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娜只是愣了一会儿, 就想起要给客人端茶倒水。所以她把墙边的煤炉里水倒了三碗给大家。
想了想问,“方爷爷能喝糖水吗?”
她娘说过老年人有许多人不能喝糖水的。
方中军愣了一下,微微颚首。
等三人喝完一杯热水之后。
洪顺友瞧了一眼爷爷, “爷爷,我想跟丹娜说两句话。”
方中军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王丹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这姑娘长得中规中矩, 性子也不浮,勉强配得上他孙子。
听到孙子的话, 他点了下头。
王丹娜跟在洪顺友的后面,到了院子。
“丹娜, 你还好吗?”
王丹娜微微低头,有些拘谨地绞着衣摆,“还。。。还好吧!”
“我带爷爷过来提亲的,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虽然一早就有猜测, 可王丹娜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 心里十分甜蜜,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随即又想到,“可我娘那。。。”
洪顺友摆了摆手,“你放心, 婶子那边已经同意了。”
听他这么说,王丹娜也顾不上羞涩,惊讶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问我娘的?”
洪顺友便把自己之前的遭遇与卖工作的事跟王丹娜和盘托出, “我走的时候,婶子说她不反对。”
王丹娜也很高兴,想了想道,“我娘她对你没意见的,她就是不喜欢你那。。。”养母?好像不算吧?
洪顺友知道她这是怕他记恨婶子,他心里暖暖的,他心里的姑娘还是像原来一样善良,“我知道的,婶子她都是为了你好。我那时候连工作都没有,她都不反对我俩处对象,我就知道她是个好娘。能有她这样的岳母,我心里很知足了。”
听到他这么夸赞她娘,王丹娜顿时有种自豪的感觉,“那当然,我娘可好了。”
两人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而小梅紧赶慢赶跑终于到了养鸡厂。
正康和孙大琴正在养鸡厂这边帮钱淑兰数鸡蛋。
正康没工作前,这活都是他来做的。后来他去供销社上班了,钱淑兰不得不自己来。
现在好不容易轮到正康放假的日子,钱淑兰一早就把人叫过来了。
正康把鸡蛋轻手轻脚的放进百货大楼带来的竹篮里。
他们是按照重量来算钱。
数好之后,钱淑兰就负责称重和登记。
小梅到的时候,发现养鸡厂的棚子里已经摆满了一篮一篮的鸡蛋。
称重之后,钱淑兰就算好了总价,百货大楼的采购科长把自己记录的数据仔细算了一遍,又跟钱淑兰的一对应,确认无误后就开始付钱和开单据。
“一共六千三百一十五斤,每斤三毛一分钱,一共一千九百五十七块六毛五分钱。”采购科长佩服不已,每回过来他们都得掏两千块钱,心里那是感慨万千的,“你们这养鸡厂真是日进斗金呐!”
钱淑兰撇了撇嘴,愁眉苦脸,“我们要跑到长江边上运水,还日进斗金?我看日出斗金还差不多?”
即使再干旱,他们这鸡蛋也没有涨价,夏天每斤一毛九,其他三季每斤三毛一,雷打不动的价格。
不涨价的好处就是大多数人都能买得起。坏处就是鸡蛋越来越少,在这样的饥荒年,农民自己都没水喝,自然不愿意养鸡。
王家村这要不是因为有钱淑兰帮着朝井里灌水,这养鸡厂也开不起来。只是即使如此,他们现在养一万两千只鸡也是极限了,再多的话,钱淑兰也弄不到更多的水。
采购科长愣了一下,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下周我们再过来拉货,你们一定要给我们留着哈。”
钱淑兰点了点头,“你们百货大楼是我们养鸡厂最大的收购点,肯定会留给你们的,放心吧。”
采购科长很满意,虽然别的省都因为干旱问题,导致粮食和农副产品骤减,百货大楼十天半月才开一回门。可他们百货大楼有了王家村生产队的养鸡厂供鸡蛋,哪怕是再困难也一直开着,上面领导对此很满意。
等员工把鸡蛋全都收上去之后,采购科长上了车。跟大家伙挥手告别。
等人都走了,大家开始收拾空下来的竹筐竹篮。
一直站在旁边不敢打扰奶奶干活的小梅这才找准机会凑过来,“奶,咱家来客人了。”
正康,孙大琴和钱淑兰全都回过头来瞅她。
“是以前来家里相过亲的,小姑的前对象叫洪。。。”时间有点长,小梅有点忘了名字,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叫什么。
正康提醒她,“叫洪顺友。”
小梅眼一亮,“对!他还带着一个坐着轮椅的老爷爷一起来的,那个老爷爷很有气势,像个退伍军人。”顿了顿又补充,“他们还拎了许多贵重东西。”
钱淑兰还在思索。
孙大琴一拍巴掌,喜得眉开眼笑,“娘,这是来咱家提亲呢。”
这几年王丹娜一直在相看对象,可每次男方都能被她挑出毛病。
偏偏婆婆也惯着,一点也不逼她。
家里几个媳妇子都愁死了,王丹娜已经二十岁了,再不找对象,难道以后要给人家当后娘吗?
正康也是非常高兴。小姑对家里人是相当不错的,每次她从县城回来都会给家里人带东西。
甚至还会帮他捎信给小芳。还会帮他照顾小芳。现在看到小姑的前对象来提亲,他一开始还很高兴,可想到之前他奶是强烈反对的。
于是就有些不安地瞅着他奶。
钱淑兰慢条斯理地从竹筐里数了二十个鸡蛋,用小篮子装起来,然后在会计本上记上两笔。然后找旁边负责养鸡的人帮着登记名字。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盗想到的法子。别人要拿鸡蛋,必须要钱淑兰签字,钱淑兰自己拿,就得要别人签字,当然这个别人不能是她的家里人。
这些人拿过的鸡蛋都会等年底结算的时候扣钱。
“走吧!”
孙大琴拉着小梅就开始问东问西,把小梅问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看着小梅应付得越来越吃力,正康看不过眼了,“娘,这不是一会儿就到家了吗?你问那么多累不累呀。”
孙大琴被儿子这么说了一通,气得过来拍了他一下。
工作之后的正康比以前要有耐心多了。主要是这供销社的工作特别难得,再加上之前洪顺友干得太好。
每次过来买糖的人都会问上一句,“之前那个小伙子呢?”
还有的就是嫌弃,“你这速度不行啊,比上一个差远了。”
“你算账咋这么慢?你该不会是还没初中毕业吧?”
每每都让正康觉得自己很失败。回家之后,他拼命学习。
从供销社买五斤水果糖回家,对着那盘称,练得他手都快磨出茧子了,才终于把准头控制好。
至于心算,这玩意他是向正国请教的。
正国就是个钱串子,向他讨教,一定要给钱的。他花了五块钱的高价,才从正国那挖出心算的方法。
虽然一开始还有点不太适应,可被正国时不时训练之后,倒也进步不少。
上次小芳跟着小姑回来看他,还特地到供销社看他工作,她还夸了他呢。
以前小芳总是说他笨,说他不用心,能得她一句夸奖太难得了。
后来他得了先进员工的称号,他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他娘更是一个劲儿儿跟村里人炫耀。
他奶虽然笑得比较克制,可他还是能看出来,他奶很高兴,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慈爱。
他都已经记不清究竟是有多久没有得到他奶这样的目光了。
“正康?正康?”
正康猛地被人推了一下,他立刻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奶,你叫我?”
钱淑兰皱眉看着他,“走个路,你还能晃神,真有你的。”
正康脸色爆红,挠了挠脑袋,想了想问,“奶,你叫我啥事啊?”
钱淑兰猛得一拍脑袋,“你瞅瞅我都被你带偏了。我上次不是让你帮我向你们供销社申请买支钢笔,你拿到了吗?”
乡下的供销社是不进钢笔的,因为这玩意太贵,尤其是英雄牌的,一只都要好几十块钱。摆在供销社,几年都未必能卖出一只,所以钱淑兰才特地让正康去跟上面申请买一支。
正康也想到这事,“我昨晚拿到了,回来的太晚,我给忘了。”
“那你待会儿拿给我。”
“好!”
到了家门口,钱淑兰把外面的罩衣脱掉。冬天的衣服不容易干,所以只要是干活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在外面套上一件罩衣。
四人踏进家门,钱淑兰首先跟方中军寒暄。
然后问洪顺友最近怎么样?
说了一会儿话,钱淑兰便开始给他们介绍家人。
方中军话不多,评价的时候也多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钱淑兰也不在意,“方大哥就留在我们家吃饭吧,尝尝我们乡下人的伙食。”
方中军倒没有客气,点了下头,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站在他后面的人走过来递给钱淑兰三张粮票。
钱淑兰看也没看就收下了,然后从身上掏钥匙让孙大琴去她房间里拿粮食。
小梅也跟着孙大琴一起去灶房炒菜做饭。正康去帮他们提水。
他们在那边炒着菜,方中军也说明了这次的来意,“这次我是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想向你们家提亲。我孙子想娶你家小女儿,不知大妹子意下如何?”
钱淑兰看了一眼并排坐在一起循规蹈矩的两人。
她倒是没有犹豫,“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只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们这是打算在哪里定居?”
方中军点了下头,“我打算搬到县城,你们刘关县人杰地灵,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我也帮他在县城百货大楼安排了一份工作。以后小两口结婚就在县城安家。”
人杰地灵?钱淑兰嘴角直抽抽,这种瞎话骗小孩子还行,她年纪一大把像是个老糊涂吗?
只是想到之前自己怀疑的那些,她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既然要把丹娜嫁给他,她就得保证丹娜未来的生活环境足够安全。
那十年运动比大跃|进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更凶残。
钱淑兰侧了侧头朝丹娜道,“你带顺友去河渠那边逛逛,让他体会一下我们王家村的寒风刺骨吧。”
方中军眼皮一跳。
洪顺友有些发怔,只是看着婶子笑眯眯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就跟着王丹娜一起站起来了。
等人走了,钱淑兰朝方中军身后的警卫员道,“麻烦你先出去好吗?我想跟方大哥说点事儿。”
警卫员愣了一下,朝方中军看去,见他点了头立刻走出堂屋,一直走到院门口才停下。
“人走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钱淑兰斟酌了一下,把洪顺友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她对洪顺友身世的猜测。
方中军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没想到对方居然能猜到这么多,这不像是个农村老太太能想到的,而且她分析得还有理有据。
他的目光很冷,有种杀伐之气,钱淑兰这个有作弊器的人并不怵他,她摊了摊手,“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洪顺友应该是大资本家的儿子,这种成份代表着什么,我不说你也清楚,你说说如果我不问清楚,我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你孙子吗?”
方中军眉峰紧蹙,神情幽远,他看着外面清冷的天空,缓缓说起了往事,“当年我们林家在上海摊还算是有名,我的父亲,大哥和大侄子都在支持国军。我在学校学得是新思想,便瞒着家里人到革命根据地,隐姓埋名参加抗战。等抗战结束之后,林家被打倒。我原本想回到家里的念头也不得不打消。我只好继续隐瞒身份,直到去年,我心血来潮去了林家巷,无意间看到了顺友。他长得跟我大侄子简直一模一样。”
钱淑兰愣了半天,猜测是一回事,可没想到事情真是如此,她心里就开始摇摆起来,“会不会有人也能认出顺友?”
方中军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苦涩,“我大侄子两年前就已经死在劳改农场了。我跟他长得又不像,这么些年来也没人知道我是林家人,我的身份背影绝对没有问题。至于顺友,知道林家人的都不在了。只要待在乡下没人知道的。而且他本身的经历都没问题。”
“那你打算把洪家怎么办?”
方中军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自然是速战速决。恶人就该有恶报!”
钱淑兰莫名打了个寒战。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方中军笑着道,“放心吧。我做事从来都不留隐患的。”
钱淑兰:“。。。”这是安慰她,还是在吓她?
钱淑兰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成全他们。如果洪顺友的身份有一天真的会暴露出来,那她到时候就把两人送到香港。
想通了之后,钱淑兰松快了许多。两人又把结婚日子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