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驾临帝都
香教扑城各路人马,已经不断的涌入北京城来。韩中平章渝在内,阎书勤在外。早已为这个时候筹划许久,谭嗣同调去平乱的兵,只能控制很少一点地方。阎书勤还顺便将那些正招架不住谭嗣同麾下正规营头进迫的大师兄们都调了出来。这些大师兄在本乡本土是已经杀红了眼睛的,调出来比那些没见过血的大师兄们还要得力许多。
在约定的这夜,四面八方,或远或近,野地里头,村坊当中,涌进了无数的人。好消息已经通过阎书勤这里,再经过各位大师兄,层层的传了下去。打开北京城,就是人上人,杀绝二毛子,香教坐天下!
阎书勤这些天奔走,以为差不多在今夜能调集个三万来人扑城,没想到各处不断有大师兄过来加入,前前后后,只怕何止五万!
这就是底层变乱的残酷性体现了,势头只要一旦起来,就是如火!特别是再加上谭嗣同派出去的并不充足的力量来平乱的刺激,更是让各地燎原而起。
一个白天,大家聚在京城左近,眼巴巴的看着远处那灰黑色的高大城墙。南面有谭嗣同的南苑大营,这些香教大师兄们就离得远一些。其他地方,就逼城进一些。阎书勤带着最为心腹的十几个大师兄,就在城北离城不过十里的地方等候,焦急的看着太阳从头顶上慢慢走过。
南苑枪响,已经让阎书勤心中大喜。老爷子事先的布置已经在如约进行了!他身边的那些骨干,也是喜动颜色。他们这些香教老人,和后来一窝蜂加入的大师兄大师姐们不大一样,图出身的少,和朝廷敌视的多。光绪八年大乱,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的。多半都是被韩中平救出来的。现在居然有了打开北京城,进去血洗这座帝都的机会,当真是心切如焚!
南苑枪声响一阵停一阵,看着太阳慢慢落山,几万人在四下,这寒夜当中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果北京城没有如约内乱起来打开城门,到不了半夜大多数的热情就要消磨干净。想再聚集起这么多人同时扑城,就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去了!
时间一步步过去,阎书勤也越来越紧张。底下人有跟他回事情的,多半就被他恶狠狠的骂回去。任何时候,他都只是等着并不是太远的北京城墙,看着那高大的箭楼,一颗心越跳越急,似乎都能跳出了腔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北京内第一个火柱升了起来!
阎书勤这一刻简直无法按捺自己,挥手下令。让手下人赶紧将烟花火炮发射起来!
一朵朵烟花在他身边冉冉升起,而北京城内回报这里信号的是更多的火头,火光熊熊,照出了高大的箭楼在黑夜中的轮廓。这个时候更能听见枪声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混杂其中的,就是整座城市山呼海啸一般的哭喊惨叫!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再不怀疑。这八百年帝都,已经完全为他们所敞开!
阎书勤几乎用尽了自己几十年的生命积攒下来的气力大声呼喊:“洗城!”
几万香教教徒,同声应和,呼啸声层层从远处卷向近处,直拍在北京城古老的城墙上,似乎就要将这坚实高大的城墙,完全摧垮!
夜色中,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香教教徒涌向了京城四门。北京城在内忧外患之下,已经再无抵抗的能力。这些教徒穿着五花八门,手里的家伙,同样也是五花八门。矛子砍刀,铁尺土枪,菜刀钉耙,偶尔还有一些洋枪夹杂其中。阎书勤带着的那一路,装备尤其精良一些,都是韩中平提供的,几乎有接近一千杆快枪!
人群像潮水一般的涌向了九门,有的地方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教民们蜂涌着灌了进去。而和韩中平手下一起来开门的那些清流帝党,几乎第一时间就被红了眼睛进城的教民杀掉!
随着他们人流的前进,就是一条条火龙在向前延伸。无数家房屋被点燃,无数商铺被砸开,街上东跑西钻的难民被转瞬间淹没,躲在家里发抖的居民给拖了出来,当即砍倒。正遇上的旗人聚居的地方命运更惨,往往是整条巷子都遭了火亟,要是有人试图从这里逃出来,不管老弱妇孺,又被教民们丢进火里。
那些深宅大院,更是这些教民们冲击的重点,只要门被砸开,就是一场惨祸。庭院中,房屋内,花厅里,到处都是走避不及被砍倒的尸体。子女玉帛,箱笼物件,成堆成堆的扔出来丢在街上,任人哄抢。
阎书勤手下那些老香教的骨干,在每处都起着打先锋的作用。每到一处,一阵洋枪子弹泼洒过去,就加剧了所到之地的混乱,再无一人能有抵抗的意志。他们也是对着清廷怀着最深刻骨仇恨的一群人,几乎不去抢东西,烧屋子,只是引领着狂乱的教民,在北京城当中左冲右突!
京城里头的闲汉混混,还有已经信了香教的教民,这个时候也跟着趁火打劫。只要弄一块红布包头,再打起一面八卦旗,就加入了施暴的队伍当中。
值此时刻,京城当中的狂乱惨厉,比刚才更甚百倍!
在北京城左近的郊县,甚至二百余里外的天津,都能看到京城方向通红的天空,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满清二百余年的统治下,体制内一切寻找出路的手段都已经用绝,一切延命的方法都已经宣告无效,这个已然千疮百孔的煌煌大清,已经在末世的熊熊火焰当中轰然崩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结局,来宣告谢幕!
满城的火光当中,楚万里的布置终于开始起着一些保护的作用了。几路人马分别迎向直涌过来的火龙。枪声在北京城各处以十倍于前的密集响起。天街变成了战场,御道上堆满的尸堆。这些人马竭力的在阻挡着教民们不再前进,至少还要保住北京城南半面的完整。
刘坤一留下的这些兵现在不过千多人,今夜的变故此起彼伏,早就弄得人昏头昏脑,虽然突然冒出一个禁卫军大将楚万里要他们努力自效,并且许诺给他们新的出路。可谁都心中没底,自然不会有多强战斗力。香教卷进来的势头有如此的吓人,不少人更是心惊胆裂,什么也不顾了,干脆丢下枪就跑。加强的延庆标也是未经怎么训练的子弟,不少人还是徒手。这样的混乱当中,起到的抵抗力量自然也说不得多强。
不过香教教民也都是乌合之众,唯一仗恃的就是人多势众,声势惊人。更多心思在杀戮抢劫上头,朝前冲的意志不是那么强。唯一红了眼睛打先锋的,就是阎书勤那千把人。
互相此消彼长之下,双方差不多打了一个旗鼓相当。不过阎书勤带着心腹冲到哪里,哪里的官军就节节后退。阎书勤更是只传了一件单褂子,红布抹额,扎着黄腰带,发疯一样的奔前跑后,鼓动着这些老香教教徒向前冲,屠尽了北京城复仇!
半个北京城已经彻底乱了,毁灭的命运可以想见。还有半个北京城,正在竭力苦苦支撑。颐和园万寿山那里火光早起,这边紫禁城也冒起了火苗。大清所有一切的统治象征都在燃烧,香教的呼喊声更加的铺天盖地,而节节抵抗的那些队伍,在这情况下,几次差点就要崩溃!
楚万里带着禁卫军骨干,在这个时候匆匆从颐和园那里杀了回来。他们几乎是从香教教民那一头冲开一条血路杀出来的,人人衣衫带血。楚万里一到,这才算稍稍稳定下来军心,禁卫军骨干分发下去掌握这杂乱的队伍,这些老兵甚或下级军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精锐,身先士卒的带队冲杀两场,就振作了不少士气。
一直到下半夜,双方的阵线这才稳定下来——楚万里这头,是因为手头这些人马今夜拖过来拖过去,遭遇了太多变故,禁卫军骨干又实在太少,实在已经精疲力竭,能不后退就算好的了。而香教这边,虽然士气如虹,可毕竟还是不能和正规营头比,器械上也差着不少,遭遇几次迎头痛击之后,纷纷退后,干脆找地方加入抢劫屠杀焚烧的人群当中去了,阎书勤带着老香教的骨干冲杀几次,死伤百余,不管他再怎么瞋目怒喝,拼命打气,这队伍一时间也难得拉上去了。只好退下来再说。
紫禁城就在北京的最中心,隐然为两边之界。一边已经成了火城,成了地狱般景象。一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全是大群大群惊惶到了极处的难民,谁也不知道还能撑持多久,哭喊声音惊天动地。
立在中间的紫禁城,已经是火光直透云霄,不时有烧穿的宫殿楼宇轰然倒塌,每当这个时候,整个北京城就刮过一阵几乎是所有人同声喊出的惊呼!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又暗了下去。京城的混战仍然在接下来的白天黑夜当中持续着。
香教的人马源源不断的继续入城,他们在北地的人力资源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半边北京城被他们摧破殆尽之后,就又盯上了这在楚万里尽力保护之下的另外半边。一天一夜的抢劫杀戮,让哪怕是最老实的香教教徒也红了眼睛。整整一天当中,香教不断的向这边发起冲击,又一次次的被打退。楚万里他们苦苦的又支撑了一天。
聚在这边半城的百姓,几乎将永定门左近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在拜倒念佛,乞求徐一凡徐大帅早点来到北京,解救此方生灵。从昨夜再到今晚的这种折磨,让所有人都不成人形。只是沉默而恐惧的聚集在一处,等待着不可知的命运。人们也不敢出城逃散,仅仅是永定门一墙之隔,如果站在城头,就能看见外头已经是无数的八卦旗朝着这里涌过来。看着城头还有兵把守,这些八卦旗又引导着人流,从另外一个方向入城而来!
北京城在新的一天里,一边像是地狱,一边却又像是坟场。
枪声、喊杀声、人垂死的哭喊挣扎声,虽然没有昨夜那样密集而混乱,可仍然不断的飘过来,提醒着这里所有的人们身处在怎样的环境当中。
万寿山的火已经熄了,在城西面只是冒出缕缕残烟,而紫禁城的火头在整整一天里仍然在无穷无尽的烧着,似乎要将满清二百余年的统治,彻底焚烧干净!
时间,随着这混乱和杀戮飞快的走过去,已经是公元一**六年农历的三月初七的凌晨了。
夜正是在最深的时候。
寒气逼人。
楚万里在瓦砾堆里一瘸一拐的走着,葛起泰和袁世凯侍卫在他左右。北京城中,他和袁世凯是唯一穿着禁卫军军服的人。虽然已经又是灰又是血,可在这半城苟延残喘的百姓看过来,就是最大的希望所在。
皇帝已经不在了,朝廷崩塌,公卿大臣,不知道剩下的还有几个。现在能救此城的,只有徐一凡徐大帅了!而他也的确派了人来,要不然,只怕这半边城现在都保不住了!
楚万里起着的作用,就是到处走动,激励手下杂牌人马坚持到底。让老百姓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能稍稍安心一些。
香教还在源源不断的进来,白天还在不断的发起冲击。虽然对于训练有素的军人来说,这些冲击杂乱无章,虎头蛇尾,根本没什么对付不了了。可是现在楚万里手底下能有多少训练有素的军人?要据守的安全线又是这样的长,北京城太***大了。每个巷口街口,摆不了几个兵,子弹也打一发少一发。再加上一天两夜下来,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可香教有的是人,哪怕照着这样不断的冲下去,他们也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走过几条街,抚慰了几百号难民。绕到一个人少一些的地方,楚万里一屁股坐了下来。紫禁城还在燃烧的熊熊火光照在他脸上,看得出来,仅仅一天两夜,楚万里瘦了一大圈下来,嘴唇也干得破了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腿上伤口抽痛,他坐在那儿,只是龇牙咧嘴。
葛起泰侍立在他身边,迟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说,大帅什么时候能到?”
楚万里有气无力的斜了他一眼:“怕了?”
葛起泰一挺胸:“谁怕谁是小娘养的!”接着他又踌躇了一下:“……只是这香教,真***是蚁多咬死象!”
他又看看楚万里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我们是本乡本土的,是不是抽点弟兄回来,一旦有个万一,保着两位大人杀出去?”
楚万里笑笑,摇了摇头:“任务没完成,掉屁股就跑,还算大帅的兵?葛大个子,你还缺练!”
袁世凯也在旁边打破沉默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当初在朝鲜,日本鬼子厉害多了,老子还不是在安州城下杀了个尸山血海,等到大帅赶来?放心吧,大帅绝不会弃我们不顾!”
楚万里笑着摆手,打发葛起泰离开:“去去去,给老子找点水来,要是运气好,捞点吃的过来!”
看楚万里和袁世凯两人气定神闲的样子,葛起泰安心了许多。大声答应之后,转身就走。
他才离开,袁世凯就若有所思的看着紫禁城的火头,轻声道:“大帅什么时候才能到?”
楚万里翻翻眼睛:“我怎么知道?照常理来算,怎么也还得要个三两天,韩老头子动作太快!等大帅下定决心,已经有点迟了……不过好歹咱们现在还保全了这城里大半的百姓!”
袁世凯沉默着摇摇头:“……香教人太多了,我刚才走了一圈,咱们子弹也没多少了。好几次香教扑过来,是咱们的老禁卫军亮了刺刀,才把他们杀退下去……虽然现在咱们伤亡不重,可已经筋疲力尽。那些临时抓着的营头,更是士气低落,已经有丢了枪偷溜进难民堆里头的了……我们孤军保着半个北京城,四面是汪洋大海也似的香教教徒,我看……难。”
楚万里不动声色听完,只是问道:“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袁世凯摊摊手:“最多再有明天一个白天……说不定等天亮,香教再发起一次冲击,咱们就得全完。一点补充都没有,后方就是半城胆子已经吓破的难民,我们毕竟不是天兵天将来着……大人,还是早做准备,让葛大个子护着你先退出去吧,好接大帅进城。”
楚万里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笑道:“项城,你觉得,将来由大帅开创的新时代,是个什么样子?”
袁世凯一怔,出神半晌,缓缓摇头:“我想不出来。”
楚万里一笑:“我也想不出来……可是我仔细琢磨了,陪着大帅这一路走来,夺取天下之路,我们走得差不多问心无愧!保侨民,守朝鲜,天下皆降我独不降………现在更是从香教刀下,怎么也救了几十万人出来!说起来跟梦似的,大帅崛起之速,让人瞠目。可正是因为我们跟着大帅行事,一直堂堂正正,符合了这天理人心!得国之正,莫过于此。只要顺着这条路的方向走下去……未来,总会比现在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从这条路逃开呢?一条命,又算什么?”
袁世凯一笑:“大人,我没你那么襟怀坦荡。为的就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可既然陪着大帅走这条路了,如果这荣华富贵只能从这条路上取得。我陪着走下去就是了……这条命,我也没看得多重,早该死多少次了!”
楚万里哈哈大笑:“走!上城墙看看去,看看这正从火焰中重生的北京城,看看大帅的苍龙旗帜,是不是就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底!这一辈子,遭逢此等际遇,过得实在是痛快!”
在城的另外一头,阎书勤也正在忙着调集人马。
原来陪他进城的绝大多数大师兄,现在已经找不着人影了。不是继续在什么地方烧杀抢掠,要不就干脆觉得捞饱了,城里头子弹乱飞,据说还有徐一凡的禁卫军在里头,这条命现在金贵了起来,干脆就带着心腹弟兄离城而去。现在大清瓦解,趁着姓徐的还没北上,到哪里不能发财?
现在到阎书勤这里讨令要好处的,都是陆续赶来的大师兄们。北京城火光烧了一天两夜,一路过来,也不时看到腰缠累累的香教教民推出城来。背的背扛的扛,有银子有女人。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红了。等死赶活赶到北京城里头,却发现半边城毁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发财的地方,也给先进来的人死死守住。为了从紫禁城那里抢火,几路大师兄自己都互相杀了个不亦乐乎。
要发财,还得指望对面那半个城!要扑下对面半边城,还得指望阎大尊者手下那一千杆硬火!
大师兄大师姐们纷纷而来,将阎书勤这里挤得水泄不通。阎书勤还是那件又是泥又是血的单褂子披在身上,虚火撑着一直也没休息,嘶哑的嗓门在现在驻节的不知道哪个鸟王爷的王府大厅当中嗡嗡回荡。
“……天一亮!所有小车子都推出去!浇上油,烧***!一人发道符,刀枪不入!火一烧起来,对面一乱,咱们就冲过去!我已经算过了,咱们怎么也有四五万壮棒汉子,对面子弹差不多也没了,守了一天两夜没合眼,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打的!走一路放一路火,我就不相信他们不退!老子一千杆硬火给你们撑腰,各自捞着什么都算自己的,老子的子弹算是白打,人算是白死,不要你们一文钱!”
“尊者,您就瞧好儿吧!”
“怎么也堆上去!***,咱们腿慢来迟点儿,就能白跑了?姥姥!”
“别瞧先到的人眼红,北京城里头全他妈是满狗子二毛子,都过刀也不冤!对面半个城,人更多,都带着细软逃命呢,到时候谁手长算谁的!”
“大清说垮就***垮了,姓徐的还在江南搂着娘们儿,现在这北地就是咱们的天下!管将来如何呢,屠尽了北京城,咱们也捧着尊者当几天皇上!到时候,不定这天下是谁的呢!”
“就是!”
这些大师兄已经给眼前北京的乱象刺激得血突突的直冲脑门儿,互相之间提气的话一撺掇。个个都是恨不得马上就杀上去。
阎书勤兴奋得满脸通红,用力挥手:“回去准备!人都堆上!老子的硬火在后面顶着,砂锅子捣蒜,一锤子买卖!谁要敢后退,老子不认得师门!”
公元一**六年农历三月初七。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晨风卷着烟火的灰烬,纷纷落下。聚集在永定城门左近,沉默坐着的难民头上身上,都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楚万里和袁世凯站在永定城高大的城门上,举目四顾。
城墙外头,是到处飘动的八卦旗。不断的有教民在城外经过,飞也似的赶往另外一个方向入城。人流似乎无穷无尽,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朝城内看,现在还算安静的半边,只要入眼处,都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北京城大半的人口,不管当初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不论是旗是汉,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每个人都在恐惧的等候着最后的命运。
城中间那条生与死的分野,用望远镜能看到街口巷口,堆上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组成街垒。不多的士兵在那里驻守,不论是禁卫军,还是延庆标的土著子弟,抑或刘坤一留下的湖南兵,都背靠着街垒,抱着已经没有了子弹的步枪蹲坐在那里。
哭喊喧嚣了一天两夜的北京城,这个时候反而奇怪的平静下来。偶尔只有火烧透屋子,轰然坍塌下来的声音打破这片宁静。
在香教据守的北京城那头,已经可以看见街上慢慢涌出了大队大队的人群。每个人都红着眼睛,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刃,将每条迎面而来的街巷塞得满满的,在他们前面是一辆辆的手推车,上面堆满了坛坛罐罐,还有一层层的被褥棉絮。浇透了各色各样的菜油荤油,准备到时候用作火攻。在这些人群最后面,就能看到一排排的快枪,总有千把杆,举枪的人或在街垒上,或爬在屋顶,都瞄准了这边。还有穿红着绿的女人队伍,挎着篮子举着扇子站在高处,给准备扑过来的香教大队加油助威。
楚万里放下望远镜,问身边的袁世凯:“如何?”
袁世凯就简短的回答了一句:“够呛!”
接着他又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声:“要是子弹够,他们还是不够看的!”
楚万里笑笑,没说话。他们自己满打满算就万把发子弹,出发的时候全部携带上了。倒是也提醒林旭他们带够子弹,可当时林旭他们能抓着千把人的队伍回来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辎重?一天两夜,子弹差不多打光。对香教的战斗力和坚韧性,楚万里和袁世凯都看得很低。可是真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在这街市战,对方要是红了眼睛,还真填得下来!——除非他现在手底下全是禁卫军,就算拼刺刀,香教也上不来!可他手里这老禁卫军却只有百把人!
他手下作为主力的那些杂牌军,身处绝境,外援全无,又没了朝廷,现在算是什么还不知道。到现在还没完全崩溃,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大帅,你要是还不来,姓楚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啦……孔茨家的小姐,你被我骗动了心,算你命不好哦……”
楚万里在心里嘀嘀咕咕。袁世凯在旁边用手一指:“***动了!”
对面啪啪的枪声已经打响,子弹嗖嗖的掠过,打在街垒上烟尘乱冒。香教那里,每个人都扯开嗓子大喊起来,这么多人的喊声混在一块儿,还真是惊人。一下将所有的枪声就全部压下!后头还有人擂起了大锣大鼓助威,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跟大风一样席卷过来!
难民们也被惊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起了浪头,更多的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祝祷。有的人想起身逃跑,却又能向哪里逃?
最前面的人已经点着了小推车,挑出的香教选锋都是乡里出名亡命的,举着门板藤牌推着车子就往前冲。后面跟上的一排人则举着火药包,靠近了就投掷——香教的组织能力到此为止。后面满街满巷黑压压的人群嚎叫着就一窝蜂的朝前冲。
这边街垒终于有枪声响起,向冲来的香教回击。可响声零零落落,大家的子弹,实在是差不多打光了。从楚万里这里可以看见,已经有人丢下手中步枪,一边脱号坎一边朝后跑。而也有人站起,给步枪装上了刺刀!
香教教民看到这里还击不力,吼声越发的高昂,火龙一般的小推车越冲越快,已经有车子撞着的街垒,加上后面投过来的火药包,顿时就烧成一片!禁卫军的骨干纷纷起身,冒着火焰举起上好刺刀的步枪就迎了上去,在他们的带动下,也有血性汉子抄着各种各样的武器迎上前去。狠狠的和冲过来香教教徒撞在一起!
不多的禁卫军官兵雪亮的刺刀上下翻飞,刺倒了一个又一个的教徒,但更多的又从后面涌上。阎书勤手下那些洋枪,已经不是在朝对手发射了,而是一枪枪的打在自己人身后,让他们后退不得!
每个还坚守在自己站位上的弟兄都在死战,可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楚万里缓缓放下了望远镜,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必要再看下去了。剩下的,无非就是拼了这条命而已。他掏出腰间的手枪,朝袁世凯歪歪头,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走哇?”
袁世凯点点头,突然吼了一声:“这两年干得实在是痛快!***,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就算五鼎烹了也是快事!”
葛起泰站在两人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了紧身上腰带。
楚万里一笑,最后向东看了一眼。大帅,等不到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哭喊惊惶的声音从东面传来。一瞬间,楚万里还以为自己听邪了耳朵,把城里的声音当成城外的了。可是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响亮。
再向东看去时,就已经看见大队大队红布包头的香教教民跟蚁巢遇水也似,发疯一样象这里逃来。八卦旗帜,刀枪铁尺丢了一路,不少人一边跑一边将头上的红巾拼命扯下来扔掉。
“徐一凡来啦!禁卫军来啦!”这个时候,才能听清楚他们喊的究竟是什么。在逃跑的大队人潮后面,已经可以看见几十匹健马,正如风一般疾驰过来。马上骑士半伏在马背上面,这些骑士一身禁卫军的黄呢军装,大背着枪,连开枪都懒得。每人右手牢牢的擎着一面大旗,旗帜迎风猎猎而动,上面就是四个大字“徐一凡到!”
在这几十个连枪都懒得摘下来的禁卫军骑兵面前,香教教民没有一个敢回头试图抵抗一下,只是朝前,朝左,朝右三个方向拼命的散开逃跑。几十匹跑得浑身是汗的健马过去,人群就如波分浪裂一般的散开。
永定门外面原来聚集的大队香教教民,这个时候也丢下了手上家伙,加入了逃命的队伍当中。狂呼乱喊的声音,比刚才更增加了十倍!
转眼之间,原来在永定门外,望之让人胆寒的那漫山遍野的八卦旗和红头巾,就此完全崩溃!
在那些骑士身后不远处,已经卷起了滚滚烟尘,烟尘下面,就可以看见大队大队的步兵,正成四列纵队,扛着枪急行而来,队伍当中,禁卫军的苍龙旗帜,夺目生辉!
袁世凯已经振臂朝着城下高呼:“徐大帅到!”
这一声激起了更多的呼声,京城难民们跳了起来,看着城头如疯子一般在那里大吼的袁世凯。再听听城外香教教徒崩溃逃命的杂乱呼声,更多的吼声在难民当中响了起来。
“徐大帅到!”
这声浪由南而北,席卷整个北京城,直到将所有一切,笼罩其中!
楚万里却在这片喊声中,找个城垛靠着坐下来:“……累死老子了……自告奋勇个什么劲儿啊……以后要不要辞职呢?伤脑筋……话都放出去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