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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多天过去,救援工作已进入稳定阶段,更多的援助队伍进来,很快到了第一拨军人队伍撤返的日子。
那天,许沁经过灾民安置地,看见军人们正有序上车离开。送行的老乡拦着他们,想送些土特产。
灾区本物资匮乏,且军队有纪律。士兵们不肯收。
双方好一番推让。
许沁走过几辆车。几位被她救治过的军人看见他,坐在车上给她打招呼。她抿唇点头,算是回应。
军车一辆辆开走,老乡们追着车,挥手告别。
许沁走到队伍末尾,意外看见了宋焰。他们也是这天撤离。
宋焰被挤在人群中,时不时颔首,对老乡们致意,推让着他们手里的东西。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侧头,两人的目光穿过移动的人群,远远地碰到了一起。
短促的停顿后便交错开了。
她继续前路,走开几步后,又不禁回头望。宋焰站在乡民之中,个子格外的高,背影也异常的俊朗颀长。
他准备上车了。
可在他上车的一瞬,不知为何,他稍稍回头,往许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撞上她的目光。
两人都没料到对方会回头,更没料到自己会被逮个现行,双双愣了一下。
下一秒,宋焰人上了车。
车开动了。
许沁心跳如擂。
她双手插在兜里,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抿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没过几天,许沁他们也得返回帝城了。
离开时同样受到了老乡们的欢送,送军人时没送出的东西可劲儿地塞给他们,说他们不是军人,没那么严的要求,不收堵在车前不让走。
弄得医生护士们哭笑不得。
老乡心意一片,实在无法拒绝。许沁最后收下了装鸡蛋的篮子;其余人纷纷效仿,收下一根鸡毛,一只碗。这才放行。
告别的人群里有人哭起来,许沁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坐去了最里边的座位里。
直到车开了很远后,她才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废墟中的小镇。
这座小镇是否给她带来一丝变化?她没有细想,现在说任何,都为时过早。或许要等很多月很多年之后回首,才能看得清晰。
回城的路上,许沁靠在椅背,沉沉睡去。
到家后,人依然疲惫不堪。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清洗了一遍,钻去床上睡觉,这一觉睡得很沉,从头一天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许沁醒来后没急着起来。她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去十几天里发生的事,有些不太真实,梦一样。
那些死去的人,活过来的人,倒掉的家,建起来的房,画面像幻灯片一样从眼前划过,最终停留在宋焰上车前回头的那一刻。
心在胸腔里砰砰鼓动。
她抓起手机,调出他的号码,琢磨半晌,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回来了。”
心惴惴的,尚未把手机放下,那边几乎秒回:“好。”
许沁盯着屏幕上那一个字:“……”正不知该如何继续聊下去,又来了一条:“好好休息。”
她立刻打字过去:“我休息好了。”
发送。
补充一句:“昨天回来的。”
她等了一会儿,那边回信速度慢了,估计是措手不及。她突然发现她也不太会聊天,想着找补,很快又打了一串字过去:
“你在干什么?没在工作吧?”
“休息。”这倒回得很快。
许沁想他应该还在修养身体,正准备问他情况如何,滴滴一声,短信又来了,来自宋焰:
“想见面吗?”
她盯着屏幕,被那四个字撩得面红耳热,抿紧嘴回了一字:
“想。”
“那出来吧。”他回。
许沁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刚要下床,想到什么,捂住了额头,咧着嘴给他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忘了,院里上午要开表彰会……”
“行。”
她抓抓头发,继续打字:“那下午见?两点,我家楼下?”
“好。”
许沁放下手机,溜下床,哗啦一下拉开窗帘,阳光透过落地窗照**整间屋子。她走上阳台,朝五芳街望了一眼,极淡地笑了笑,再抬头,见蓝天万里天气晴。
表彰会在大会议厅举行,许沁到的时候,小西她们坐在一起聊天,还给她占了座。
大家都休息够了,看上去精神很不错,这会子都对过去的那十几天有些怀念。
小西说:“这次参与救援的,院里都会发证书。虽然没什么作用,好歹是个纪念。”
小东说:“那些天跟做梦一样,累得要死要活,可现在想想,还满珍贵的。”
许沁若有所思,道:“算是各有收获吧。”
话音才落,小北撞了一下小南:“这位收获大了。”
许沁嗅觉迟钝,没察觉。
小西嘴快:“她跟那个叫童铭的消防员好了。”
小南毫不羞涩,摊开手耸耸肩:“他特害羞,哎呦,我追他追得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许沁这才想起,好几个月前童铭手烧伤来医院,是小南给他处理;这次地震他伤了腿,也是小南照顾。
“你爸妈不会反对?”
小南:“我喜欢好了呀。如果不同意,软磨硬泡,没有爸妈拗得过孩子的。”
许沁有些意外她如此豁然,正说着呢,院领导进来了,聊天声渐渐平息。
院长走上台,长叹一声:“大家都辛苦啦——”
台下一片笑声。
院长欣慰地扫视众人,点点头:“这次救灾呢,我们院的医疗队表现突出。成功执行重大手术3例,小型手术78例,照顾伤患438人次……”
许沁走了神,低头看手机。
她和宋焰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最后一个“好”字。
她滑动记录,盯着那句“想见面吗?”看。
现在是上午十点半,离约定的下午两点还有三个多小时。
院长仍在打官腔:“……深受当地军民好评。这次医疗救援行动中呢,我院也涌现出了一批格外优秀的医务工作者,他们技艺精湛,仁心仁德,时刻将当地人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这样的医务工作者值得在座的所有人学习,更值得院里乃至社会的表彰。第一位呢,是烧伤外科目前在急诊科轮岗的许沁医生。”
院长带头鼓掌,大厅里响起一阵掌声。
许沁脸上微烫,有一丝说不清的尴尬。她料到了自己会被着重表扬,想着静坐挨过去行,但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意料。
院长鼓着掌,让出讲台:“许医生是新闻媒体评选出的地震十大感动人物之一,我们请许医生上来发一下言。”
许沁怔了怔,但很快平静了。她已拿定主意,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上了讲台。
讲台下,同事们一脸期待,徐肯教授面无表情。
她调整了一下话筒,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或迟疑,也没有太多的紧张和忐忑,开始发言:“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也是被救者。”
台下的人被吊起胃口,殷切等待。
“当时,我看到那个女人已经死亡,准备离开。但把她挖出来的消防员发现她是一个孕妇,叫住了我。”
台下,众人的脸色开始变幻莫测了。
“多亏有他的提醒,我才能救出这个小孩,也把自己从一个重大失误的边缘拉了回来。”
鸦雀无声,一堆人傻眼,不是这个版本啊,现在广为传播的是医生看到孕妇死亡,坚持一试救出腹中胎儿啊。
院长脸都绿了,大步过来。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
这句话已无任何效力,同事们被她之前的发言震得回不过神。话筒被院长夺了过去:“许医生和消防员一起救下了一个新生命,鼓掌。”
大家都尴尬得不行了,轰然鼓掌以求化解。
“下一位,普外科的刘杨医生……”
许沁走下台,小东小西小南小北齐齐张口结舌看着她。
她淡然坐下:“怎么了?”
四人齐齐摇了摇头。
小南:“我说过吧,许医生的脑回路是不正常的。”
许沁:“……”
她无所谓,一身轻松,只待下午的约会。
回家路上,等红灯的间隙,她望见路口的商场外挂着一副巨大的招贴画,画上一位外国美女明眸皓齿,笑容灿烂。
许沁盯着那画看了一会儿,换路线,进了商场。
……
下午两点,许沁把自己收拾妥当,跑下楼出院子,一眼看见宋焰站在路对面的榕树旁等她。
深冬,树叶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他一身灰蓝色的大衣,立在树下,手里夹着一根袅袅的烟。
像一幅画。
她吸一口气,朝他跑过去。
他发现她过来了,把烟掐灭。
“等很久了?”她跑上马路牙子,问。
“刚到。”他说。
他目光短促地扫过她全身,略略看过了她整张脸,目光最终落在她的嘴唇上,涂了口红,鲜红而娇艳。
他看了半秒,转身走时,嘴角勾起来,笑了一下。
许沁跟着他走:“我们去哪儿?”
宋焰侧头看她一眼:“看电影吗?”
许沁:“好啊。去哪儿看?”
宋焰:“七枫路。”
“好啊。”许沁又说了一遍。
宋焰不经意便回头多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因为冬天,室外空气太过冷冽,她的脸冻得白白的,眼睛也更显清澈,像能见底的溪水。
他问:“冷吗?”
“不冷。”
他瞟了一眼她的手,是插在兜里的。
他掏出手机刚准备叫车,
“坐地铁吧。”许沁说,“堵车要堵好久。”
下到地铁站,宋焰给许沁买了张单程卡,过闸门的时候却出了点小问题。
前边的人一卡一人,井然有序地过了闸门。可到了许沁这儿,她站在闸机旁,卡贴在感应处蹭了好几道,那门是不开。
现在客流量大,后边人都等着,许沁尴尬,低声自言自语:“我这卡好像是坏的。”
正想回头寻求帮助,身后一股力道。
宋焰揪着她的后衣领,轻轻把她往后一拎,她退后一步撞在他跟前,他的嗓音磁沉,落在耳边:“再试一遍。”
许沁把卡贴到感应处,这次,竟真的开门了。她愣了一秒,赶紧穿过去了,回头看宋焰。
宋焰刷了卡走过闸机,带她往站台上走。
许沁问:“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刷不开?”
宋焰道:“底下有一条黄线,人要站在黄线外边才能刷开。”
而她跑进黄线里头了。
地铁驶进站台,缓缓停下,玻璃窗对面的人们等着下车。
许沁:“怎么有这么奇怪的规定?不是耽误时间么。”
宋焰:“防止有人逃票,一卡两人。”
说话间,地铁门开,下车的人涌下站台。
“逃票?”许沁淡淡蹙眉,没想出能怎么逃。转过身去准备上车,
“像这样。”宋焰低头在她耳边说,他上前一步,贴紧了她后背,他稍稍往前一挤,她身后一股力量,便被他拥推着上了地铁车厢。
许沁心内一砰。
他的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握紧了竖栏。
她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前,后背贴着他胸膛,后脑勺碰着他下巴,感觉像触了电,浑身麻掉了。
四周,还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许沁想,
他在出门前肯定洗过头洗过澡。
巧了,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