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淑兰走进他们住的地方的时候, 元怀保还没睡,估计也是在等她吧。但是元泽阳睡得很熟。
钱淑兰走进来之后,元怀保立刻起身迎接, “大妹子,我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只是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钱淑兰早就有心理准备, 倒是非常坦然,笑了笑道, “你说吧!”
元怀保等她坐下后才低声说,“我想麻烦大妹子帮我给方老哥带个口信, 能不能麻烦他想想办法帮忙把卢兴华的女儿救出来。她在劳改农场快要活不下去了。”
钱淑兰微微皱眉,这事找方中军恐怕也没办法吧?他毕竟已经退休了,而且现在是这些老前辈的关键时期,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打倒。钱淑兰记得许多开国功臣都是在这一场运动中被下放的。别人下放还能有个活路, 方中军一个瘫子那就是必死无疑。她怎么可能会帮他们把这个消息递过去。那不是害了方中军嘛!
元怀保见她面露难色, 心里的希望顿时破灭了。卢兴华一心求死, 如果不能把他女儿救出来, 卢兴华肯定会撑不下去的。
卢兴华是民族的英雄,元怀保这辈子除了主席和总理,最佩服的人就是卢兴华。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敬仰的人死, 还不如自己先死呢!省得自己每天都要活在愧疚中。
“只要你帮我带个口信,我就可以给你两个小黄鱼!不过你得自己去拿!”见钱淑兰一直没有反应,元怀保连自己的藏宝地点都透露出来了,这些东西可是他特地留给孙子的, 当初那些打倒他的人无论怎么逼他,他都没有开口。
钱淑兰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这应该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吧!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办法帮你稍这个信!”
听到这话,元怀保直接垮了脸,他摸了把脸,正想再求求她。
钱淑兰却开口了,把现在外面的形式跟元怀保仔细说了一遍。
元怀保越听越心惊。外面的形势已经严峻到如此地步了?照这么说,方中军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了!他低下头,眼里满是悲伤!
钱淑兰叹息一声,“我可以试试让我的朋友帮忙把人弄过来吧!”
元怀保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一个农村老太太会有这个本事。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钱淑兰倒也没有充大头,给对方打个保票啥的。她淡淡地道,“我试试看吧!成不成的,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保证。”
元怀保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听到她这么说,也就当试试看,立刻就报了劳改农场的地点以及卢兴华女儿的名字。
钱淑兰默默记下来,而后对元怀保叮嘱起来,“你好好看着卢兴华,可别让他做傻事!人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自杀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我会尽力帮他把女儿转过来的!”
元怀保点了点头,赶紧冲她道谢。
钱淑兰见他没有别的事情,也就告辞了。
等人走了没多久,卢民生就回了屋。
元怀保想给他打气,也就把这事告诉了卢民生,他的表情有些怔愣,想到刚才那老太太说的话,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不那么忐忑了,也许她真的能帮他把女儿弄过来也说不定。
钱淑兰可不知道卢民生这么看得起她,她回到老房子这边,直接到老四两口子门口,她是直接跨过土墙过来的,因为不想把其他人给吵醒了。
谁知,她刚进院门,就听到这两口子在吵架。
周雪梅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劲儿地追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哪去了?你是不是也跟人学坏了?跟别人鬼混去了?,是村东头的李寡妇还是村西头的刘寡妇?”
王守礼见她越说越离谱,居然还扯到寡妇头上了,立刻表明立场,“我没有!”
周雪梅却不信,她摸着眼泪,咄咄逼人起来,“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哪去了?你可别再撒谎说去尿尿了,我一个半小时之前就醒了。就算大的小的一起来,你也不可能要这么长时间的!”
王守礼见自己刚才找的借口不被她接受,顿时也慌了,怎么办,他要不要说实话?
周雪梅拉着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守礼,我这么些年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我们还有三个孩子,你可不要被狐狸精迷了眼,把好好的家给折腾散了!你要是改了,我就原谅你,不去跟婆婆告状,你可要好好想!”
王守礼见她又哭又闹,后面越说越离谱,好似他真的干了啥缺德事一样,他狠狠心,咬咬牙,一跺脚,只能说了真话,“我没出去跟寡妇鬼混,我是去看我的老师去了!就是以前我们识字班的那个老师。他现在在养猪场里劳改。”
这话把周雪梅吓了一大跳,远比王守礼搞破·鞋还让她接受不了。她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那人是反革·命坏分子,咱可不能跟他扯上关系。”
周雪梅怕王守礼犯错误,一个劲儿地劝他。王守礼正因为卢民生的事烦心呢。见媳妇胆小怕事的样子,心里愈发烦躁。他含糊不清地躺在炕上,想睡觉。
但得不到准话的周雪梅却非要他发誓不许再跟那些坏分子来往。
“那种坏分子,只要粘上一点边,就会被连累,你忘了,前几年,我娘家那个村子有个人因为感念地主救过他儿子的命,给那地主坏分子扔了一个馒头,后来也被批·斗了。家里人也受他连累,被重新划分成份。全家人都恨死他了,纷纷跟他断绝关系。守礼,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王守礼被她闹得心烦意乱。一个是他最崇拜的先生,一个是他自家的安全。他真的很为难。
钱淑兰就在这时敲门,“老四,娘找你有点事儿。”
被周雪梅闹烦的王守礼立刻爬起来。周雪梅没有得到准信,有些不死心,可婆婆这么晚还过来,一定有事,她也只能把心里的忐忑不安咽回肚子里。
钱淑兰把王守礼叫到大门外。
钱淑兰叹了口气,直接了当地开口,“我刚才去见你那先生了。”
这话把王守礼吓了一大跳,他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娘,你…”
钱淑兰摆摆手,“他什么情况啊?好好的教书先生怎么会成了坏分子呢?”
王守礼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跟钱淑兰知道的差不多。只不过王守礼的记忆里还多了一项卢民生在建国前的某一年曾经给他们王家村送过物资,救过他们全村人的命。
钱淑兰现在弄明白了,她推测道,“我估计卢民生出现在咱们村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人安排过来的。”
钱淑兰早就发现了,村里的小孩子居然没有一个拿石子去扔这些坏分子,这点超级怪!要知道元怀保去公社批·斗的时候被扔了许多土坷垃,脸都破相了。可卢民生没有。她怀疑王守泉根本就没把人送到公社,估计找个理由就把人给留下了。所以去公社游·街的人才只有元怀保。
王守礼愣了一下,也觉得有道理。他秃噜了下脸,有些迟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雪梅不让我接近先生。”
钱淑兰安抚他,“雪梅也是为了你好。以后,还是娘来跟他联系吧。”
王守礼立刻反对,“那怎么行?您可是我娘,哪有让亲娘在前面冒险,儿子躲在后面当孬种呢?”他还要不要脸呐!
钱淑兰略显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哪去了。娘可是养猪场的副厂长。就算真的跟他接触,谁又能怀疑什么?我一个农村老太太,又不可能认识什么卢民生。能受什么连累?”
话虽如此,可王守礼还是不放心。
钱淑兰拍拍他的肩膀,“以后我们约定时间,给他送点吃的就行。你以后还是少跟他接触为妙。”
王守礼点了下头。
他的情绪似乎很是低落,眉峰一直紧拧着。钱淑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突然,王守礼开口了,“娘,你说,先生明明是一个好人,他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批·斗,游·街,王守礼最近几乎天天看,场面远比以前更加震撼。
可那些地主是因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先生呢?他明明是一个好人,曾经救过王家村所有人的性命,可为什么他也没有好下场?
王守礼第一次彷徨了。
钱淑兰想也不想道,“因为,现在咱们国家是百废待兴。虽然上面发布的政策都是出于好心,可未必所有的指令都是对的。有些是错的。你比如说,大·跃·进。这件事的出发点是好的。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和赶美超英。想法是好的,但有时候现实往往教会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要实事求是。而且咱们国家才成立没多久,领导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方式方法可能有误,但是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以后,他说不定会平反。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王守礼细细琢磨他娘的话。也回想之前发生的事儿。
突然发觉,他娘说得很有道理。
钱淑兰继续道,“现在都以成份划分好人坏人,其实,无论哪一阶层都有好人和坏人。这点也许将来也会有所改变。不过这话可不能对外人说,会给家里招来祸端的。”
王守礼低着头,思量了许久,再抬头的时候,非常清明,“娘,你说得对。就像以前的大地主王广福,他就是个好地主。可他的下场…”他说不下去了。
钱淑兰拍拍他的背,“老四,咱们要在这场暴风雨中顺应风云变幻,保持自己的那颗初心。不要轻意被诱惑,也不要成为攻击别人的利刃。低调一些就好。也别争什么先进,娘只要你好好的活着。”
王守礼看着他娘真诚无比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钱淑兰看着他脑门上的三个十,这是她第二个改造成功的人,她前所未有的满足。
不过王守礼的是非值为什么会增加到十呢?原本他和周雪梅都是八分,她和王守礼差别在哪里呢?
钱淑兰突然想到刚才她看到的事,会不会是因为王守礼救助卢民生,而周雪梅却选择保全自己的缘故?不是没有可能呀!助人为乐,扶危救困都是好人好事呀!是非值增加也很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