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淡淡的白云, 田间地头到处都有人在劳作。
“你蹲在地上干什么?”钱淑兰看着曹传正这么颓废的样子,十分不解。她老远就看到有人蹲在这边。她提着水桶走进才发现居然是曹传正。
曹传正擦了擦眼角流出来的泪,苦着脸指着那玉米杆, “婶子,好多玉米杆子都没长棒子呢?我达不到亩产万斤了!”他哭着伤心欲绝。
钱淑兰也下地查看一下,这么密集能长出来才怪了!她挥了挥手, 招他过来,“我看这地要想长出棒子, 必要要把多余的玉米杆砍掉,再追肥。”
听到这话, 曹传正立刻破涕为笑,“婶子你教教我!”
钱淑兰便开始教他,“横着的,每隔一根玉米杆砍掉两根, 竖着的, 隔一根玉米杆就砍掉一根, 对了要连跟一起拔起。因为根部也会吸收营养。”
曹传正立刻照办, 钱淑兰直起腰板,让他自己干活,“这是你的试验田, 你自己干。你砍下来的玉米杆子我要留着喂猪,你可别浪费了。”
曹传正立刻答应。
“等你拔好了,记得去河渠那边运点肥料过来,这玉米不能光浇水, 你也得追肥!”
曹传正:“好!”
因为有曹传正的极力补救,有的玉米杆子还是长出了棒子,喜得曹传正眉开眼笑的。他早就对亩产万斤不报希望了,他只希望能跟以前一样就行。
玉米地的事实告一断落,曹传正就想着处对象的事了。
钱淑兰看着面前这个年青人,一开始只以为他挺逗,可现在瞧着怎么有点傻呢?或许有点书呆子?
“你才十九,小梅才十五,你就来提亲?”钱淑兰实在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小梅十五岁就嫁人。嫁人就意味着要生孩子,这么小的年纪连身体都没有长开呢。生孩子真的是跨鬼门关了。
曹传正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我爹娘同意我娶小梅,我想先经过您的同意,我再跟小梅处对象。”
钱淑兰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这年代不是崇尚自由恋爱吗?
他怎么反过来了,要遵循父母之命,他明明是个城里人,接受的是新兴思想啊!
钱淑兰还真是搞不懂了。
她摊了摊手,“我同意没用啊,得要看小梅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很好奇他说的话,“你爹娘真的同意你娶小梅?”
看曹传正这身打扮就知道他应该是城里人,虽然不是很厉害的家境,可至少应该也是个工人啥的。居然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农村姑娘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曹传正接到父母的信,他们的确同意他娶小梅,虽然他们只是想让他留在乡下,目的有点不单纯。但对他来说,结果是好的就行。他重重地点头,“我爹娘真的同意了。”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都是大学老师。”曹传正很自豪地说。
钱淑兰腾得从凳子上站起来,“什么?大学老师?”
曹传正以为她是太惊讶了,毕竟大学老师工资可是很高的。他父母一个月都能有六七十呢。
比这些农村人一年挣得都多。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钱淑兰不由得庆幸这曹传正事先来争求她的意见。
文|革时,首先受到冲击的人一批人就是大学老师。迫害比例接近一半。有的甚至更高。
她承认她自私,她考虑的还是自家,她绝不能让小梅嫁进这样的人家。诚然曹传正不是大学老师,可这年代出身非常重要的。他是不是会跟父母划清关系,谁也说不好。
如果不划清,那不用说了,他也会被归为坏分子。
如果他跟父母划清界限,她心里就会有点膈应。觉得他不孝顺。就算他是被逼着跟父母划清界限,可他也当不了工人。
到时候他肯定会失去农技员的工作。他又没什么力气,养活自己都是难题。她怎么能让小梅嫁给这样的人。
曹传正没想到她居然一口拒绝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为什么?”
钱淑兰闭了闭眼,“你父母。。。”她能说什么呢?她总不能说你要是和小梅在一起就让你父母退休吧。说出这样的要求,人家说不定拿她当神经病呢。
她话峰一转,“你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我家小梅只是一个农村丫头,她也就是粗粗认了几个字。你还是换个人吧。”
曹传正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急赤白脸地辩解,“我不要换人!我父母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们都是贫农家庭出身的人,我怎么会看不起她。”
钱淑兰皱了皱眉,“如果有一天,你的成分不是贫农呢?”
曹传正有些不解,“可我就是贫农啊。”
“我说的是如果。”钱淑兰重重强调了一遍。
曹传正想了想,“那我肯定不会拖累她。”
钱淑兰心里只想冷哼。那小梅岂不是要被离婚?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冷冷道,“你连连自己都养不活,我怎么可能放心把孙女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不许你再接近小梅。”
她的声音很冷淡,语气更是带着浓浓的警告。
曹传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不由得怔住了,可还是不忘为自己辩解,“我是农技员,一个月能有十六块钱呢。我能养活自己的。”
钱淑兰挥了挥手,“你瞅瞅你现在能用这十六块钱养活自己吗?”
曹传正愣了一下。现在到处都是民兵,根本买不到粮食。
所以即使他手里有钱,他也不得不跟其他社员一起下地干活换鸡蛋吃。
为了这个老杨头家的儿媳妇对他已经有所不满了。
他低下头,抿了抿嘴,眼睛里冒出泪水,委屈地道,“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的。”
钱淑兰强忍住才没有皱眉。被说了两句就哭,以后如果他的父母出事了,他还不得崩溃!
她冷声道,“哭什么哭!你一个大男人干什么哭哭啼啼的。我刚才有说错什么话吗?”
这声音严厉无比吓得曹传正赶紧抹眼泪,委屈极了,“我不哭了!我以后都不哭了!”
钱淑兰额头青筋直跳!这孩子!十九了还是个孩子!这爹娘到底是怎么教的。真是够奇葩的。
“婶子,你相信我,我肯定能养活自己!”说着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下手背,飞快地跑了。
钱淑兰也没当一回事儿,小梅还小呢!结婚什么的也不着急!她走出堂屋,看了眼天色,地里的红薯应该都浇完了吧?!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她刚走到灶房门口,就听见院子外一连串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闹哄哄的呵斥声。
钱淑兰快步走出去一看。
“老四!你这是怎么了?”钱淑兰忍不住叫出声来,赶紧跑过去看。
此时的王守礼正躺在光秃秃的板车上,三个男人正抬着他往这边走,一人抓着他的肩膀,一人抓着双腿,一人抬着屁股,往这边挪。
这三个男人,钱淑兰一个也不认识。
王守礼还有些虚弱,听到他娘的声音忙道,“娘,我没事!我就是受了点伤。”
钱淑兰也顾不上问他发生了什么,赶紧给他们引路,让三人帮着抬到隔壁。
他们这屋的门正关着。周雪梅现在月份大了就有点瞌睡,此时她正在房间里午休,听到房门急促的敲门声,她立刻从睡梦中惊醒。侧耳倾听,原来是婆婆在叫门。
周雪梅答应了一声,慢慢起身,扶着肚子下了床,慢慢走过来,一开门就看到婆婆焦急的表情。
钱淑兰担心她收不住打击,忙道,“你扶着墙稳着点,老四受点了轻伤!”
听到这话,周雪梅有些急了,探头往婆婆后面瞅了一眼,看到自家男人横着的模样,立刻问道,“你这是咋了?”
钱淑兰扶着她给三人让位置。
等三人把王守礼放到床上,他们才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我们从北京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伙劫车的。大家看只有十个人就跟他们硬拼。但他们手上是有农具的,我们二十几个人对付他们也受了点伤,我这腿就是被那些人用镰刀砍伤的。看着严重,其实也就是被砍了一个口子罢了。已经让医生给包扎过了。娘,媳妇你们不用担心。”
另外三个男人也说起打架时的场景,周雪梅听了心惊胆战的。
钱淑兰忙咳了一下,阻止三人再说下去,笑着道,“你们渴了吧?饿了吧?我带你们到堂屋喝口水。吃点东西。”
三人都有些意外。
他们三人因为会点拳脚功夫,是为数几个没有受过伤的。他们送其他同事回家的时候,从来没有一家肯招待他们吃的。多数也就是喝水。
谁成想居然在这家有这么好的待遇。
只是农村乡下都不宽裕,他们不好意思跟他们抢口粮,所以还是拒绝了。
三人从凳子上站起身就要走。
钱淑兰想着人家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还是给三人倒了一碗热水,还给每人拿了两个馒头。
这是她空间里的。蒸好了一直放着,就是为了以后遇到大栓子和小梨花的时候,好给他们。现在刚好能用得上。
三人喝了水,对馒头却是一再拒绝,可看她非要给,到底还是收下了。
送完了人,钱淑兰立刻到老四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进来”。
她才推开,刚进去就见周雪梅在抹眼泪。
钱淑兰朝她嗔道,“你注意着点,你还怀着孕呢,当心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哭包。”
周雪梅赶紧擦眼泪,把眼泪憋了回去。
“医生怎么说?”
王守礼道,“这伤估计得要半个月才能好,娘,不如让大哥或三哥替我一下吧。反正也是押送粮食,并不去找单子。”
钱淑兰点了下头,“行”
她原以为这事会很容易,可谁知道她在饭桌上宣布之后。
孙大琴立刻吓得半死,一个劲儿地摆手,“娘,不行不行!这工作也太危险了!四弟这还算幸运的,那伙人少,也只是要了点粮食没要命。要是狠一点,要人命怎么办?我们不要挣那钱了。再说了,我男人还得去学开拖拉机呢。他没空!”说完,又怕婆婆非要她男人去又重复了一遍,“对!他没空!”
王守仁虽然暗恼自家媳妇说话太没大没小,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他现在正在学拖拉机,很快就要去考试了,也确实没有时间。
王守义见大嫂这么说了,也有点心动。可是他仔细磋磨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事有可图。因此道,“娘,还是我去吧。”
钱淑兰刚才被孙大琴这么一提醒,竟也觉得有道理。
这还只是灾荒初期。参与抢劫的农民并不多,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可没有工作也不行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机会,就这样放弃,也太可惜了。
如果王守义真的受伤了,大不了她再给他用神仙药。
她还是叮嘱了几句,“行!你去吧!不过你得好好注意!如果遇到这样的事,千万别跟人家硬拼!打不过求饶就是了!反正那些人也只是要粮食,并不是跟你有仇!”
王守义一迭声地答应了。
李春花却有些担心。只是自家男人决定的事,她也不好开口反对!
孙大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李春花犹豫半天还是劝道,“孩子他爹,咱们还是别去了吧!怪危险的!再说了,这也不是你的工作,你何必如此拼命呢!”
王守义却不是这么认为的,他娘表面上看对几个儿子都一样。可他知道的,他娘最疼大哥和小五。这次要不是大哥在学拖拉机,他都未必会有这个机会。他手里只有几十块钱,还是太少了。他要多攒点钱将来说不定有用!
他摆了摆手,“这事你就别管了,反正只有半个月时间,顶多出一次车。大不了遇上有人抢劫,我就跑,肯定不会跟别人硬拼。我惜命着呢!”
李春花也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一早,王守义就拿着包袱,揣着他娘给的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去了县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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