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初晨。
雾未散尽,朝露凝冰,寒风习习,阴冷彻骨。
洛阳西郊十里坡,绵绵群山之中偏僻荒凉的山谷内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路上,一行十数人侧马缓缓而来。
赵应龙王宗洛二人并骑走在最前面,四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不时的向四周扫视着,福王世子朱由菘松缰放由骏马而行,整夜的*劳,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早已打熬不住,在马上昏昏入睡,旁边并马紧紧跟着一名世子内侍,黄伯扬、孔梦辉二人左右护卫着世子朱由菘,八名福王府的亲兵侍卫放马走在最后。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满目的荒凉,除了这一行人之外,别说是行人,就是鸟兽也是不见踪迹。
黄伯扬侧头看了看孔梦辉,不由得连连摇头:“孔都统,藏宝后你当即指挥手下亲兵斩杀那些民夫,我还不觉得如何,毕竟那些民夫人多嘴杂,难免泄露风声,而且他们这几天才刚刚征来,即便其中没有混进来奸细匪类,但是眼看着王爷那众多的珠宝,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见财起意,只是没想到事后你竟然连自己那二十名亲兵也不放过,甚至都不愿意将其掩埋,直接就抛尸山谷!这等手段,就是黄某也是自叹不如啊。”
孔梦辉淡淡一笑:“王爷吩咐下来的事情谁敢掉以轻心!这藏宝之事事关重大,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了,到时闯军攻城,即便是卑职的亲兵,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私自投贼,若是因此泄露了宝藏秘密,大家都吃罪不起的,我等可不能因为心慈手软而误了王爷大事!”说话间回头溜了一眼身后那八名福王府侍卫,前面赵应龙回过头来冷冷哼了一声:“孔都统的意思是不是也应该杀了我们兄弟两个来保守秘密了。”孔梦辉哈的一声:“赵兄多心了,你与王兄可是高堂主的亲信,又是福王府的常客,一向深受王爷器重的,当然是信得过的人了,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情的。”
世子朱由菘在马上似乎随时可能睡过去,却被几人说话的声音惊扰,一时没有了睡意,也是回头看了一眼孔梦辉道:“本王已经说过了,这八个人跟随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本王一直忠心耿耿,本王是信得过他们的。”孔梦辉讪讪一笑,后面那八名王府侍卫先前差点被孔梦辉撺掇着朱由菘给杀了,见孔梦辉居然还惦记着自己几人,各个对孔梦辉怒目而视,孔梦辉嘿嘿了两声,对那八名王府侍卫毫不在意,黄伯扬心中腹诽,暗暗感叹这孔梦辉为福王办起事来可真是尽心尽力,那闯贼每克一城必洗掠一空,甚至屠城灭寨,可谓残暴之极,这孔梦辉原来也是一名悍匪,果然一样的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朱由菘转过头看着孔梦辉,闷闷道:“孔都统,父王吩咐将珠宝藏于东关迎恩寺中,你却力主改埋在城北大山里面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内,本王总是觉得不妥,父王知道了肯定要怪罪于本王的。”孔梦辉呵呵一笑:“世子殿下,藏宝之前卑职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迎恩寺乃是王爷为母妃而建,并常去礼佛上香之地,洛阳城里的人几乎全都知道,那迎恩寺人来人往,可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很容易被人发现的,而那山神庙位于群山之中,方圆数里之内更是常年不见人踪,本身又是异常残破,当年流贼过境,也嫌那里荒凉不愿意落脚,谁能想到那破庙里会藏有一大批金银珠宝,这才叫人不知鬼不觉呢。至于孔某不让诸位掩埋那些尸首,因为那里已经埋好了宝藏,若是再将他们就地掩埋,难免会留下来痕迹,不说容易被人发现异常,甚至会引来山里的野兽刨出尸体撕咬,到时岂不是会暴露出宝藏所在。”
跟在朱由菘身边的那名内侍开口问道:“孔大人改变埋宝地点无可非议,但没有必要兜上这么一个大圈子吧,我等直接出入北门不就可以了,为何还要绕道西门?”孔孟辉呵呵笑道:“咱们一大队人马带着上百口木箱出城,虽是夜班更深,但洛阳城内还是有不少人看到了,孔某如此做只不过多加了一道保障而已。要知道藏宝之事何等重大,知道的人越少,埋藏的地点越隐秘,才越有保障啊。”黄伯扬应声道:“孔都统所言甚有道理,世子殿下放心好了,王爷知道宝藏能埋藏的这般隐秘,一定不会怪罪下来的。”
说话间一行众人转出山谷,前面一条宽大平坦了许多的官道横亘东西,大道旁黄土漫漫杂草丛生,远处一大片树林,枯木间依稀露出一排屋檐,里面隐然一处村落,村口处一座破旧的驿站,众人知道此去洛阳十里内再无酒肆住家,来往官差路人多在此歇脚留宿,众人又是藏宝又是赶路的忙活了一夜,早已人困马乏,腹中更是空空如也,朱由菘道:“走了这半天,大家都累了吧,快去前面歇歇,本王也有些饿了。”众人精神一振,簇拥着朱由菘到了近前纷纷下马,驿站内迎出来一胖一瘦两个伙计连声道:“诸位官爷辛苦了,快请入内歇歇。”孔梦辉扬声道:“福王世子殿下大驾光临,这些都是福王府的侍卫,这两位是洛安堂的好汉,你们都小心伺候了!”两个伙计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两个伙计引着众人进了驿站来到改成了酒肆的正堂之中,将正中的一张大桌子擦了又擦,众人恭迎着朱由菘坐到上首,那世子内侍抖开一条明黄色的台布,两名王府侍卫拿出随身携带的食篮,取出几道精致考究的菜肴摆放到朱由菘面前,那内侍伺候着朱由菘进膳,黄伯扬虽然身为王府侍卫统领,孔梦辉作为福王亲信,赵应龙王宗洛又是深受福王器重的洛安堂一流好手,却也没有资格陪着朱由菘同桌进膳,更不敢走到一边随便进食,纷纷站到朱由菘身侧,八名侍卫则在福王世子身后站了一排,朱由菘向黄伯扬四人笑道:“你们几个忙了一夜,现在想必都饿了吧,赶紧坐下一块吃吧。”黄伯扬讪讪一笑:“属下还不饿呢!”其余三人连声的称道不敢,朱由菘呵呵一笑:“不必客气,在外面一切从简,你们不必拘礼。”四人仍是摇头,朱由菘笑道:“你们几个不是父王的亲信,就是深受父王倚重,本王说过了你们不必拘礼,都赶紧坐下,闯贼离洛阳近在咫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了过来,城外面太不安全了,大家赶紧吃完了一起赶回去,本王还得紧着向父王交差呢。”任朱由菘再三劝说,四人都是执意不肯,朱由菘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啊,既然这样你们便在一边进食吧,大家都快点。”四人谢过后纷纷到另外一张桌旁入座,朱由菘向站立身后的八侍卫道:“你们几个也过去吧。”
那八名侍卫昨夜也是跟着忙了一夜,现在都有些支撑不住,知道福王世子素来宽厚,当即纷纷坐到黄伯扬等人身边,黄伯扬叫过肃立在一旁的两个伙计:“赶紧将你们酒店里面的菜肴拿上来。”孔梦辉向两个伙计道:“我们有紧急公务在身不能耽搁,动作快点,慢了误了我们的事,拿你是问!”两名伙计连声道:“官爷稍候,酒菜马上就来。”朱由菘斥道:“不要酒水!”两个伙计忙不迭的跑去外面厨房准备。
菜上的很快,不过片刻,偏桌上已经摆上了五六道家常菜肴,还有酱菜、腊肉等一干佐菜,菜肴品相味道不要说与福王府的山珍海味相比,就是比起普通农家也是差得远了,只是众人忙于藏宝熬了整整一夜,早就饿得很了,饥饿之下纷纷下箸,连叫美味。
王宗洛吃了几口,望着眼前几道菜肴皱起眉头,又悄然侧耳倾听店外动静,早就应该鸡犬相闻早起忙碌的村庄一片死寂,王宗洛眉头紧皱,用脚暗捅赵应龙,赵应龙正将一块腊肉放入嘴里,愕然不解的看向王宗洛,王宗洛暗中连连示意,赵应龙仍是没有领会,胖伙计正过来将一盘热菜放到桌上,王宗洛探手扣住胖伙计左手脉门沉声冷笑:“你们这小店可真是不简单啊!”黄伯扬讶然看向王宗洛,孔梦辉看了胖伙计一眼,又回头看了闻声走过来的瘦伙计一眼,脸色一冷问道:“王兄怎么回事?”
王宗洛一阵冷笑,紧紧盯着胖伙计沉声道:“河南久旱无雨,田野颗粒不收,无数人连三餐都难以为继,遍地都是饥民,你这小店里却备有这许多的食物,真是不简单啊。”黄伯扬回过味来连忙道:“不错,现在除了官府衙门,哪里还能吃得这么丰盛,你一个小小的驿站,从哪里弄来的这许多食物?”王宗洛接着道:“更何况我们从来没见过那一家酒店一大清早的就开门迎客,酒菜又上得这么快,这村子里听不到一点动静,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吗?”孔梦辉哈哈一笑:“此处乃是官道驿站,路上往来的信使官差络绎不绝,他们两个跑堂的小伙计可是得罪不起官差,平日里自然要多准备点食物的,王兄与黄大哥多虑了吧。”那胖伙计连声道:“正是正是,小的这店里昨日还刚刚接待过几波官差的,剩下些食物,正巧众位官爷今早路过,小的已经把所有食物都下了菜的,众位官爷们千万不要见怪啊。”赵应龙终于明白了过来,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现在饥民遍地,食物本来就不多,闯贼进*洛阳,无数难民逃进洛阳避难,现在洛阳城内外都是粮草紧缺,就连洛阳城里的酒楼饭庄都难以采购食物,生意十分的惨淡,你这小店却有这许多食物,当我们好糊弄的吗!”两个伙计听得直撇嘴,眼光不由自主的扫了福王世子桌前一眼,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孔梦辉看了看世子朱由菘,又看了看黄伯扬、赵王二人,再看了眼已经戒备起来的八名王府侍卫,霍的起身盯着胖伙计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瘦伙计走上前来道:“众位官爷何出此言,我们只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能够为众位官爷效劳也算是我们的福气了,看来是我们这酒菜不和众位官爷的胃口,还望众位官爷多多包涵,小的这里给你们赔罪了啊。”说着走到王宗洛身前深施一礼,这伙计向前抱拳拱出的双手几乎碰触到王宗洛的衣衫,猛然间双手一分化拳为爪,左手抓向王宗洛小腹,右手抬手抓向王宗洛面门,那胖伙计被扣住脉门的左手向上一翻挣脱王宗洛五指,抬手猛抓向王宗洛右肩。
王宗洛与赵应龙在洛安堂里面都是排在第一流的好手,在洛阳武林道上也是能够排得上字号的,虽然觉得这两个伙计可疑,但他已经扣住胖伙计左手脉门控制住这胖伙计,胖伙计若敢反抗,一把就可以握断胖伙计的手腕当场废了这胖伙计,瘦伙计投鼠忌器,也不可能轻举妄动,因此根本没有将两个跑堂的伙计放在心上,对两人出手没有丝毫的准备,没想到瘦伙计居然会不顾胖伙计直接向自己出手,被自己制住的胖伙计更是轻易就挣脱了自己的掌握,真的是大出王宗洛意料,这两个伙计出手时手劲沉猛,掌间居然隐隐带风,知道这两个人练的都是极厉害的拳脚功夫,若被他们一爪抓实只怕当时就会筋断骨裂,竟然不敢硬接,慌忙的抽身后退,虽然避过了瘦伙计的攻击,却被胖伙计一爪扯下右臂半幅衣袖,后退途中撞倒了身后一张桌子连带着两把椅子,几乎立足不稳被绊倒在地,王宗洛在一干同伴瞩目之下只觉得丢人之极,心中恼怒万分,反手从肋下拔出长剑,怒喝一声扑向胖伙计挺剑直刺,胖伙计运了口气双手箕张如钩,右手探爪抓向王宗洛握剑手腕,左手抓向王宗洛脖颈,王宗洛侧身闪到一旁避过胖伙计攻击,抬手挥剑斩向胖伙计右手,胖伙计收回双手屏住气息,猛地一掌拍在斩过来的剑身上,将长剑生生撞开,王宗洛手臂发麻几乎抬不起来,胖伙计踏前一步挥掌拍向王宗洛前胸,王宗洛被震得发麻的手臂还未缓过劲儿来,不敢招架赶紧再度后退。
众人一见两名伙计动手便纷纷起身,八名王府侍卫各自拔刀挺身挡在朱由菘身前,赵应龙黄伯扬孔梦辉三人各自拔出兵刃站到朱由菘身侧,眼见王宗洛还要再度上前,赵应龙连忙上前拉住王宗洛道:“这两个伙计练的是铁砂掌硬功,都已经有了六七成的火候,可以双手不避刀剑,你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赵应龙拉住王宗洛后,盯着两个伙计冷冷道:“两位好身手,不知道是何人门下,在此乔装隐伏?”这两个伙计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与洛安堂四大高手之一的“锁魂剑客”王宗洛交手不但不落下风反而还能占到便宜,凭着这两个伙计的身手,在这洛阳一带已经算是武林好手了,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什么驿站的小伙计。
黄伯扬沉声喝道:“你们敢当着福王世子的面与洛安堂的人动手,不怕冒犯了世子殿下抄家灭门吗!”世子朱由菘应道:“不错,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啊!本王在此还敢行凶,想活命的乖乖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胖伙计哈的一声:“福王世子有多麽了不起吗,洛安堂很厉害吗?”瘦伙计冷笑出声:“你们不是整天到处搜捕清风寨的人吗,我们两个就是了,有本事的话尽管过来捉拿我们啊!”胖伙计接着道:“闯王大军离洛阳不过五十里,不日即可兵临城下,我们清风寨有意投效,正需要晋见闯王的见面礼,你们就把福王世子送上门来了,我们兄弟可要多谢诸位好意了。”
大明天灾连年流寇遍地,即便是洛阳这等重镇,郊外也聚集了不少土贼草寇,并在洛阳北郊结清风寨对抗官府,自然为官府所不容,洛阳四大帮派均与官府交厚,屡次派遣好手协助官军进剿清风寨,清风寨寡不敌众之下只能化整为零四处躲藏,洛阳官兵与四大帮派的高手虽然四处追捕,却是屡次扑空,很难发现清风寨匪寇的藏身之所,众人没想到这驿站里的两个跑堂伙计居然会是清风寨的悍匪,着实都吃了一惊,眼见两个伙计得意洋洋,全然不将自己一干人等放在眼里,赵应龙喝骂道:“原来是清风寨的逆贼,怪不得我们抓捕不到,居然躲在驿站里掩人耳目,等捉到你们两个,到时看你们还笑得出来不!”
眼见并没有其他清风寨的人赶来接应,显然附近只有这两个清风寨的人,黄伯扬冷冷道:“两位身手不弱啊,想来在清风寨里面也是有头有脸说得出名号的人物了,但你们只有两个人,我们却有十数人之多,更何况还有洛安堂的两位好手在场,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要冒犯世子殿下,简直是做梦!”
赵应龙冷冷道:“二位精通铁砂掌硬功,身手不错啊,就由赵某来称量下您们的斤两。”上前两步,抬手一钩猛然刺向瘦伙计的面门,瘦伙计也是提气运于双掌,大喝一声劈手猛力拍在金钩之上,直接将金钩荡开,瘦伙计与赵应龙都被对方的劲力震得退了一步,却是不相上下,胖伙计一旁冷冷一笑:“‘河洛金钩’赵应龙、‘锁魂剑客’王宗洛,听说你们二位在洛安堂里面名声赫赫,就是在洛阳四大帮派里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却也不过如此吗。洛安堂吗,别人怕得要死,我们兄弟两个可还没有放在眼里,至于你们这十几个人,哼哼!”孔梦辉怒道:“大胆逆贼,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狂,就让本官送你们两个去见阎王。”说着越过赵应龙王宗洛二人,挺剑刺向瘦伙计,瘦伙计看着孔梦辉只是嘿嘿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