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再度难堪起来,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闺女此刻是得意洋洋的神色,他心里念叨着,确实是变天了,但是好在习艺所的待遇还是比较好的,朴太回去也能跟家人和亲家有个交代。
权幸夫妻住的宿舍院其实是用军官宿舍改建过来的,院子屋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且都有登记,属于学校公产,若有丢失是要赔偿的,倒是那灶台许久未曾用过,已经裂开,朴太便找来些泥巴,帮着糊好,三人商议了一阵,就是要去街上采买一些东西,而过来帮忙的谢迎春夫妇连忙给权幸两口子指路,菜市场、粮油店,说的头头是道,二人毕竟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很是熟悉。
“谢兄,请问哪里有卖水泥和蔬菜种子的。”权幸问道。
“那要到过两条路,去马棚街上去买了,你们买这些做什么,是房子漏了吗?”谢迎春问道。
“若是想在院子里种些菜,我家里还有些种子,黄瓜和白菜的都有。”谢迎春的夫人也是凑过来。
权幸道:“不是,是岳丈要买了带到扎兰屯旗去的。”
朴太这次来齐齐哈尔除了送孩子上学堂,还带着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采购,他手里有一张清单,是本佐的一些村民托他采购的东西,比如布匹、棉花这类扎兰屯比较紧缺,或者比较贵的东西,当然,村民不太相信朴太有这个能耐,但是信任权幸,权幸负责采购,朴太只是运回来罢了,而朴太本身也要买一些东西,因此连佐领家的马车都能借来。
一般来说,农村人种菜的种子都来自于上一季蔬菜,但朴太是菜户,种菜还要完成参领衙门交给的任务,他的第一批菜种是扎兰屯旗无偿赠送的,而第二季的菜则是用的上一季熟透的蔬菜得来的种子,长势和产量立刻就下来了,因为忙不迭的来齐齐哈尔来买种子,至于购买水泥,自然也不会修补房屋,而是用来制造大缸,以用作腌菜和做酱料,扎兰屯目前只有一个窑厂,以烧制砖瓦为主,并不出产酱缸,购买外地来售的酱缸价格太高,而同佐的有一个来自永宁的手艺人,可以用水泥、黏土糊缸,朴太专门去看了,虽说笨重了些,但做的很大,正适合他这类菜户使用,可水泥也贵,不如自己买了在请人做。
(顺便说一下,司马光砸缸可能是一个假的故事,因为那个年代是做不出那么大口的缸,水缸直径超过两米是明朝的技术了,出土的文物里也从未有过那么大的,如果这是一个真的故事,那么司马光砸的可能不是缸,而是瓮。)
朴太在齐齐哈尔的采购还是挺顺利的,有女婿权幸帮助,他如愿买到了足够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在权幸送他过了嫩江之后,朴太一个人赶着车回了扎拉屯旗。
熟悉朴太的人都以为这个家伙会因为亲眼看到闺女上学堂的事而感到愤怒,不曾想,赶车回来的朴太完全是一副衣锦还乡的兴奋样子,不住的向众人夸赞齐齐哈尔的新奇东西,有许多是他在汉城的时候都未见到的。
雅鲁河畔。
巴特策马登上河边的土丘,扫视周边的土地,夏末的的阳光下,烧荒烧林以备屯垦的火焰如海,浓烟遮天蔽日,他身后七八个外藩蒙古将领跪在地上,低声祈祷,毕竟在这些人眼里,焚烧赖以为生的草原和山林,是会触怒长生天的,但对已经归附许久且担任黑龙江绥靖区将军,主持过农桑种植的巴特来说,烧出的草木灰会让土地更为肥沃。
土丘与浓烟之间已经是阡陌连绵的土地,高大的玉米长势喜人,遮挡了大部分的视野,耕种的农民出入其中,正在进行除草作业,还有一群人用木桩和篱笆圈起大片大片刚刚开垦的土地,作为自己的开垦范围。
“好好好,曹松啊,你到这里还不到两年,就有这派作为,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巴特哈哈大笑,拍了拍曹松的肩膀,巴特与曹松论起来可以称之为叔侄,巴特在山东时,长期与其父曹禺合作,只不过后来巴特转战辽东,主持一方军政,而曹禺则进入近卫军,主掌天子亲卫,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曹松笑了笑,说道:“这多亏了您的照拂,底下人用命,我哪有什么功劳呢?您要是觉得我有功劳,这次进讨呼伦贝尔,就带上我吧,我旗下也有一千多好汉子,甲械精良,子药充足,定能助您成就大功劳。”
“好啊,世家子弟,有建功立业的雄心,真是勋贵里的翘楚!”巴特赞许说道,曹松能到齐齐哈尔绥靖区管理一个直辖旗,靠的是在军校里取得的优异成绩,但这两年在齐齐哈尔一带剿匪练兵,也着实积攒了不少功劳,巴特很是欣赏,又有曹禺的情分在,自然愿意拉他一把。
而曹松自然也不只是为了功劳,他的曹禺执掌天子亲军,又是帝国的实权侯爷,作为长子的他自然前途无量,再在阵前赚下功劳,那也是锦上添花,而且这次直取鞑虏腹地,若是得胜,定然斩获不少,牛马羊群还有丁口,都是扎兰屯旗屯垦急需的。
“当不起您这般夸,将军,咱们何时动兵?”曹松急切的问道。
巴特盘腿坐在了羊皮垫子上,展开了一幅地图,说道:“自从黑龙江绥靖区成立,满清鞑虏退到岭西,留在岭东的据点都剿灭,部落多归附,满洲在岭东已经没有什么存在了,我们距离满洲核心之间就只隔着一个呼伦贝尔,这一次我准备了一万骑,先给满洲一个下马威,试试满洲在漠北的成色。”
“一万骑?”曹松脸上挂了惊色。
曹松原本以为这次军事行动只是打过大兴安岭,防止清军趁着秋天马肥的时候骚扰岭东,不曾想却是如此规模,他本想着,能有三五千骑有不错了,甚至规模再小一些也是无妨。
“关外已经两年未曾动用主力,常年无功,国民不许,这两年关外数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还不是为有一战么,再者,若是小打小闹,怎么引起满清重视,此番用兵西进,就是要打出声势来,若是鞑虏疲弱,便直接在呼伦贝尔立寨筑城,以待后续,若鞑虏实力尚存,也可吸引其驻库伦之主力东援,消耗满洲实力,让其无法休养。”
“将军,那我扎兰屯出多少兵?”曹松问道。
巴特笑了笑:“此番进军所部,尽是绥靖区直属,以黑龙江绥靖区为主,吉林与宁古塔也有支援,齐齐哈尔本兵马不丰,只需出一千五百人即可,你的旗挑选五百精锐随军就行,另外我听闻这两年你在扎兰屯收罗了不少漠北逃人入旗,可拣选几十人为向导!”
巴特说着,把几个番号告知曹松,曹松才是明白了过来,这次行动虽然出骑兵上万,却是完全由理藩院主导,所部兵马俱是来自绥靖区,而绥靖区有三种兵马,一是驻扎在将军驻地和重要关口的陆军,他们隶属于陆军,却轮换着到绥靖区听用,这些军队数量并不是很多,且以步炮为主,骑兵不多,此次出兵,不过拣选千余作为宪兵、卫戍之用,而主力多来自理藩院直辖旗佐,另外就是各蒙古扎萨克挑选的精骑。
显然,此次出兵,蒙古、满洲和女真等藩兵是唱主角的,这既有减少后勤压力,保持军队机动性的缘故,也是为了检验帝国在关外的制度建设是否合用,两年多过去了,编入直辖旗佐的藩兵是否因此没了血性,而那些臣服归附的外藩旗佐又是否真的忠心报效,甘被驱使,这些都必须要用战争来检验。
“将军,各部的台吉都已经到了,今晚可是要在官署设宴款待?”乌力吉骑马而来,告知了巴特新的消息。
巴特摇摇头:“都是草原山林里出来的汉子,坐在条桌前吃肉喝酒,也是有辱圣人的礼仪,你且告诉他们,让参领以上的台吉各带二十骑兵来,我等向北,进行围猎,凡猎的熊虎者,皆有重赏!”
“是!”
帝国三年的夏天,围绕蒙古高原的帝国掌控区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来自内地和朝鲜的移民烧光荒草和灌木丛,把一片片草地和河滩地用灌水渠切割成一片片肥沃的农田,用玉米、高粱和豆科植物取代原来的荒草,原本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农场和村社,就连千百年来都无人涉足的荒山野岭此刻也热闹起来,山脉被劈开,藏于山脉中的铜铁煤炭等矿石被挖掘出来,石头或被切割成为建材,或被煅烧成为石灰,原始森林里的木头成为了移民们建筑房屋的材料和取暖的木柴。
与他们一起赶到的是隶属于理藩院的直辖和外藩旗佐,他们分布在屯垦区的周围,猎杀山林沼泽中的野兽,抵挡来自敌人的威胁,他们的牛羊马匹产出的粪便会成为移民土地里的肥料,而冬季用原木取暖烧火的移民,则把节省下来的各式秸秆回报给牧民,作为他们牛羊冬季的饲料储备,土地在被开垦,力量也在积蓄,产出的一切都会用作战争,而战争的对手也不消停。
满清知道帝国内部在趋于平稳,正在屯垦练兵积蓄力量,不断用中央帝国、天朝强邦的名义向藏地、西域、中亚乃至西伯利亚输送影响力,朝贡与藩属,三千年来,亚洲大陆上的国家对此都不陌生,中央帝国强盛的时候,周边的小国、部落和族群都会选择臣服,简单的朝贡就可以确定稳固的藩属关系,仅仅只需要一张敕书和几队使者以及对藩属们脚踏两只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暧昧态度,就可以解决北起大漠南到喜马拉雅的陆地威胁,继而就是丝绸之路的复兴,茶叶、丝绸、布匹和铁器输出,换得良马、宝石乃至富有战争经验的勇士,这一切历朝历代都在发生,满清也曾经历过,他们对此不陌生,也知道,当那个强盛的帝国稳固了其他方向,抽出足够的精力和力量之后,蜷缩在漠北的他们就再无安宁。
因此,满清也在行动,首先就是为大清帝国的皇帝迎娶一位新的皇后,原来的那位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年幼皇后没有经受住漠北恶劣气候的考验,去年在萨满们原始而野蛮的祈祷舞蹈中,死于感冒引起的肺炎,她的死让年幼的满洲皇帝痛苦不堪,但对于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来说却不能不说是一个好消息,新的皇后来自于喀尔喀,最西面的扎萨克图汗部。
皇后的宝座和两万精锐骑兵一起到达了扎萨克图部,在选择了对这个部落三番五次与敌人联络无视之后,双方达成了联姻,也意味着清廷完成了对漠北草原的整合,扎萨克图汗为大清‘主动’奉先了上万匹战马,二十万头牛羊杂畜,数千头骆驼,以及最肥美的草地,这些是皇后的嫁妆!
库伦。
鼓声隆隆,敲的人耳膜痛痒,在细密的草甸之上,贵人们分两列坐定,而联姻双方的长辈则坐在中央,一方是男方的祖母,大清的太皇太后,另一边则是刚刚失去了汗位而被晋封亲王的扎萨克图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来自西域和中亚的部落首领,而最尊贵的客人还是俄罗斯国的使者,但作为如今这片天地的主宰,布木布泰却在于一个僧人交谈,而这个僧人显然不可能是哲布尊丹巴的手下。
也无需奇怪,既然藏地的那一位能唆使噶尔丹进攻如日中天的满清,在这个时代,他也能做出支持满清的举措,对于藏传佛教来说,东到长白山,西至顿河流域,北达西伯利亚,南面抵喜马拉雅,这片土地上,世俗政权越多越混乱,宗教获得利益和支持也就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