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肖爱红按灭了蓝色的台灯。
他用那把手术刀撩开了点窗帘,窗帘露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他不知道手术刀是怎么出现的,那天他一醒来,就看见手术刀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他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出去,看到对面顾家二楼那个房间的窗户,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他知道,当初,少女胡青云就是站在这里往对面张望的,她看到对面的房间里顾帆远弹琴的模样,就被他深深吸引了,她希望自己和顾帆远永生永世的在一起。没想到,顾帆远年纪轻轻就死了,死于一场煤气中毒事件。
胡青云的日记中,对于顾帆远的妻子宋汀兰描写的并不多,她描写了她看到的一场吵架,也可以说是家庭暴力。顾帆远狠狠地打着宋汀兰,宋汀兰的叫声胡青云听得清清楚楚。
“刚过十二点,我就听见了那女人的尖叫。我讨厌那个表面清高内心卑贱的女人,我受不了她向我投来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她的尖叫令我兴奋,我知道,那不是她和他zuo爱时发出的尖叫,只有我的尖叫才能让他达到高潮。我没有开灯,我站在窗户前,拉开了窗帘。姑母临出国前交代过我,一个人在家千万要小心,晚上的时候,最好别开窗。我还是打开了窗,我看到对面他房间的窗门也没有关,窗帘也没有拉上。他的房间里是橘红色的,这种颜色的光亮让我觉得温暖。我看到他在打着她,她在尖叫……我知道过了十二点,就是农历五月十二了。我希望她死去,我希望他把她打死……我的眼睛里是不是有仇恨的火?我是不是也十分的卑鄙?……”
这是胡青云日记里的一段话。
顾帆远夫妇死于十七年前的农历五月十二日,中午还是晚上,没有人知道,因为,是在五月十三日,顾玉莲从乡下回家之后才发现顾帆远夫妇死在床上的。
如果肖爱红不看胡青云的日记,他还会一直猜测王胡子和那场煤气中毒事件有关,现在,肖爱红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妻子胡青云身上。
胡青云杀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尽管她没有在日记本上记录那次煤气中毒事件的全过程,而只是提到了顾帆远的死。
顾帆远的死让胡青云忧伤:“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离开我,我伤心欲绝,我恨这天,恨这地,这不公平,我的泪水能唤回他的灵魂吗……”
胡青云不会让顾帆远死的。
如果是胡青云放的煤气,那么为什么她会让顾帆远和宋汀兰一起死去?
肖爱红把手术刀抽了回来,窗帘的缝隙又合在了一起,光亮被阻隔在窗户的外面。他坐在了靠背椅上,用手术刀轻轻地刮着自己的脸。他觉得痒,痒得舒服。
他有了一种合理的想象,关于那次煤气中毒事件。
那天中午,也就是十七年前的农历五月十二日的中午,天上乌云翻滚,要下暴风雨的样子。胡青云看着对面那楼的窗户门都紧闭上了,冷笑了一下。顾玉莲在帮她的大忙,也就是说,老天爷在帮她的大忙。胡青云那天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是的,红色的连衣裙。她应该穿那条红色的连衣裙。她从窗户上看到了顾玉莲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抱着孙子顾晨光走了。顾玉莲抱着顾晨光走到街上的时候,三岁的顾晨光朝胡青云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慌忙地躲开了顾晨光投来的那一瞥。她内心还是恐慌,尽管她下了决心要致宋汀兰于死地。
顾玉莲走后,顾家的小楼里就剩下宋汀兰一个人了。
胡青云给顾帆远打过电话,他还在学校的宿舍里。顾帆远有个习惯,他喜欢在学校里午休,而胡青云知道宋汀兰也有午休的可惯。
假如胡青云有顾家大门的钥匙,她就可以很容易地进入顾家了。这只是假想,事实上,胡青云也真有顾家的钥匙,她还有顾帆远房间的钥匙。那两把钥匙都是顾帆远给她配的,顾帆远欢迎她在任何时候进入他的家,进入他的房间,这可见顾帆远对胡青云的好不是那么简单的。令人费解的是,顾帆远既然不爱宋汀兰,又对胡青云情有独钟,他又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和宋汀兰离婚呢?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顾帆远没有这样做,这成了一个谜,死谜。谁也无法解开的死谜。
一场暴风雨终于来临。
胡青云心里一阵慌乱,暴风雨的来临让牡丹街上的行人稀少起来,连街旁边的一些小店也暂时关上了门。胡青云喝了一口凉开水,这样可以缓解她紧张的内心。她的心稍微平静了些,她就决定出门去做一件事情了,为了爱情,她必须要宋汀兰消失,也要顾帆远对宋汀兰彻底地遗忘。她知道,自己做这一件事,要有一种勇气,像顾帆远冲进火海中救她的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
想起顾帆远,她心里平静了。
她不再恐慌,也就是说,在这个暴风雨的中午,她在实施她的杀人计划时,她不会再恐慌。她穿上了一件黑色的雨衣,出了门。她来到了顾家的门前,左顾右盼了一下,没有发现有人,她就开了门,进入了顾家。
她进入顾家的时候,没有想到对门有一双眼睛从门缝里瞧见了她,那双眼睛充满着一种渴盼。那就是王胡子的眼睛,他发现了胡青云的秘密,以至于在顾帆远夫妇死后,胡青云在那顾家的楼下哭泣时,只有他才能够让她不哭,而像他老婆范梅妹所说的那样,他也可以占有胡青云,尽管那时光十分的短暂。
胡青云进了顾家,她把雨衣脱了下来。
她听顾帆远说过,宋汀兰午睡睡得死,惊雷也打不醒她。
但她很准时,睡够两个小时就会醒来。
胡青云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她在朝楼上走时,也害怕宋汀兰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她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她摸到了顾帆远的房间门口了,宋汀兰也没有神奇地出现。她发现那门关着,她必须把门打开,才能实施她的计划。
她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开了,宋汀兰并没有把门反锁。胡青云让门留了一条巴掌大小的缝,这条缝足够了。她透过门缝,看到宋汀兰在沉睡,宋汀兰睡觉的姿势美极了,这让胡青云心里酸溜溜的像灌满了醋。她心想,宋汀兰,你美不了多久了。你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说不上那笑意味着什么。
胡青云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她来到了厨房里。
她的手放在了煤气开关上。
这个叫赤板的城市那时候刚刚用上管道煤气,她只要打开这个煤气开关,让煤气不要点着火,泄漏出来,她相信不出一个小时,这栋小楼里就会充满了煤气。
她的手颤抖着。
胡青云迟疑了一下,就打开了煤气开关,让煤气泄漏出来了。
她赶紧出了厨房的门,穿上了黑色的雨衣,出了顾家的门,冲入暴风雨中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她一回到家,马上就给她心爱的顾帆远打电话,她要和他说话。她有许多许多话要对他说,那是一生也说不完的话。可是,顾帆远宿舍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她想,顾帆远会到哪里去呢?
她不会想到顾帆远会回家。
就在她刚刚回到家里,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顾家的小楼前,顾帆远匆匆地回到了家里。他进入家里时,还没有闻到煤气的味道,或者说他心里想着另外的事情,根本就忽略了煤气的气味。
他匆匆地上了楼。
他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发现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二点整,一动不动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快一点钟了。他想去把挂钟的发条上上,让它重新走起来,但他很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挂钟的指针就永远留在十二点整了。
他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
这的确是个美妇人,他有点心动。但就是这个女人,要和他离婚,而且大中午的把他招回来,说有重要的事情和自己说,他自己却在死睡。他以为她会等他回来的。窗帘紧闭着,窗门也一定关着,窗外暴风雨的声响很大。顾帆远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一把把宋汀兰拉了起来。
顾帆远问:“你叫我回来干什么?“
宋汀兰睡眼惺忪:“你怎么才回来?”
顾帆远说:“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回来了,你却睡了!”
宋汀兰“哦”了一声。她又想倒头沉睡,这个时候对她而言,什么也不重要,睡觉才是第一位的。她不睡好午觉,那么晚上怎么会有精神去和相好的幽会?
顾帆远抓住了她:“你别睡了,有什么话说完了再睡。”
宋汀兰说:“你非要我现在说?”
顾帆远坚决地说:“是的。”
宋汀兰突然叹了一声:“顾帆远,从你昨天晚上我回家后动手打我到现在,我就想和你说一句话,咱们离婚吧,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你心里明白,自从那个小妖精和你学琴后,你就对我冷落了,我原本想和你好好过一生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我考虑了很久,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顾帆远的眼睛睁大了。
“你听了不要发火,好不好?”宋汀兰像是哄孩子一样说。
“你快说。”顾帆远着急了。
宋汀兰的声音很轻,好像在向顾帆远讲一个什么遥远的故事:“其实,我心里早就有别人了,他对我很好,只要我愿意,他连命都会给我,我也把一切都给他了。他不像你不珍视我,特别是结婚后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了,尤其是那个小妖精来了之后,你心里就根本就没有我了。他在乎我的一切。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出去,就是为了见他,和他在一起,他每天晚上都送我一朵玫瑰花,而你,什么时候送过我花?实话告诉你吧,晨光不是你的,而是他的……”
顾帆远呆了。
他呆了一会儿后,狠狠地抽了宋汀兰一巴掌,低吼了一声:“宋汀兰,你是个biao子。”
宋汀兰笑笑:“我就是biao子。”
她说完倒头便睡。
顾帆远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想喊,可怎么也喊不出来。他抓起那个插着玫瑰花的玻璃花瓶,使劲地砸在楼板上。
没有人会听到那玻璃花瓶碎裂的声音。
窗外是暴风雨,胡青云在对面的楼上自然也听不到玻璃花瓶碎裂的声音。
砸完花瓶,顾帆远坐在了床上。
他坐着坐着,就躺在了床上。他和宋汀兰并排地躺在了床上。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了喧闹声和老鼠的吱吱尖叫声。他呆了,他不知道那些煤气正在进入他的呼吸系统。
这是胡青云的杰作。
没想到她连顾帆远也一起消灭了。
肖爱红的手颤抖了一下,那把手术刀差点划破了他脸上的皮肤。他突然想,爱一个人就必须让他死,死了他就不会再去爱其他人了,爱也就成了永恒。只要他活着,爱就是不确定的,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爱一个人就必须让他死。人死了,爱却留下来了。
肖爱红微微地笑了。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颇有哲理。
他突然想起了丁小慧,他想抚摸她美妙的青春的肌肤,可是,她父亲丁大伟告诉他,丁小慧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失踪了,她是这个城市这几年来失踪的第八个少女。
她真的失踪了吗?
肖爱红喃喃地说:“她的皮肤多好呀,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的皮肤的女人可真不多。”
丁小慧要是真的失踪了,那该有多可惜。肖爱红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他想着丁小慧年轻的柔滑的皮肤,心里一阵阵地抽紧。她在哪里?他是不是要去寻找她,把她找回来?这个世界上的漂亮女人们为什么都那么的难以琢磨?她们让肖爱红无法控制,有时他自认为控制了她们,可她们内心却离他十分的遥远,这让肖爱红恐惧。难道他这一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
肖爱红心里说,丁小慧,你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你还没有看到我的杰作呢,你怎么能够这样离我远去?肖爱红突然笑了,他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复杂而又伤感。
丁小慧说过爱他,但是他不相信她会永远爱他,他多年来碰到过许多女人,那些女人都好像说过和丁小慧相同的话,可最后都离他而去。肖爱红内心有一种焦灼感。自从那个晚上,他发现丁小慧和她的一帮年轻的朋友在一家歌厅唱歌后,他就对丁小慧的话产生了怀疑。现在的女孩子越来越不可靠,也越来越危险,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造成的。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景。那天晚上,他知道丁大伟不在家,去值夜班了。他到了九点多才打电话给丁小慧,希望她能够过来。可丁小慧说她在和同学聚会。他问她在哪里,丁小慧告诉了他那家歌厅的名字。肖爱红知道那家歌厅,他和丁小慧在那里唱过歌。丁小慧让他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还关切地让他在家好好写作,她今天晚上就不过来了。肖爱红放下电话后,心里酸酸的,他怎么能够放心呢?
一种情绪在折磨着肖爱红。
他倒了杯红酒独自喝着,他在想象着此时丁小慧在干什么。他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情景:一个男人搂着丁小慧的腰,他们的脸贴得很近。丁小慧唱着歌,那男人的手摸向了丁小慧的胸脯,她没有阻止他,就像不会阻止自己。她的脸上还有一种迷醉的红晕……肖爱红一口喝光了杯里的红酒。
他离开了家。肖爱红来到了那个歌厅的门口,他想冲进去把丁小慧叫出来,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站着,眼睛一直盯着歌厅的门。歌厅的门那边,总是有人进去,总是有人出来。肖爱红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香烟,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歌厅的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丁小慧和一群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地出来了。有一个个子很高长得很帅的男青年离她最近。他们走到了街边,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各自离开了。肖爱红真想过去,带丁小慧回家。可是,他看到丁小慧和那个高个子青年说笑着亲密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肖爱红的心里全是酸酸的醋。他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没有开到别的地方去,而是开回了牡丹街。肖爱红看着丁小慧和那个男青年一起下了车。他以为男青年会和她一起进她的家门的,他的心已经堵在了嗓子眼上。结果,那个男青年没有进她的家门,他们只是很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男青年就又上了出租车,离开了。肖爱红的心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但是他的内心还是酸水横流。他看着丁小慧进了家门。他这才出现在丁小慧的家门口,看着那扇关闭的门,心情复杂万分。他拿出手机,正要拨丁小慧的电话,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年轻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好像是从梧桐树上传来的。他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发凉。他回过头,看了看那棵梧桐树,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笑声突然就打断了他给丁小慧打电话的念头,他只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家。他一直弄不清楚,那笑声是从谁的嘴巴里发出的。
……
想到这里,他浑身颤抖了一下。丁小慧的失踪会不会和那个高个子男青年有关?会不会和那年轻女人神秘的笑声有关?牡丹街上灵异的事情他略知一二。他的心中有种疼痛,隐隐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