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钥匙翻来覆去插,还是没有用。锁活像个逃避进攻的女人,在他手里一次次滑跌下来,碰得铁门叮“咚哐啷”惊天动地响。
他只得放弃努力,垂头丧气地站在黑暗里等。等了一会,他伸长脖子,仰头望着三楼黑洞洞的窗口。嘴巴在暗影里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像被什么东西哽着似的。
如此这般了好一会,他才从喉咙里怯生生地挤出几个字:“咳,房东。”
没有回音。他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咳,房东,帮我开个门,我是向志荣。”
三楼的窗口亮了。
男房东睡衣睡裤下来开门。他见房东乌着脸,一脸美梦被搅碎的不满,就小心翼翼问:“你们把锁换了?”
房东没吱声,开了门,放他进去。
要志荣走进院子,进入房东家的客厅,就看到自己的衣服脸盆箱子等杂物,零乱地堆在客厅西墙脚。
房东指指这些东西说:“你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向志荣不好意思看这些可怜巴巴的东西。它们忠心耿耿跟了他这么多年,现在被弃婴一般,乱七八糟扔在一边,一阵伤感袭上心头,他垂下了眼皮。
但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再多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也是多余的,甚至是可耻的。
他已经欠了他们几千元的房租,亲口保证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兑现过。男子汉大丈夫,真是丢尽了脸哪!
房东忍无可忍地采取了行动,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灯光下,向志荣的脸色有些尴尬和难看。他额上冒着热气,细密的汗珠泛着亮光。
房东说:“你写张欠条吧。”
向志荣就从包里找出一张纸,写了一张欠条:今欠房东朱海涛房租共计人民币6500元整,保证年底归还。欠款人:向志荣。
他把欠条交给房东,房东接过去看了看说:“其实写也是白写。你一走,就是鱼入大海,我们到什么地方找你要去?”
向志荣讷讷地说:“我只好有了,会来还给你们的。”
房东冷笑一声说:“嘿,算了,你凭良心,看着办吧。你看看人家,今天一搬来,就给我们预付了半年的房租。”
向志荣羞愧万分。
“不是我们不讲情面。”男房东说,“你凭良心说说,我们对你怎么样?让你白住了这么长时间,还心平气和地放你走,没有把你当骗子送到派出所。”
向志荣不住地点头说:“是,我,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房东说:“你还是回老家去吧,你不是经商的料。我们再让你糊里糊涂住下去,窝在这里,就是害你。不把你*上绝路,你就不知道回头,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向志荣恳切地望着房东,不无尴尬地说:“今晚,再让我在这里坐一夜,这么晚了,我没地方去。”
房东冷冷地说:“但明天一早,你必须把东西全部拿走,听见了吗?”
“谢谢房东。”向志荣对男房东很是感激。
清晨,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坐了一夜的向志荣,仿佛火车到站的旅客似的,懵懵懂懂地把昨晚整理好的几个包裹搬到路边,将一只没用的旧箱子和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丢进垃圾桶,仅剩一只箱子,三个包裹,就用绳子肩上背两个:箱子压在背上,旅行包挂在胸前。左手拎网兜,右手提编织袋。像个出远门去打工的民工,灰头土脸地跟房东告别。
他整个身子被压得矮了半截。房东皱眉看着他说:“这么重,你怎么走?叫辆出租车吧。”
向志荣没吭声。就是被压死,他也不会叫出租车的,叫不起啊。
他负重前行,一步一颤地走出这个他寄生了几年的农民别墅小区,不免心生悲伤,眼睛湿了。他满怀希望地进来,却被灰溜溜赶了出去;他想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成为一个新上海人,却像做了一个恶梦。
他咬着牙,把东西挪到路边,去打公用电话。走到公用电话边,他犹豫着想,向谁救求呢?还是先问问范华吧。
他拨通了范华的手机:“范华,你现在在干什么?”
范华说:“我在郊区一个工地上做包清工。”
向志荣喜出望外:“那你工地上要小工吗?“范华说:“要啊?你手上有?我正在到处找呢,你帮我多叫几个过来。”
向志荣就问了他的地址,决定先去他的工地做一阵小工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他又打阿弟李兵的拷机,想让他一起去做小工。
娘病故出来后,已经五个多月了,兄弟俩不仅没有好转,还每况愈下。李兵的情况比他更糟。从老家出来的第五天,他就厚颜无耻地打电话给他,又开口要钱了。
他说:“我也没有收入来源,哪里一直有钱借给你啊?”
实在没法生活下去,那个安徽女人就带了两个儿子失踪了,至今杳无音信。阿弟一个人流浪在彭浦新村,靠拾垃圾度日子。
晚上,他住在一个菜场装运货物的水泥平台上。有时连续下雨,拾不到垃圾,他清晨出来,徒步十多里路,走到他租住的房子前:“咳,向志荣,咳,向志荣。”
象叫魂一样地叫他。向志荣一听到他的叫声,心就抽紧,知道他来,别的事没有,就是要钱,哪怕10元也好。
阿弟已经形成了习惯,好象他这里是一个慈善机构。光从老家出来的五个多月里,他就来拿了七八次了。
他原来的房东不知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一天突然打他手机问:“李兵在哪儿?他欠了我五千多元的房租,竟然不声不响地逃了。”
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不打我电话,我根本就联系不上他。”
他的房东说:“那你能帮他还我房租吗?”
他说:“真伤心,我自顾也不下,哪有钱帮他还房租?”
挂了手机,他就悲哀地想,我们弟兄俩怎么一样悲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