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12月开始, m主|席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 上山下乡运动大规模展开。
截止在校的初中和高中生(1966、1967、1968年三届学生,后来被称为“老三届”),全部前往农村。
别看刘关县县土地贫瘠, 可也要接受五千多个知青。
一大早,钱淑兰送完小敏上学, 就被王守泉和钱明华叫过去一起欢迎知青下乡。
他们是开着拖拉机去的,在快到县城的时候, 钱淑兰突然把拖拉机停下来了。
“婶子,你怎么停了?是没油了吗?”王守泉急了,可别晚了呀。
钱淑兰侧头看他,“咱们生产队这次来了多少个知青啊?”
王守泉喜滋滋地道, “我们生产队有十五个, 是所有生产队里最多的, 其他生产队才五六个。”
钱淑兰只听数目都要气炸了, 可瞅见王守泉的态度,心里暗暗吐槽这王守泉是不是傻呀,这事儿有啥好高兴的?
她准备跟他掰扯其中的道理。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都是在校学生, 在学校的时候惹了多少事啊。他们只有一腔热血却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被别人煽动就到处搞破坏,激进又自以为是。
王守泉还以这种热切的态度去迎,这是嫌他们生产队过得□□生, 非要闹出点乱子来吗?
钱淑兰从身上掏出一瓜子来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知道这些知青为什么下乡吗?”
王守泉挠了挠头,有些困惑,“不是过来支援我们农村建设的吗?”
钱淑兰翻了个白眼,她就说嘛,这娃肯定是被陈书记和周社长给忽悠的。要不然为啥别的生产队才五六个,他们却是其他人的三倍。
她把瓜子皮往路边草丛里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呲,“支援我们农村建设?咱们哪里需要他们支援?学校,地里,还是养鸡场 ?”
王守泉和钱明华对视一眼,皆皱眉思考。学校肯定是不行,大家教的好好的,凭啥突然给这些知青让路,再说他们的文化程度也就是初高中生。并不比他们现有的老师水平高多少。
钱淑兰拍着手跟他们讲,“这些城里娃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说说,你能安排到哪?你忘了陈萱萱了?我就让她扫个地,这活轻快吧,咱们队里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干这活,被你安排给她了,可她呢??居然能偷懒跟人搞破|鞋,一个知青就能给我们生产队惹出那么大的事?现在要来十五个。你该不会觉得邓兴明不错,其他人也不错呗?你是不是傻了呀?”
自从邓兴明当了会计之后,工作做得相当不错,比钱月涛好不少。王守泉和钱明华对他非常满意。
王守泉一颗火热滚烫的心瞬间被钱淑兰的话淋了个透心凉。
钱淑兰凑到两人身边,小声道,“我实话告诉你们,这些知青为什么下乡?因为他们待在城里太闹腾了。国家没办法给这些人安排工作,他们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批|斗这个,就是教育那个。他们那些人的m主·席语录背得比我厉害,到时候咱们生产队都要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你想想你拿什么理由来反驳他们?你想想这种人,弄到咱们生产队,如果咱们不把他们的气焰按捺住,以后你们还想怎么管他们?”
这些天之骄子到了乡下一定会受不了,闹事儿是迟早的事。现在不预防着点儿,以后还怎么得了?想想那些人要是天天让大家搞阶级斗争,生产队还能过好日子吗?
王守泉咽了口唾沫,额头上全是汗,他现在知道了,感情上面的人是把烫手山芋扔给他了呀。还说什么是奖励他们先进生产队才给他们这么多知青干活的。我去他奶奶个腿儿的,居然拿他开涮!“三婶子,咋办?”
钱明华也是一脸急切,脸都急红了,照小姑这么说,这些知青全都是惹事精啊,别的生产队才五六个,他们是十五啊。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嘛。
他们生产队好不容易才安生些。可他也没法子了,人都定下来了,不要也得要。“小姑,你说咋办?”
“凉拌!”
王守泉和钱明华对视一眼。然后两个大老爷们背着钱淑兰开始猜拳。
王守泉输了,翻了个白眼,舔着脸给钱淑兰捏肩,捏着嗓子,一脸讨好,“三婶子,你就说呗,怎么凉拌?”
被捏得这么舒服,钱淑兰也不拿腔拿调了,招手让两人过来,说了一会儿话。
钱明华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要是陈书记和周书记对咱们有意见咋办?”
钱淑兰估计那两位也跟这俩货一样,还真以为知青下乡是支援建设的,这也就是这样刘关县比较太平,他们才这么天真,等人来了,哎!估计有他们头疼的。
钱淑兰朝两人瞪眼,“有啥意见?他们又没资格把你们给撤了。再说了,咱们生产队每年交给公社那么多税,他们有好事不想着咱们,倒是弄来这么多刺头,不要还不行。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好管理。”
王守泉和钱明华对视一眼,齐齐应了。
原本他们八点就出发的,拖拉机的速度又比马车快,可等其他生产队的马车都走过去了,他们也没动。
林文林赶着驴车走过来,“你们这是咋啦?”
钱淑兰早就打开了拖拉机前面的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苦着脸道,“这不是拖拉机坏了嘛,我们修修。”
林文林有些纳闷,“这么贵的玩意儿,居然还能坏。真是糟蹋钱了。”
钱淑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这拖拉机买了十年,才坏这一回,就算糟蹋,那你头驴时不时就拉肚子,是不是该卖给公销社给上面支援建设呀?”
林家村唯一一辆驴车,剩下都是耕地用的牛,比王家村的牛还要多。这驴车轻易是不用的,除非有特别事情才会用它。
看来林文林也挺重视这次知青下乡事件,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来了。
林文林被她噎住,朝她抱拳,“是,是,我不会说话,那您慢慢修吧,我们先走了。”
他鞭子一扬,哒哒哒地走了。
虽然他一再地驱着驴,可那头驴似乎天生就慢性子,任你打任你慢,人家就是不急不慌,这速度也就跟人的速度差不多了。
王守泉在后面噗嗤一声乐出来,“怪不得这老小子去公社开会从来不赶驴车呢。这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钱明华也憋出笑来。
太阳很快升到头顶。估摸着应该是十二点钟了。
王守泉急了,“婶子,咱们能走了吗?生产队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钱淑兰瞪了他一眼,“急什么!”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
“这是什么?”王守泉勾着鼻子闻,只觉得味道特别香。
钱淑兰把油纸打开,露出里面的油炸蚕豆,“尝尝吧。”
两人也不想着去接人了,你一把我一把地吃了起来。
钱淑兰也放在跟里嚼,一口一个咯嘣脆,吃得喷香。
王守泉吃完一把舔着脸朝钱淑兰要,还没伸爪子,看到钱淑兰的动作,忍不住惊呼连连,“三婶子,你的牙口真好啊,连这玩意都能吃下去。”
钱明华也抬头去看。可不是嘛。六十来岁的人了,居然还能吃蚕豆。
王守泉立刻讨教经验,“三婶子,你咋保养的呀?我娘连土豆丝都嚼不动了,天天只能吃豆腐,泡煎饼。”
关于这个问题,钱淑兰一开始还会有些心虚,次数多了,她自有一套应付之辞,“我天天早晚刷牙,爱惜牙齿。你娘有吗?”
这?王守泉老实摇头,他娘哪舍得买牙膏和牙刷呀,那玩意多贵呀,以前还好,虽然贵可也能买到,可现在呢?这玩意是要工业券的,他上哪弄这玩意,所以不仅他娘不刷,他也停了。
钱淑兰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要想像我一样牙口好,你就得早晚刷,还有不要刚吃完热的就去吃冷的,牙齿很容易损坏的。你要爱惜!”
王守泉连连点头,末了又垂头丧气起来,“我弄不到工业券。”
钱淑兰一想也是,“下回我让云萍帮你带,她有工业券的。”
王守泉想了想,一支牙膏可以用好长时间的,“那行!到时候我给她钱,工业券我也用钱买吧。她也不容易。”
“行啊!”
钱明华倒是不用,主要是钱维汉有门路弄到这玩意。钱维汉每次都会给他一些票据。
三人站在路边把一包油炸蚕豆吃个精光,才重新启动拖拉机。
等三人到了县城广场,才发现其他人全都走了,只剩下他们生产队的十五个知青,或站或坐或蹲,全是垂头丧气的表情。
钱淑兰把拖拉机停在广场边上,再往前就是台阶,上不去。
王守泉和钱明华慢慢悠悠地走过去。
钱明华天生黑冷,朝着那群人吼了一声,“王家村生产队的知青在哪里?”
这声吼如钟在鸣,把焉哒哒的一群人吓了老大一跳,条件反射站直了身体。
“这儿!”
“快点过来集合!”
钱明华掏出名单开始点名,倒是没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