吧?”
马主任摊了摊手,脸上满是无奈,“不然怎么办呢就咱家这家底儿,还不够他霍霍的。 ”马主任也是经过一一番考量才决定的,“云浩这孩子没什么定性。性子太浮。以后能成什么大事。而且他是到部队里去了,最近又没什么战事,让他吃点苦头,将来说不定能成一翻大事业。”
尽管郭明霞很不舍,最终还是被自家男人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