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华仔细交代了常阿岱了一切政务,就随行营返回了漠南,到了燕北绥靖区,正值秋季,京城监国殿下英王也率队迎驾到此,诸多满蒙王公、寺庙高僧也是到了,李明勋在草原之上进行了大规模的围猎,并进行会盟,既旌奖藩将藩臣北伐,又彰显平定草原之功。
而在恩赏的同时,皇帝正式划定了新拓区域的军政单位,广袤的蒙古高原并未成立一个独立的绥靖区,主要就在于瀚海荒漠、大兴安岭和阿尔泰山的存在,漠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后世满清也因此产生了内蒙和外蒙的区别,从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外蒙的分裂,漠北区域被划分成了四部分,克鲁伦河及呼伦贝尔一带属于了新成立的北海绥靖区,同时划归的还有唐努乌梁海等地,而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地方以及扎萨克图汗部分旧地则划归到了关西绥靖区,正式把帝国西北边防整合到一块,满清、卫拉特各势力以及不甘失败的沙皇俄国,想要进攻威胁帝国,都要先击败关西绥靖将军区才可以。
漠北其余地方则分为了东西两部分,分别划归了云中和燕北两个绥靖区,这样的好处就是,再向漠北迁民便是本军政单位内的拓荒,成果属于绥靖区,而不再是把宝贵的旗佐交由他人。
“父皇,京城的各衙门官署都已经预备迎驾凯旋了,南京的各机构也派了人来.........。”南返的路上,李君度向皇帝汇报着凯旋仪式的事情,李明勋认真听着,虽觉有些靡费,但终究还是妥当的,北伐是国战,又是皇帝亲征,是国家大事,自然少不了仪式的。
“父皇,此次北伐虽然达到了既定的目标,但未竞全功实在有些遗憾,尤其是让满清伪帝玄烨逃亡,日后说不定再成祸患,儿臣几番听父皇说过此子非同一般,远超其父,现在想来,更觉担心........。”李君度凑趣说道,这话说的不咸不淡,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想借机指摘些什么,毕竟是太子的失误造成了这个结果。
李明勋随意摆摆手,对这件事并不那么上心,说起来,爱新觉罗玄烨在满清这些帝王之中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但李明勋却更觉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亚于他,而几番大战下来,满清先是从一个入主中原的王朝级别的政权变成了割据漠北苦寒之地的势力,此番又被横扫驱逐,已经沦为流寇马贼之辈,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康麻子就算真的是千古一帝,也难是李家子孙的对手,李明勋戎马一生,为子孙后继打下了数千里的战略纵深,别说儿子们都是少年英豪,帝国也是人才辈出,就算君为昏君,臣为佞臣,这大好山河也够他们败两三代的。
这大半生,李明勋做事从来都是勿为子孙忧,也是勿为子孙忧。战场上遇见了,但凡有机会,就要杀尽灭绝,勿让贼寇为子孙忧患,但既然没有做到,就不要为妄思胡为,为子孙瞎考虑,自己百年后,谁知大势如何呢?
“贼子虽有雄才,但天下变换,终究还是看实力的,满清已成流寇之辈,帝国又值盛世,战略之上更处进取态势,勿要因为一两个人忧虑呀。”李明勋微笑对长子说道,他说不清长子说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是想借题发挥,给太子抹黑减分,还是仅仅因为未参与北伐,心中遗憾,有‘若领兵之人是我,定如何如何’的想法。他不想恶意的揣测自己的儿子,但更不想被这件事忧虑,于是岔开话题:“大军凯旋,京畿治安可好,莫要再出了什么岔子,天子凯旋,国家大礼,若再有贼人行刺杀之事,我就要问你这个监国的罪了。”
李君度郑重说道:“不会不会,儿臣已经命军政两届都参与治安防备,断不会再有差错了,儿臣敢拿脑袋担保。”
“脑袋,朕要自己儿子的脑袋做什么,哈哈哈,你呀,越长大越古板了,不似小时候那般有趣咯。”李明勋呵呵一笑,用鞭子敲了敲长子的脑袋。
而在行营之中,太子与诚王也因为长久不见,见了面也分外热情,林君弘道:“从小你就是再稳重不过的,想不到一上了战场,宛若疯魔一般,你却不知道我在京城多为你担心。”
李君华知道好友说的是自己率兵横贯蒙古高原,追击满清数千里的战事,说起来,林君弘几年前亦指挥了西域作战,与之相比,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诚王虽然年轻,但做事却是一丝不苟,战略上老成持重,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推进,而李君华在北伐国战中却全然是激进的模样,孤军深入,千里追杀。
“机会在眼前,一切也就顾不得了。”经历了一场战争,李君华成熟了许多,微笑回应了林君弘。
“好在你一切无恙,甚好啊。”林君弘感慨道,二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林君弘问:“你不想问问她吗,听说在漠北时,你曾让老三给她带过信。”
李君华没有否认,他确实做过,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写,纵然不断有书信来,他只是看,却没有再回过。林君弘却不知道其中这些细节,听太子说完,问道:“为什么没有再回复?”
“君弘,许汉风阵亡了,你知道吗?”李君华却反问道。
林君弘点点头,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说道:“听说了,但绝对不是病亡那么简单,我可是听人说,操办这件事的全是侍从室的人,陆军、理藩院那边都没插上手,因为许元老的关系,内阁那边也想把丧事操办起来,毕竟是为国捐躯,但许家拒绝了,只说元老年迈,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这里,林君弘略显迟疑,低声问道:“太子,莫非这是你的手笔?”
云中贪腐案的关窍林君弘都知晓,甚至参与了部分调查,他也知道太子答应过许汉风,给他一个体面的结束,让许汉风‘阵亡’在战场上,享受英雄的辉煌,似乎没有比这个更体面的了,但疑问在于,为什么是侍从室的人接手的。
李君华微微摇头,林君弘立刻明白了,既然不是太子,那就是皇帝了,想到这里,这件事就不能再问了,而李君华说道:“当初离开云中时,我与许汉风长谈过,原本以为只是些酒后之言,但现在想想,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回想他说的话,我越发感觉有理。”
“他说了什么?”林君弘问。
李君华道:“他说,想做成一番事业,就得有权力,想做的越多,手中的权力也就得越大。”
“那是为臣之道,与您何干?”林君弘不解。
李君华长出一口气,说道:“怎么与我不相干,为人臣属的,做不成大官,还能做小官,成不了事业,还能做些小事,而我是皇子,如父亲所说,皇位的竞争是零和游戏,赢家通吃,输了的人一无所有!
原本在我的心里,我是很迷茫的,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继承父皇的事业,可我从未想过,等我当了皇帝,我能做什么。这些年来,我也从未做过什么呀。
可上了战场,当担子压在了肩头,就没有什么好迷茫的。半年前,我带几千兵卒西进追击,满脑子都是如何克敌取胜,到了和林,整合了那群蒙古兵,我就想更进一步,毕其功于一役。追到了科布多河畔,面对伪清的皇帝,我只想大获全胜,而从前线返回,接管了军政重任,我肩上的担子不只是军队胜利了,还有帝国的边政和蒙古高原上几十万的生民百姓.........,你知道吗,我和常阿岱仅仅是动了动手脚,就让至少二十万人活了下来,还了漠北一片安宁,君弘,你能体会这种成就感吗?你能感受到这种执掌乾坤,天下在我的感觉吗?”
说着,李君华握住了林君弘的双臂,神态激动到有些癫狂,林君弘看着眼前的太子,感觉到的是陌生。李君华继续说道:“我发现我可以啊,我能做很多事情,既然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信心,为什么我不去做呢?”
“做?殿下,您要做什么?”林君弘倒是有些担心了。
“做皇帝啊,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做皇帝呢?”李君华又说道。
林君弘对于皇家两位皇子的争斗内情并非完全了解,即便坊间多有传闻,但身为太子的李君华,而且是在国战中立下功勋的李君华,仍然是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林君弘说道:“殿下,没有人说您不能做皇帝,您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但这话一定要放心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做一个好皇帝,我也有信心做一个好皇帝。”李君华收敛了一下,认真说道。
林君弘恍然明白,这就是权力的甘美吗?享受过她的人,只会要求的更多。
“殿下,我还是觉得咱们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小心隔墙有耳。”林君弘压低声音提醒道。
李君华也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他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我是想说,为了成就一番事业,我要舍弃一些东西了。”
“比如........。”林君弘试探问道。
“父皇爱江山也爱美人,或许,我没有他那样的好福气吧,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做出取舍。”李君华脸上写满了认真,林君弘终于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以往太子对皇位争夺的动力来源很复杂,有皇后的期许,有身为儿子的向往,但现在的他是真的是想为理想而奋斗了,显然,在江山与美人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或许在这一刻,李君华犹豫了,安静了一会后,他问道:“君弘,一个被贴上朱明复国主义者标签的女孩,会威胁我的梦想,对吗?”
林君弘无奈的点点头,且不说韩芷薇是不是无辜的,就算不是,她的身份背景也只会被别人用来做文章,从而抹黑李君华,而现在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最好结果吗,太子主动选择结束。
“返回京城后,我想和她谈一谈.........。”李君华道。
“谈什么?”
李君华早有决心,毫不迟疑的说道:“我会告诉她,我是帝国的太子,是她最憎恨的人。”
“然后呢?”林君弘又问。
李君华却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因为选择放弃而让你秘密处死她,我希望这件事能妥善解决,也希望她能活下去,拥有好的生活,你能帮我吗?”
“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最优选择,最好不留后患。”林君弘再次提醒。
李君华坚定的否定:“这不是优与不优的事情,我知道,现在的我很像一个为争权夺利而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但我还是有我的原则的,我是个人,知道冷暖,知道好坏,我可不想成为权力的奴隶,为了帝位而不择手段、冷血无情。如果是那样,无异是行尸走肉一般。”
“当然,殿下,我们是兄弟,我支持你的原则,我会帮你的。”林君弘也不希望太子变的不择手段,他选择了同意。
皇帝的行营回到了边墙之内,经过昌平的时候,虽然未驻陛,但李明勋仍然把一些属于布木布泰的遗物送到了战犯管理所,交由了福临保管。
“福临说什么了吗?”见乌以风回来,李明勋问道。
“他抱着那些东西哭了好久,过了好久才说,希望皇上恩准,把布木布泰的遗体送往其故乡科尔沁草原安葬,如果不行,也可随意找个地方葬了,万望皇上不要让其到赫图阿拉,与皇太极合葬。
福临说,布木布泰为了满洲为了大清付出了一生,不该死后还与其纠缠不清。”乌以风小心复述着听来的话。
“就依他吧,找理藩院的人办吧。”李明勋摇摇头,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