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板、武师爷,这些老乡都是我和吴俊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的,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打我懂事的时候起,就没听说过他们惹过什么事。(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
镇上一处客栈的后院里,骡工打扮,长着一双显眼大手的的王一阳正向领头的两位长衫客介绍道。
“这几位,是京师来的内政监察,相当于前朝的监察御史,大家不要怕,有什么冤屈,就跟他们讲,回去以后他们会把情况奏明皇上,当今皇上圣明,一定会给你们做主的。”
另一方面,同样骡工打扮、长着一张宽阔大脸的吴俊也正向他从前同乡旧识们介绍道。
三叔、李大柱、死耗子一行人面面相觑一阵,忽地双膝跪地,向面前几位端坐着的长衫客伏地磕头,口中连叫:“青天大老爷,你们可来了啊……”
吴俊与同伴王一阳赶忙七手八脚搀扶起这些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县境的老实农民:“都快起来吧,这是中华帝国,不是前清了,除了皇上,你们见了谁都不必跪。”
那位脸上肌肉一块块的“武师爷”也起身安抚道:“大家都坐吧,不必拘束,想喝茶就喝茶,想抽烟就抽烟,就跟唠家常一样,好不好?”
三叔一行人又面面相觑了一阵,这才在吴俊和王一阳的鼓励下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地坐在了其他“骡工”搬来的椅子上。
“武师爷”见众人纷纷落座,先向身旁戴墨镜的白面小生“黄老板”附耳低语一番,便也回座发问:“你们刚刚在茶铺里聊的,我们也听到了一些,有些事情我们搞不懂,能不能请你们给我们说一说?”
“哎哟,青天大老爷,这说的什么话,是我们要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才是啊,老爷有什么想问的,我等自然从实禀告,不敢有半点欺瞒。【叶*子】【悠*悠】”三叔吃力地模仿起戏文里的腔辞,毕恭毕敬地回应道。
“武师爷”摇头笑道:“不要叫我老爷,叫我武监察吧,我身边这位,是我的长官——黄总监。不要紧张,就照平常那样说话,我首先想问的是:你们这里早就搞了地方自治,既有县议会,又有农民协会,还有在乡军人会——议会可以弹劾官员,农会可以组织请愿、递交抗议,在乡军人会更是可以上达天听——你们遭了贪官污吏的祸害,怎么就没想到去跟它们报告呢?”
三叔瞥了瞥大柱,又瞥了瞥死耗子,苦笑道:“监察大人,您这就不知道了,什么议会、农会、军会,跟那些干坏事的狗官,根本就是一家子。”
武监察一眯眼,有点不大相信:“怎么会这样?议会不是民选的吗?农协也是你们农民自己组织的啊,军人会里也都是本乡本土的退伍军人,怎么就跟那些官吏成了一家人?”
三叔无奈地摇摇头:“参选议员的条件那么高,又是要纳税多少多少,又是要学历怎样怎样,还要上面有人推荐入个什么党……选来选去,不是乡里的富农宗头、县里的大户绅士,就是去城里上过学的少爷公子,根本没咱们平常庄稼人的份,现在就连有资格投票的中上人家的户主,投票那天也懒得去了,反正选了也白选——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往地里拉两车粪来的实在。”
“至于农会,里边能说话的,都是早先就攒了几十亩地的富农,还有土地赎买以后攥着一百亩自营地留守乡里的老地主,这不就跟议会里的那帮人是一家子么?人家有钱,有见识,有后台,又一向是宗族里的头脸,村里办什么大事都得靠他们牵头,要没他们点头,什么事也办不成——俺们不服也没办法啊。”
“说到军会,前几年,是有不少回乡的老兵想带着俺们改造农会,可没多久,就要么拿人手短,成了人家的一份子;要么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回家伺候庄稼;剩下那些最正直最能干的,干脆带着全家跑去东北啊新疆啊,参加那个什么……生产建设兵团去了。有的乡搞的那军会,压根就是权势大户的走狗,整天领着治安队帮他们祸害老百姓。”
那武监察抬头扫了一眼正趴在八仙桌上埋头记录的吴俊、王一阳等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那你们说说,除了我们在茶铺听到的,这些人还怎么祸害你们了?”
这回轮到死耗子开腔了,只见他咬牙切齿地冷笑道:“那法子可就多了,光是这骡马征用,有骡马的人家给你乱牵一通,没骡马的人家也得出代役金,否则你家有什么牲畜就牵什么,驴啊牛啊猪啊狗啊,统统不放过。牵走以后要是不赶紧拿钱来赎,就说已经充抵国库了,叫你哭去吧——其实鬼都知道,这些牲畜最后不是让他们宰了吃了,就是卖了自己分钱。”
“可是那些开着骡马铺子的富户大家,仗着上面有人,有的是办法逃避征收,俺们没了骡马的,还得高价跟他们租去。说到俺们被征去的骡马,天知道又有多少给卖到了外地的骡马铺子里。”
“这还不算什么,本来这一开战,上面要加税加公粮,俺们也没什么可想的,勒紧裤带,一年两年也就过去了。可这正税之外,今天一个欢送新兵出征的摊派,明天一个庆祝这个那个大捷的捐献,后天再按人头摊销几十上百块的报国债券——说是战争结束三年后才能买卖,九年后才能兑现取利,却连个凭证都没有,就让你在登记本上签个名按个手印,全家人省吃俭用积攒了一年半载的血汗钱,一眨眼就没了影……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现在这仗也打了一年半了,从前单跟一国打,一年两年也打完了,这回是数得上名的、数不上的名的好几十国,凑在一块儿乱打,天知道什么时候打得完,打赢了还好,要打输了……”
三叔一惊,慌忙掩住死耗子的嘴,拍着他的小脑袋责骂道:“你这欠抽的烂舌头歪嘴巴,当着皇上钦差的青天大老爷们,胡说八道什么呢,看我不打死你……”
武监察忙举手制止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说什么,我们是来听实话的,你们说的实话越多,我们就越能帮你们。”
早就攥紧了拳头的李大柱突然怒气冲冲地叫了起来:“好,俺有的是实话就说今年开春吧,俺们村遭了祸害的人家,结伙去县里告状,结果被栽了一堆俺们也说不清的罪名,关的关,打的打,罚的罚。还有人被拉去不知道哪个地方,搞什么‘非国民改造’,到现在也没消息,都说被拉去了前线做苦工,做到死为止,还没人收尸”
“还有不服的,是俺一个远房表弟,到县里读过一年初中的,说是不信就没有王法了,一个人背着干粮连夜赶路,好不容易到了省城,一上街就给警察抓住了。人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看他的模样,就说他不是逃兵役就是逃劳役的,俺表弟拿出状纸给他们看,他们又说俺表弟是阴谋扰乱后方,关进收容所打了一顿,没几天遣返原籍,回到县城就被折磨成了疯子,现在还关在府城的精神病院里——这以后,还有谁够胆去告状啊”
……
几天后,直隶省城保定,一间到处都在掉漆的旧茶楼内,由乡间长衫客变身为西服小市民的“黄总监”、“武监察”一行,正聚在一张大桌前,面前是盛在白釉盖碗茶杯里的普通绿茶,外加三五样干果小吃。
窗外传来阵阵军乐声,百来步外的小广场上,大约上千名排列整齐、身着制服的中学生正在参加一场“军国民精神动员会”,周围三三两两点缀着看热闹的闲人,而广场边一家“定量配给品特营店”前,挎着篮子的妇女排成了长龙——手中都攥着花花绿绿的的“配给票”。
“回到城里,感觉怎样?”黄总监——其实就是当今承宪女皇刘千桦——环顾众人,貌似随意地问道。
“感觉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武监察——真实身份乃是帝国总参谋部情报处的武海松上校——捻着颗花生米,耸肩答道。
刘千桦冷笑道:“才到省城,就是人间了,真要回到京城,那不就上天堂了?”
“我想找那些狗东西的主人算账。”邻桌身着米色短褂,头戴瓜皮小帽,小店员打扮的吴大脸——吴俊,突然转过身来插话道。
武海松嚼着花生米,歪头问他:“怎么个算账法?”
吴俊身旁同样是店员打扮的王一阳挥起大手,仿佛这一挥便可以翻天覆地、廓清海内:“照明太祖朱元璋的法子,剥皮实草,沿街示众”
武海松鼻子里一嗤:“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问题,我们黄总监又何必大费周折,搞什么微服私访?”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一阵喧嚣,接着就传来了镶嵌金属靴掌的军用皮靴粗暴踩踏楼梯木板的巨响,众人面面相觑的功夫,只见一名身着便装的男子,领着好几个腰佩手枪、手执短棍的制服军警,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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