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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帝位(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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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元月廿六,壬辰。【西元116年月19日】

“直娘贼的,那东海王就是个活曹操,天生反骨。用兵挟持上皇不说,现在都到了京口了,却不来觐见上皇,还要执政你亲自去请。照俺说,还不如干脆再等几天,等两浙的勤王军都到了镇江,看那奸贼还敢不敢拿大。”

镇江城往京口镇的官道上,一辆带轿厢的轻便四轮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轿厢门旁的踏板上,一个仆役打扮的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蜀地方言正骂骂咧咧。他右手紧抓着安在门轴处的扶手,迎面而来的寒风直灌进他的衣襟之中,冻得他浑身发抖,吹得他脸皮发青。这汉子虽然是在骂着,但从他嘴里传出的声音压得低低,将将传进放下布帘的车窗中。

这种原产自东海的四轮马车,这些年来已经从台湾等东海属地渐渐向内陆流传开去。不过正宗东海造的旅行马车价格高昂,一辆往往千贯,几乎相当于一艘千料海船的售价,虽然江南富户颇有身家,但用得起的也是为数聊聊。所以在江南仿制品大行其道,减震装置被省去,车轴由锻钢改为木制,车身用木由上等的桧木改成松木,车窗上的玻璃也换成了布帘,这样一来价格骤降为两三百贯,寻常富户也买得起。

因此近两年,寻常的江南城镇的街巷中,往往都能见到四轮马车疾驰而过。车夫在前喝道,仆役在门边护卫,气派不比州县里的官人出巡稍差,煞是威风。不过坐在马车里的主人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但车厢外的车夫、仆役就辛苦了,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数九寒冬,在外面待上半刻,几乎就能把小命冻掉。就像这辆马车门外的仆役,浑身上下就如同浸在冰窟中一样,满腔的怨气不敢向主人发泄,也就只能拿害他不得不在这种天气里出来的罪魁祸首撒气。

“闭嘴!”轿厢中传出的呵斥声同样压得很低,也是一腔的蜀地口音,饱含着怒气。大宋尚书右丞宇文粹中拉开了半拉车帘,露出了一张充满怒气的方脸。他这亲随伴当的声音虽是不大,又是用家乡土话,大宋千里之外便如同异国他乡,老家的方言也不虞被听见,但万事也得小心为是。赶着马车的车夫不知根底——多半是东海兵扮的——而马车前后十几步外,又是东海军派出来的护卫骑兵。若是其中有一两人能听懂蜀音,让他这伴当说的这些话传出去,传到那奸贼的耳朵里,那可是万事皆休了。

“是……”伴当缩了缩脖子,低声应着。肚子里却不免腹诽:‘执政忒胆小了点。赵瑜那奸贼再蛮横,现在两浙各州赶来的勤王军听说足有十万多,近的已经抵达丹阳,远的也到了湖州。十倍数目的大军已离城不远,给赵瑜十个胆子现在也不敢再放肆。上皇刚被掳来的几天里,东海人把行宫围得水泄不通,出入不得,但这两天,东海人的守备突然松懈了下来,除了上皇一家以及几个相公外,其余南下官员都能在镇江城里自由行动,四下一打听,原来是勤王的军队要到了。东海人的胆子也不过如此,现在赵瑜不过是拿乔,等到自家执政带来的谕旨给了他台阶下,到时还不要老老实实的跪在上皇面前。’

隔着车窗,宇文粹中看着车前车后的东海护卫,据称他们都是东海近卫营骑兵指挥的成员。一色的精壮汉子,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纵使寒风割面也毫不动摇,只有头盔上的半尺红缨在随风轻舞。他们身上的铁甲式样很怪,并非,只有两块打磨得锃亮如银镜的甲板护住了胸腹和后背。小臂有钢制护腕,脚上的高筒皮靴一直拉到绑着甲板的膝盖下,而上臂和大腿都没有装备甲具,仅仅靠衬在里面的棉袍来防护。

他们随身装备的武器也很少,就是一把马刀,不过挂在鞍桥下皮套中两支形如曲尺的手铳,宇文粹中在镇江城中的东海军官身上也看见过。被佩挂在腰间的皮带上,只有身上戴着日、月、星的将校才有,而下面的士兵都是长达五尺的火枪。对于手铳和火枪,宇文粹中也暗自打听过,据说那是东海独门的秘器,就如大宋的神臂弓、床子弩那般。

虽然不知手铳威力如何,但单看这些东海骑兵都没有配备弓弩,想来应该不会比骑兵所用的角弓手弩差到哪里去。车前五人,车后五人,就这区区十名骑手将马车牢牢护住,但却有种三军辟易的威势,看着他们昂首挺胸的雄姿,宇文粹中甚至有种就算前方有千军万马也能被护得安全的错觉。

‘不愧是精锐之师啊!’宇文粹中暗叹着,抬手拉上了车帘。东海人给他派出来的护卫论气势已不在宿卫宫室皇家的班直之下,论战力,听说他们都是在战场上立过大功后才被调入近卫营,而并非上皇身边那等一辈子没上过战场的班直可比【注1】。宿卫班直,除了很少一部分是从禁军中精挑细选,大半都是几代人父子相继,许多都是从太祖、太宗时便开始侍奉皇家,这些侍卫代代迎娶高大健壮的女子为妻,几代下来,人人身高六尺有余,仪表堂堂,也就这样的亲卫才配得上皇家的体面。但真要打起来,也许还不如眼前的这几个高矮不一的东海兵。

前两年曾听人说天津的八个东海巡卒就击败金虏的一支百人队,还夺了大旗,并砍下了领队谋克的首级。若是此事属实,其中虽必有侥幸的成份,但区区八人就敢于与十余倍的金虏应战,比之望风而逃的大宋军队,好到不知哪里去了。现在从南面各州赶来十万勤王军,恐怕东海王还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当年平辽大军自燕地归来,宇文粹中曾从随军出征的三弟虚中那里听说过东海军的强悍。相当于大宋厢军等级的三千东海镇戍军把守的天津城,十万金军齐至也没能打下来,天津主帅收留了契丹伪帝的妻儿,还杀了劝降的使节,但最后金虏仍拿这座海边孤城没有办法,只能干咽下那口鸟气。当时三弟虚中便说,若东海有五万这样的精兵,便足以横扫天下了。

宇文粹中相信自己弟弟判断,但以他对东海国一点粗浅的了解,赵瑜手下的兵力应该早已突破十万。拥有十万战力远在金虏之上的精兵,却没有并吞天下的意图,怎么想都让人有些奇怪。要么是宇文虚中的判断有误,要么是赵瑜真的对大宋心怀畏惧,不敢谋叛。

只是东海十几年来百战百胜的战例让人无法反驳宇文虚中的说法,而宇文粹中也很清楚三弟的眼光、才智和胆略远较自家为高,他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以流传后世的名声来看,宇文粹中也的确远不如他那个最后在《宋史》和《金史》中同时留下列传的弟弟宇文虚中。

在《宋史》和《金史》中同时拥有列传的仅有区区三人,一为叛辽降金,继而叛金降宋,最后又被宋人出卖给金国的张觉,一为叛辽降宋,继而又叛宋降金,为金人南下引路攻宋的郭药师,再一个便是南宋建炎年间,奉诏使金而被扣留,最后出仕金国的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早前作为童贯的参议官,全程参与燕云之役,并在月前的太原之战前,多次劝告童贯死守太原,只可惜童贯只顾逃命,把他的意见抛诸脑后。且自宋金开战后,宇文虚中建十一策,上二十议,皆因与王黼不合,而没有被上报。等到东京将被围困,宇文虚中又临危受命,以资政殿大学士的身份连夜西出潼关,招种师道与姚古入京勤王,现在便就在种师道军中。

在另一个时空中,由于历仕两朝三朝,未能从一而终,张、郭、宇文三人,在传记中得到的评价并不好,张觉在《金史》中入《叛臣传》,郭药师则在《宋史》里被归为奸臣,而宇文虚中也在本传和传后品评中被大加讥讽。但根据后世的宋人笔记,如施德操的《北窗炙輠录》所载,宇文虚中名义虽是归顺了金国,但暗中仍多次联络南宋,最后他的死因也是因传言其有叛金之心而被处死。且在南宋的孝宗

、宁宗这两个有意北伐的皇帝为政时,宇文虚中都有被追赠官职爵位,直至少保和开府仪同三司,甚至在宁宗开禧初年还被赐姓为赵,能获得这等殊荣,应该能说明许多事了。

至于宇文粹中,却没有获得在正史中拥有一席之地的资格,在他人的传记中提到他时也仅是一带而过。不过在此时,担任尚书右丞、身为蔡京侄女婿的宇文粹中的地位却远远高于他的三弟,宇文虚中现在不过一个资政殿大学士,宇文粹中却是堂堂副相,过去的参知政事,如今的尚书右丞。

二十多天前,宇文粹中追随在赵佶之后逃离了东京城,一路车船劳顿,终于抵达扬州城。当他好不容易乘船过江,却吃惊发现前一天渡江的上皇一行已经被东海军软禁,而连自己也被带到一间宅院中同朱勔等人软禁在一起。而后整整八天,他们被囚禁在小小的院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按时提供三餐,与外界完全联络不上。直到三天前,他们突然被开释,镇守镇江的东海将领允许他们去拜见上皇,也允许他们在城中自由行走。

这一变故让被监禁的赵佶及百官们又惊又喜,四下一打听,听说是勤王军就要到了。原本以为是刚离狼穴,又入虎口,正胆战心惊着,但现在一见东海人似乎畏惧勤王大军开始要退让了,立刻又趾高气昂起来。同时随着放开足禁,东海王驾驻跸京口的消息也不再是秘密,京口镇与镇江城不过区区十里,上皇赵佶就在城中,赵瑜却不来拜见,按说是大逆不道,但结合现在的情况,也让人觉得这是东海王心虚了才故作姿态。虽然因为东海军还在身边仍不敢太过放肆,但也开始大声谈笑,甚至私下里对东海官兵们封官许愿,意图收买。

几百人中,只有蔡京、蔡攸和童贯三人心神不宁,但宇文粹中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安。不过宇文粹中从镇江百姓那里打听到了东海军宁可睡大街也不占据民宅的故事。看出镇江百姓对东海军的拥护显而易见,对于即将抵达的勤王军却多有反感,宇文粹中心中也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如果仔细想一想,镇江离扬子江不过十余里,若真是怕了勤王军,只要把众人押上船,扬帆入海就是了,这天下谁还能在水上与东海争雄?!

今早,当宇文粹中还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的时候,道君上皇使人把他招入行宫,当着东海派来侍卫的面,让他去京口给赵瑜带去口谕。赵佶给出口谕都是些夸赞其忠勤国事、救民水火的好话,没有什么实在内容,当然,也就不会犯什么忌讳。

宇文粹中很清楚,这是道君上皇的试探,看看赵瑜会不会出面相见,一旦他肯坐下来谈,接下来就好办了。同时上皇和他身边的那些人都觉得勤王的援军即近,为防止东海狗急跳墙,也必须要安抚一下。

而之所以不下见于文书的诏书谕旨,仅用口谕,则是因为害怕赵瑜不接旨。若是赵瑜不肯下跪受命,那便是彻底撕破了脸,让双方没了转圜的余地。尽管道君上皇以行事轻佻著称,但他也知道身为人质,刺激劫匪是最要不得的行为。所以先用口谕试试风色,也不说正事,只说些好听的空话,把双方之间的关系缓和下来,剩下的事再慢慢谈。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空气中多了一丝湿寒水汽,四周的人声也开始变得嘈杂。车外的伴当隔着车窗道:“执政,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啊……还真够快的。’宇文粹中心中暗叹。京口离镇江仅仅十余里,以马车的速度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还没盘算清楚见到赵瑜该说什么,就抵达目的地了。

百战百胜的统帅,太祖皇帝的嫡脉,仁德爱民又睚眦必报的主君,还有贪好财货却忠心大宋的贤王,数不清的传言所塑造的混乱而各不相同的形象,让宇文粹中无法在心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东海王赵瑜。这样的藩王的确古来罕有,如果硬要举个相似的类型的话,五代时的吴越王钱镠大约可以沾一点边。

‘也许都是南方人,大概满足于偏安一隅就是他们共同的特征。’自古南朝皆偏安,东晋,还有南朝的宋、齐、梁、陈,再加上五代时的南方诸国,无一不是如此,想必赵瑜也不会例外。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要怎样把赵瑜压制得服服帖帖,宇文粹中心中也些微有了点底。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从外打开。宇文粹中从车厢里钻出,迎面来的寒气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车外要比放了暖炉的车厢里冷得太多。看看左右,就在京口镇的主街上。

“宇文执政……”领队护卫的东海军士迎了上来,“大王的行辕就在前面,还请执政移步。”

宇文粹中点了点头,东海王的行辕当然不能大剌剌的坐着车直接开进去,走上几步理所当然。倒是这名连军官都不算的士兵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继启程时的对话后,再次让他吃惊。

宇文粹中现在站的位置就在镇中心不远处的一条街巷中。这条街巷不算宽,也不长,但行人来来往往的却热闹得很,多是东海军的打扮,但也有少数穿着公服和平民的服饰,这便是东海王驾的驻地。

不到百步的巷子两边,仅有三座院落,南面的两座中门大开,人来人往,而北面的一座院落却是大门紧闭,只有一侧的小门开着。三座院子都是守卫森严,但天下间能让东海王打开中门的人和事很少,就算宇文粹中带着上皇口谕也不一定够资格。所以他很清楚,东海王便住在北面的院子。

领头的护卫队正从侧门进去通报,宇文粹中就站在门前,打量着他面前的院落——他并不奢望能以天使的身份让赵瑜出来相迎,只能等着东海王的召见——白墙青瓦,典型的江南宅院,瓦当上都是一色的莲花芸枝和卍字符,原主人应是个富贵人家。隔着院墙,淡淡的梅花暗香从院中飘来。只是院墙下、宅门前一排手执一杆杆火枪、肃然而立的东海兵,他们仿佛一座座沉默的雕像,只有手中枪尖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百十点寒芒直透人心,使得缭绕鼻尖的袅袅幽香也不免带上了一丝血腥杀气。

……………………

“江宁那里现在如何?”

院墙另一侧,赵瑜就在后院书房中,坐在一张鎏金雕花、看起来很是恶俗的太师椅上,向拿着报告的丁涛,询问着三天前领军突袭江宁的陆贾的情况,而朱聪则坐在一便旁听。

这间宅院和小巷对面的两间宅邸都是海事钱庄的产业——在大宋如京口镇这样的大港中,东海的产业为数并不少——同时也是放贷收储的据点,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但里面的防御体系却甚为完备,当东海军开始驻扎京口,就直接借用了过来。虽然其中的装修品味与赵瑜的审美观念完全不符,但住进来后,感觉倒也不坏。

“我军自三天前的午后启程,于当日二更抵达江宁城下,城中内应听暗号打开城门,至前日清晨,我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昇州江宁府。城防现在都在我军掌握之下。江宁城内,东南第五将【注】的六个指挥,以及不系将的全捷第一和威果第四十四两个指挥,总计四千两百人,同时还有属于厢军的武威、效勇、水军、步驿等七个指挥,一千六百人,也被各自监视在军营之中。”

丁涛的报告声中突然带上一丝讥讽:“不过这些数字都是纸面上的,经过点算,整个江宁府中的兵力,老弱病残加起来才不过两千人,这空额已经吃到六成还多了。本来一收到勤王令就应该立刻北上的,就是因为兵数不足,还在赶着招人、摊派粮饷,到我军抵达城下时还没出发。”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若是兵饷俱足那才叫奇怪!”朱聪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他曾听赵瑜说过,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大宋后期的兵备只有神宗朝因为兵制改革还算不错,近几十年来,除了西军还能勉强维持一定的水准,其他的军队都在不断烂下去,百年不战的河北禁军,金人入侵后一触即溃,承平日久的东南禁军也是被方腊打得丢盔弃甲。不闹空额,不喝兵血的军队,在大宋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只希望我东海的军队不会变成宋军这般模样……”赵瑜叹道,当年大宋开国时可是号称‘大梁精兵甲天下’,天下诸国谁不畏服,如今百年易过,竟然连烂泥都比不上了。

“大王说哪的话!”朱聪连忙道,“东海精兵天下无匹,人人效死,哪是大宋可比?何况二府、州县、营头,十几个地方都有花名册,又隔三差五的抽查,谁能做出假来?若有哪人敢喝兵血,军法如山,岂能饶他!”

‘现在当然不会,谁知道以后如何?’赵瑜把话埋在心里,没说出口,又转回原来的话题,“江宁城中是否安定?”

“一切如常。知府卢襄很识时务【注】,帮着我们安抚民心。”丁涛看着报告,点头答道,“他虽已转任江东提点刑狱,但新任知府曾孝序尚未来交接——看眼下的情况怕是也来不了了——所以暂时留任。陆督在报告中建议让卢襄继续署理府事,等新帝登基后再行调换。”

赵瑜点点头,在心中记下了卢襄的名字。既然卢襄这么配合,日后也会有他的好处,他改问朱聪:“这卢襄为官如何?”

朱聪翻着手上的文案,很快就找到了卢襄的资料:“卢襄为大观年间进士,在江宁的官声不算坏,也不算好,只能说不过不失。不过他曾任两浙提点刑狱,为官历任也多是刑名方面的官职,所以也算是精于断案的老斫轮了。”

“家世怎样?”

“他是两浙衢州出身,是普通的乡绅门第。家中与我方也有些来往,在他次子名下,还有两艘来往明州、衢州间的商船,用来运输漆料、木料和茶叶,每年收入大约五千贯。同时他家这几年趁方腊之乱,在衢州老家收买了不少无主土地,足有三千余亩。”

赵瑜很满意朱聪的回答,他负责的职方司工作的确做得不错。东海的情报部门为大宋的重臣们都设立了个人档案,如卢襄这种在东南诸路出掌大府、同时掌控一路兵马的封疆大吏,他们的资料永远都是详细到子孙妻妾乃至族人。

“对了,新任知府曾孝序又是哪里人?”赵瑜又问道,这个名字让他觉得有点耳熟。

朱聪也不看资料,立刻答道:“他是福建晋江人。”

“哦?那不就是朱卿乡里喽?”赵瑜笑道,难怪朱聪能答得这么快。他从脑海里搜寻着一点记忆的碎片,“晋江曾家……嗯……是曾公亮的后人罢?”

“正是三朝元老、拥立二帝,编纂了《武经总要》的曾宣靖的侄子!”说起历仕仁、英、神三朝,与韩琦一起拥立英宗、神宗登基,被神宗称为‘两朝顾命,定策亚勋’的曾公亮这位家乡的名人,朱聪也觉得与有荣焉。“除了曾孝序以外,曾宣靖的子侄辈中,还有神宗朝签枢密院事的曾孝宽,以及刚刚过世的龙图阁学士曾孝蕴……这曾孝蕴在方腊之乱时,曾守住了睦州西面的歙州,若不是他后来被调离,歙州也不至于会陷落,如今更不会被改名为徽州。”

“晋江也是人杰地灵啊……”赵瑜叹了一句,经朱聪这么一提醒,他终于明白为何觉得曾孝序的名字耳熟了。因为方腊在睦州起事,又在歙州壮大,所以当方腊兵败身死之后,赵佶便把睦州改名为严州,歙州改名为徽州,以作惩戒。后世的安徽之名,便由安庆和徽州合并而来,其源起就是在此时。

“不说这个了,”再次把跑掉的话题转回,赵瑜命令道:“既然江宁的局势已经被控制了,命陆贾清点当地常平仓和官库的粮草钱钞等战略物资,并按照预定计划,分出两个指挥继续西进,控制采石镇,做好进军淮西的准备。”

“臣明白!”朱聪点头应下,丁涛则开始记录赵瑜的命令。

采石镇上的采石矶是扼守长江中流的要地,同时镇子也处在江宁通往太平州【今马鞍山和芜湖】——也就是江宁府西大门——的必经之路上,欲守江宁,必守太平。不过现今赵瑜身边的军力不足,所以控制住采石镇,把守住水陆两面的要冲,是稳住江宁的必要之举。等一两个月后,东海野战主力陆续抵达,就可以从太平州沿濡须水北上,进逼淮南西路的战略重镇卢州,也即是合肥——这是在陆贾出征前便已经定下的战略。

“还有……”赵瑜继续下令,“命陆贾整顿当地军备,淘汰老弱,招募新员,并进行整训。”

“成立新营?恐怕不堪大用。”朱聪摇着头,“没有通过新兵训练大纲的杂兵再多也没用,上了战场就只有被屠的份——我们现在也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和三个月时间给他们进行整训。”

“只是个补充营而已!”

在东海军的编制中,补充营的军衔标准比副营还要低上一级到两级,战力也相对更弱,士兵都是参加军训时日总计不到四十天的壮丁组成,但人数往往与正营相当,正常情况下不参战,而是为战斗后有兵员损失的副营补充兵力——至于正营的战损,则由副营士兵弥补——不过以东海的训练水准,用来防御作战也不是不可以。

“人数和粮饷怎么定?”

“四千左右,不得超过五千。新兵教官由近卫一营教导队充当,其粮饷在当地征集,比照东海补充营的标准发放……你再发文衢山,命他们送五千人的军械装备过来。”

“军官怎么办?”朱聪再问。

“这支新营作为陆贾所部的补充营,排一级及以上的军官,由新兵教官直接充任,排以下的士官从新兵中选出。并让陆贾从他手下的陆战队分出一个都来,作为这个营头的营部都。”

军官有了,用来震慑和带领全营的核心也有了,这个新营也就可以稳稳的把握住了。这支赵瑜准备在江宁成立的补充营比起在台湾的补充营来,战斗力肯定还要弱上许多,但赵瑜主要是想做个实验,看看东海的军制模式能不能在大宋顺利推行。如果可行,只要粮饷军械跟得上的话,他手下的兵力便可以在短期内扩充到百万。

丁涛把赵瑜的命令一一记下,又反复看了两遍,便转交给朱聪。等朱聪回到街对面自己的办公地点后,让下面的参谋们将按照既定的格式将公文写好,盖上印,签上自己名字,再交回来让赵瑜签署,就可以发往江宁了。

“还有其他事吗?”见朱聪收起命令草稿,赵瑜问道。处理了一上午的公务,他也觉得有些累了,打算让朱聪下去,自己好休息一下。

“镇江城里还有些麻烦。”

赵瑜伸了个懒腰,也不在意:“只要你们控制好城防,把守好行宫内外,还能有什么麻烦来?”

“主要是上皇那里出了些问题?”

“孤那个族叔又闹什么事了?”赵瑜身子绷直,皱眉问道。他对赵佶没有什么好感,也不想去见他,只打算丢在一边,没想到他还敢来添乱。

“这些天来,上皇给行宫中的守卫和仆役许了一堆愿,还赏赐不少贵重的什物,搞得人心有些乱……”

“不知死活的东西!”朱聪的话还没说完,赵瑜就狠狠骂了一句,顿时起了杀心。本来当所有南逃的皇子都被控制之后,赵瑜觉得可以把对赵佶和那些官员的看守放松一下,释出一点善意,让他们不必每天胆战心惊的过日子,没想到赵佶还那么不识趣,‘难怪曹孟德想对付起献帝来手段那么狠,都怪他们太不知好歹。’

“把行宫内外所有的仆役都换掉,再从近卫二营派出一个指挥与守卫行宫的第四指挥交换。从今天起,每隔十天换一批新人,让大家都沾沾光……看他还有多少财物可以拿出来赏赐?!”

“那上皇赏赐的东西呢?还让他们留着?”

“让他们当作孤的赏赐留着好了,强迫上交反而不好!”赵瑜满不在意的说着,突然狐疑的看了朱聪一眼,“话说回来,孤不相信孤的兵会这么容易就被收买,在镇江城里招募的仆役倒罢了,第四指挥将上皇的赏赐上交上来的应该有不少人罢?”

朱聪低头应道:“大王猜得没错。仆役们私吞了不少,但所有受过赏赐的士兵都上交了。”

“那就好!”赵瑜哈哈大笑,心情好了不少,“将上交的那批赏赐都还给第四指挥,谁交的就还给谁,至于没收到赏赐的,直接问上皇再要,要人人有份!”

“是!……但除此之外,镇江府的官吏去拜见上皇,无一例外的都被升了官,现在权知镇江府的曾纡被加了翰林学士衔和银青光禄大夫!就连随行的书办都以勤谨公事的名义送了个承奉郎的官衔……”

“封官?”赵瑜冷哼一声,“他有什么资格封官?!没有学士起草,没有帝玺印章,没有天子签押,没有二府副署,不经门下复核,他区区一个太上皇凭什么给人封官?”

“六品以下好像不需要那么多手续……”

“六品以上孤那族叔没资格封,六品以下他同样没权力。吏部现在还在东京城里,选人由侍郎管,京官有尚书管,不从侍郎左选、侍郎右选走一遭,他连一个不入流品的巡检都没权力提拔!他从京中这么急的逃出来,不可能连空头宣札都记得带出来罢?”

空头宣扎就是空名告身,只要填上名字,就算是得了官职,出征的将帅往往在离朝获颁几十道甚至上百道,用来临阵提拔有功的将士或是招抚敌军。

“好像是没有……”

“那他连一个九品官都封不了。”赵瑜嘲笑道,“就算他下手诏,内降指挥,任何一个大臣,都有权利将这连中旨都算不上的东西给顶回去,中枢也可以翻脸不认的。”

丁涛接口道:“大宋以前从来没有太上皇,不过宋承唐制,若是依明皇例,上皇的确没有任何将爵禄官位私相授受的权力。而且上皇内禅前,也曾说过今起‘除教门事外,余并不管’,如今大肆封官,也是违反了当时诺言。”

“什么诺言不诺言的,我们那个道君皇帝反口覆舌的时候还少了吗?现今这种情况,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孤不认,那什么都不是!……既然上皇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将他管紧点,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出行宫。等登基大典一结束,将上皇一家一起迁往衢山安置。”

注1:殿前班直临战不出阵是从宋太祖时便开始的恶习,开宝年间,宋攻北汉,顿兵太原城下,殿前指挥使都虞候赵廷翰率军请战,而赵匡胤说:‘汝曹皆我所训练,无不一当百,所以备肘腋,同休戚也。我宁不得太原,岂忍驱汝曹冒锋刃,蹈必死之地乎!’所以到最后,除了北宋灭亡前曾登城防守外,一百五十多年间,用重金养起来的殿前班直从没参加过一次战斗。

注:自神宗朝起,为整顿禁军,针对禁兵“更番迭戍”,造成将不专兵,兵不识将的积弊,王安石开始在全国推广范仲淹在西北各路实行的将兵法。将原隶属于不同军的禁军指挥,按照驻地整编为数千到万人左右的‘将’。从那以后,北宋禁军就划分为系将禁军和不系将禁军以及京营禁军三类。其中东南诸路分为十三将,而第五将便驻扎在江南东路的路治昇州江宁府。

注:卢襄的确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日后他升任吏部侍郎,拥立张邦昌为帝,就有他一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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