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的大地留下许多其他地方的东西,外族许多胡人的尸体也在这一次偶然的夹带之中。
有人畏惧他们的面容, 不敢移动, 任由他们暴尸荒野引来蚊虫蛇蚁,而这些蛇蚁又跑去别的人家栖息。
先是有小孩子开始发烧在床, 接着体弱的老年人连连咳嗽, 之后是女人, 然后是健康的男人……
曾一度席卷关外牛羊的疫病经由胡人不自知的携带来到汉人的地方,居然莫名成为一种对走兽无害却针对人类的疫病。
土胚房经过几场天灾差不多家徒四壁, 可是屋里面令人心酸的咳嗽声却令人倍感心酸。
“二丫。”
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端来不知内容的汤药, 扁着嘴将药喂给自己的奶奶。
奶奶把药喝下去, 狠狠心从枕头下掏出自己年轻时候戴的簪子。
只有头部稍微有点儿银子,不算多么金贵的东西, 可也是老太太一辈子的财产。
“二丫,你拿着这个, 走, 别回来了!”
二丫用力摇着头,声带哭腔的喊道:“我才不要像爹娘一样丢下奶奶!”
奶奶用干燥的手指擦去女娃脸上的泪水, 老眼朦胧道:“瞎说什么,你爹娘……是被水患带走了,留下咱们祖孙两人是命不好,现在奶奶也不中用了,趁着你没得病,快些走吧。”
二丫哽咽着摇头。
“哪怕把自己买了,也比留在这里强。”
浑浊的眼睛好似穿透这连扇窗户都没有墙壁, 看到外面的惨状。
整整一个村子,牛羊在圈子里无所事事的甩头,尾巴驱赶着蚊蝇,倒是那些理应在劳作的人类不是躺在病床上等死,就是忙碌在炉火间看顾汤药。
村子里唯一的赤脚大夫也病了,如今被过去好心救过的人养在家里,看起来也时日无多。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老婆子也是命硬,居然没就这么过去。
奶奶擦擦二丫哭花的小脸,默默想着,老天爷,你想我这条命就拿走了,左右也不差这几年,只是我这孙女还年幼,可不要年纪轻轻的就被您老收走。
交谈之间,各地相似的情景不断发生,官府以最快速度上达天听。
在别有用心之人提出“罪己诏”之后,朱珵珺虽然勉强镇压下去,但水灾之后再来疫病,对他的情形不仅没有好转反而雪上加霜。
这一天,朱珵珺冷着脸立于太/祖庙前方,身前就是朱氏历代先祖的牌位,他苦笑一声,撩袍跪地。
“朕愧对先祖,朕……对不起这江山天下啊!”
诸事并举,有些时候就连朱珵珺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灾星。
若不是……若不是的话,缘何不过登基三四年就发生如此多的事端?
老天难不成觉得自己并非真命天子,所以以这等方法逼迫自己退位吗!
原本坚定的内心,在面对这许多先贤牌位时忍不住动摇起来。
摇晃的灯影,一个人清寂无声的屹立在哪里,而朱珵珺毫无所觉。
风拂过悬挂的帷帐,一张张黄纸烧在火盆里,他的时间不多,本该用来休息的时间让他走入皇庙,压力大的压弯他的腰,他竭力硬挺下来,却还有人告诉他。
你错了,这个皇位不该有你继承,你瞧,不过几年,你的皇位坐的多么不安稳你还没有自觉吗?
朱珵珺不禁露出苦笑。
有,我有,我当然有。
“先祖,求您给我一个指引吧。”
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朱珵珺开口之后就没指望有人会回应。
然而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阴影之中的那个人冷淡说道:“我不会给你指引,但我会杀人,你想让我杀什么人?”
朱珵珺警觉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接着浑身一僵,瞳孔放大。
“你、不,您是……”
……
无名岛上。
玉罗刹和吴明动起手来,声势可谓十分浩大。
王怜花拿在手里的飞鸽传书根本找不到机会递过去,只能无奈的等他们打完。
对吴明而言,自己也是许久不曾放开手脚,玉罗刹是个好对手,所以这么一斗。
生生从天明战至傍晚!
王怜花冷眼旁观许久,才对两个周身环绕着凌乱杀气的人说道:“还打吗?不打我就告辞了。”
玉罗刹突然扭头:“你说什么?”
“还有什么?”王怜花翻白眼:“计划有变,有人开始折腾大事,吴明和他们相比都变成小麻烦了。”
被点名的吴明挑起眉梢:“哦?介意我知情一二吗?”
王怜花不避讳他的说道:“慈航静斋,魔门,石之轩。”三个关键词丢出去,弄得吴明怔了三下。
王怜花叹气:“一群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消停些儿。”
虽然自己说这话也实在是个笑话,自己不也一直不见消停吗?
隐居都隐居的不老实!
海外孤岛上的沈浪发来贺电。
“总之,我要走了。”王怜花一甩秀发,大大方方的说走就走。
被独自留下的玉罗刹憋屈的鼓鼓嘴,再看一眼吴明那张老脸,也是一甩袖,跟了上去。
“算了!”
“……”吴明莫名感到自己被嫌弃了。
“哼哼,年轻人啊。”
吴明不怎么开心的说道,但没了这两个人,自己也才好出手啊。
借着宫九的东风,吴明的隐形人在朝堂上的形势其实就是以前的傅党。
没有被小皇帝替换的人呆在原本的位置,在朝野上下吵成一团的时候,无声展露出爪牙。
属于大庆的大臣足有半数跪在庆帝朱珵珺面前,恳请他退位。
形势逆转的不可思议,臣子联合起来逼宫的发展令人始料不及,诸葛正我气的浑身发抖,保皇一系的臣子更是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过不过普通一个早朝居然会演变成这等田地。
诸葛正我:“你、你们!”
朱珵珺:“准奏。”
“陛下!”
当然真正给他们致命一击的居然是当今圣上,这让许多人不敢置信的回过头,老大臣甚至没忍住当场昏了过去。
冕冠遮住容颜的朱珵珺看着下方乱糟糟的一幕,表情有些怅然。
他回想那天夜里自己对那“人”说的话。
灯火在一夕间尽数熄灭,月光勉强给此人一个轮廓,可刚才的惊鸿一瞥足以使朱珵珺把信任交付给他。
朱珵珺看着他苦笑:“杀人若能避免朕如今的窘境,那么朕当一个暴君又何妨。”
来人:“……”
朱珵珺:“朕虽是天子,但骨子里流的是凡人的骨血,是为凡人,力不能及,力所能及皆为凡人所起,故而,朕有一请不得不说。”
来者眉目不见变化,仅仅在他的声音之中,稍稍掀起眉梢一撇。
朱珵珺:“请将大庆变成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带到朕面前,朕有一话问他。”
来人没有开口,灯火明亮之时,他的身影消失在飘荡的帷幕之中。
朱珵珺神情恍惚:“若是如此……希望如此……”拳头不自觉攥紧,他已然孤注一掷!
也因此季闲珺返回的路上意外遭遇了一个等候已久的人。
身形高大,眉目深刻,面庞轮廓可谓完美,周身气势隐而不发,看样子又是一个“老前辈”。
季闲珺的目光自他的脸,打量到他的衣着,再到他的手,经由恶补过的知识面轻易导出此人身份。
“天刀,宋缺。”
在大隋江湖上留下浓墨淡彩的一笔的天刀宋缺,居然也会来到后世——何等奇异的经历!
季闲珺感慨道:“没想到你也回来,我本以为你在那时就该破碎虚空了。”
宋缺冷彻的眼眸如有实质一般凝固到他身上。
“有人叫我带你去见他。”
季闲珺如有所料一般微微笑道:“我知道,可我不会去见他。”
宋缺表情未变,仅仅是执起刀代替语言。
季闲珺望向远处,明明只差三里地的路了……算了。
“若想动手,本座奉陪!”
掷下一语,周身气势猛烈上涨,衣袂翩然,修为迅速逼入大宗师的境界。
季闲珺对面显惊愕的宋缺抬起手,做出请的姿势。
“藏拙太久,我都快忘了,怎么用手打人!”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出现在雁门关外,但是等有心人专门找过来,原地已经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匆匆赶来的人没有意外的是王怜花和玉罗刹,说起这两个人也是被季闲珺耍得团团转。
此人用战神图录为诱饵,将他们困在无名岛,再用他们困住吴明,以此防范计划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接着他又在感到不妙的时候将他们重新带回江湖,弥补计划中缺掉自己的位置。
等玉罗刹和王怜花在巴蜀遇上梵清惠,再从他口中得知石之轩正在大辽之时,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
然后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却发现祝玉研亦有人引导一般的,将她引到关外草原,恰好让她目睹到易容成汉人谋士的石之轩。
阴后倒是没有当场动手,但是魔门会不会因此迁怒大辽就很难说了。
玉罗刹和王怜花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生出想见季闲珺一面的想法。
那个混蛋仗着本座/本公子脾气好居然动了这么多歪脑筋,哼哼哼,是时候来一发大战了!
当然,两人真正的心里不可能这么“和平”,总之满身怒火的俩人赶到,脚下疮痍的大地无疑在证实情况并不乐观。
王怜花:“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谁动的手?”
“有实力的人不少,但能达到让季闲珺动真格能力的……”玉罗刹眉间拧起叠叠山峰,脑子里努力思索可疑的人选,半哂之后灵光一闪:“原东园没理由动手,那么除那些暴露在台面上的宗师,就只有宋氏,皇家客卿!”
王怜花嘴角一抽:“他还活着吗?”
玉罗刹和王怜花面面相觑,古道西风一吹,何等苍凉。
“应该吧……”
季闲珺“唰”的睁开眼睛,不出意外的发现自己到了界外界。
何为界外界?
世界之外也。
扭扭脖子,虽说自己也有破界之能,但无疑都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所以在种种条件之中,诱使一名本就具备破碎虚空能力的武者自行打开天道设置的屏障那就再好不过了。
事实证明,季闲珺成功了,不过稍稍有点儿意外。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早离开。
回想一下营地里知道自己不在后太子长琴的表情……
季闲珺无可奈何的一笑:“算了,这也很有趣的样子。”
↑正如太子长琴所说的那般恶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应该还有一篇番外?我想想写啥,你们也可以提一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