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的夜晚, 繁星洒在天际。
寂静无声的王家村笼罩在一片黑雾当中。
李春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着白天的事情。
婆婆说她将要失去柱子了。她心慌难耐, 跑回家里, 让柱子把工作还回去。
可柱子却说他刚入职, 还没适应, 就这么退下来, 一定会被领导们批评,说他思想不够积极之类的。
李春花见他是铁了心,心里涌起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就跟她辛辛苦苦等了一年,才分到了一条鱼,可在收拾鱼的时候, 她却一不小心把鱼胆给戳破了。
别人都嫌苦不肯吃, 只有她舍不得糟蹋东西,硬逼着自己给吃完了。
虽然鱼很难得, 可那滋味是真不好, 又苦又涩。她现在的心就是这种滋味。
她翻身坐起来, 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
她见到柱子第一眼时那欣喜若狂的心情, 还仿若昨天。
柱子很乖, 几乎不怎么哭闹, 喜欢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当他们的小尾巴。
虽然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将来她和男人要靠他养老, 所以她待他还是不错的。
她的几个女儿也都拿柱子当亲弟弟看待。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可自小长大的情份是不容忽视的。
可现在,她辛苦养大的儿子居然要认回亲娘。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她推波助澜才形成的。
柱子一直不肯接受他亲娘的好处,是她在边上鼓动他。
李春花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后悔得不行,为什么她会这么蠢,没有琢磨透柱子的心思,也没有看穿他亲娘的用心?
什么不想跟她抢儿子,那为什么还要补偿柱子?都是骗人的。因为她好骗。
她捶着炕,心里充满了懊悔,眼泪更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哭了大半夜,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才开始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时间有点久远,大概是五八年,她收养了刚死了父亲三岁的柱子。
他亲娘把柱子推向她,决绝地走进黑雾当中。
她终于有了儿子,她和男人都有了盼头。
跟梦里不一样的是,她婆婆并不愿意接受柱子,理由非常简单,家里口粮太少,没理由养一个外姓人。
可他男人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才终于让婆婆妥协。
大饥|荒的时候,到处缺粮。老王家自然也不例外。
村里许多壮劳力们不想饿死,就组织人手准备去抢粮。
她男人也去了,而后再也没回来。
婆婆拿出全部家当和家里几个男人去县城买高价粮,可在半道上,却被人截胡了。
只有婆婆和大哥两人回来了。
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婆婆的脾气变得很差,带回来的粮食只给唯一的儿子和几个孙子吃,其余人都只能自己去找东西。
她没法子,只能到河渠挖草根和树皮,回家煮给孩子们吃。
即使这样,在饥荒期间,她也失去了两个女儿。
饥荒过后,王家村好过了点。可那三年受过的苦给大家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尤其是柱子,脾胃变得很差。
后来,小荷到了结婚年龄,婆婆想把小荷嫁出去换点彩礼钱,好贴补家用。可柱子坚持不肯。
终于有一天,小荷做出跟男人私奔的丑事来。
老王家的名声差得不行,柱子十八岁那年,因为名声差,再加上她也出不起像样的彩礼,所以一直没能给柱子找到合适的对象。
这时候柱子亲娘回来了,说要把柱子带到县城,教他读书认字,再给他找份工作。
当时的她可以说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柱子说不想离开她的时候,她硬是推着柱子出去,她受够了过这种有一天没一天的苦日子。
她想要她的儿子当城里人,吃商品粮,将来她也能跟着他一起享福。
柱子到了县城之后,接触到了外面的好生活,一改之前的彷徨与自卑。
他努力学习,适应着周围的一切,终于在一年之后,当上了工人。拿了工钱之后,他把工资拿回来交给她,她以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切会让她这么些年的努力全都化为了泡影。
柱子娶了柱子亲娘的继女,一家人待在城里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她除了得到他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他总是忙,忙着工作,忙着升职,忙着跟别人攀关系。
在她临死之前,她身边没有男人,没有儿子,没有女儿,只有婆婆在临死之前看她一眼,“我早说过了,不是亲生的儿子养不熟。你辛辛苦苦养他一场,全是替别人做嫁衣。你啊,傻了一辈子,下辈子,你可长点心吧。”
她泪眼朦胧,为自己短暂的一生而悲伤。她苦了一辈子,原以为有儿有女,谁成想到老了,却谁也不能依靠。
她不停地问自己,她做错了什么?
“娘?娘?”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唤声,李春花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人正是柱子。
李春花呆呆地看着他,伸手摸他的脸,“柱子?”
柱子感觉他娘的手心有点烫,用手摸向她的额头,“娘?你这是病了。”
他立刻蹲到炕沿,示意她上来,“娘,快上来,我带你到卫生所去看看。”
李春花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梦中的一切,终于清醒过来。
她的儿子现在还只属于她,没有被那个虚伪至极的女人拢走。
李春花趴在柱子的背上,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收回了心神。
正军拿出一支体温计量了一会儿,“三十八度二。吃点退烧药就行了。”
柱子立刻给她倒水,“娘,快点吃吧。”
李春花吃完药,脑子还有点混沌的感觉。
梦中的一切都太过清晰,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可她却知道一点,那就是不能让柱子去县城跟那个女人接触,她下意识地抓住柱子的胳膊,“柱子,你把那工作让给别人吧。娘真的错了。”
虽然在梦里,柱子不肯回乡下陪她,可李春花却觉得柱子还是好孩子,要不然也不会每个月都寄钱给自己。
柱子愣了一下,重新把她放到背上,背着她往外走,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奶说再等等。她已经去调查对方了。”
李春花有点没听清,“什么?”
柱子只能再重复一遍。
李春花颇有几分不是滋味。突然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梦中的婆婆跟现在婆婆怎么差别这么大?
先不说两人的能力,就说对柱子的态度,用截然相反来形容都不为过。
可她脑子笨,琢磨了好一会儿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最后她只能拿梦都是半真半假的,不能全当真,她只要记得最关键的部分就可以了。
李春花见婆婆有主张,倒是踏实下来,好半天才说,“你奶奶最大的本事,就是能一眼看透别人。娘脑子笨,学不会。”
她说这话的时候,柱子刚好到了家,把她放到炕上之后,还有点不可思议,他娘居然也会反思自己了,实在是太难得了。
他坐到炕沿,朝李春花道,“娘,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虽然你没有奶奶聪明,可你会做衣服啊。奶做的衣服就没你做的好看。”
李春花揉了揉脸,嗔了他一眼,“这话要是被你奶奶知道了,她肯定会说,那是因为我没学过,如果我学过指定比你娘强。”
想到奶奶那不服输的性子,柱子也觉得这话像是他奶能说出来的,立刻笑了。
李春花重重叹了口气,“以后我还是不给你添乱了,你奶在的时候,我就听你奶的,你在的时候,我就听你的。左右你们不会害我。”李春花知道自己这样挺没出息的,可她也没法子,她脑子就这样了,拍马都追不上人家。更不用说让她对着别人演戏了。
说实话,柱子挺高兴他娘能这么想,要不然他娘一直在拖他的后腿也挺让人头疼的。
“你要小心你那养母,她这人假的很。说不定她想认你,是想让你娶她那继女呢。”李春花可不想像梦中一样,让柱子娶那个女人。虽然对方是个城里人,可李春花总觉得这两人的婚事不简单。只是她的脑子想不出原因。
柱子没有多想,他也只以为他娘知道亲娘有继女这事儿,是亲娘透露给她的,“娘,我知道的。”
钱淑兰拿到调查资料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段时间,柱子拒绝跟他亲娘待在一起。
相比前世,柱子这一世多的就是眼界。他在县城上的高中,那些肮脏事,他听过,见过,也亲眼见证过。
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上对方的当,所以他只能躲开。
柱子到家的时候,听到他娘说,让他回家就到他奶奶那边。
柱子简单填饱肚子之后就到了村尾这边。
柱子拿到资料,很快补捉到一条信息,“我娘的儿子去年冬天掉到河里冻死了。奶,你说这事儿也太邪门了吧?”
虽然半大小子都喜欢下河游泳,可大冬天的,河面上结的都是冰,根本没法游。他去河边干什么?柱子可不认为那么小的孩子会冰钓。
钱淑兰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欣慰,她指着其中一条信息,“你看,她家闺女已经十七岁了。今年刚刚高中毕业,说明她应该要下乡的。”
柱子脸色一白,瞬间明白他奶的意思,顿时有几分意外,“奶,你是说她儿子的死跟她闺女有关系。”
这当然只是钱淑兰的猜测,这份资料只是最基本的东西,她摊了摊手,看着他的眼睛,“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试探一下不就得了?”
柱子觉得他奶说得挺有道理,立刻点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