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平平和安安的降生,济州裴氏祖宅的大门上悬挂上了‘禁绳’。
因为生的是双胎男孩儿,所以悬挂的是两根向左旋转拧成的缠了松枝和红辣椒的绳子。禁绳的意义有两层:一是为了驱鬼避邪,二是向众人示意家里生了小孩,不要进来。‘禁绳’要在门上悬挂二十一天。
“高祖,曾祖父,妈妈生了两个小弟弟,高祖,您高兴吗?是两个健康的小弟弟。”
康康挺直了腰背,直直的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话的那头儿一脸的严肃。
他因为要在这里陪爸爸妈妈,所以很长时间没回祖宅了,高祖和曾祖肯定都想他了,而且也肯定很想见刚生下来的小弟弟。
可是祖父和父亲都说高祖的身体不好,不能立刻赶回来,那他就先打电话告诉高祖小弟弟们的消息好了。
“高祖很高兴,我们宗孙高兴吗?”
老人家已经在前往首尔的路上,虽然他已经有了康康这个优秀而又健康的玄孙,可是这并不能打消一点儿他对于这两个孩子降生的喜悦。
对于宗妇能平安而且顺利的产下两个孩子,他是由衷的感到高兴的。裴氏人丁兴旺,和乐兴盛,他们不但拥有了健康而又聪明的第二十九代宗孙,还有了能够跟宗孙一起成长的,能做宗孙的助力和后盾的宗孙的兄弟。
孩子们才刚生下来,身体还有些虚弱,他愿意去首尔看望他们,因为他们是裴氏的未来。
“恩,高祖,我也很高兴。只是弟弟们长的不太好看,红彤彤的,皱巴巴,还小小的,那么一丁点儿大,有些像小猴子。”
康康有些犹豫的看了看一脸兴奋和喜悦的爸爸,对于爸爸非要亲自下厨的行为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这么高兴和情绪外露的爸爸他却是很少看见。
在这样的时候,说弟弟们的坏话,真的不会惹恼了爸爸吗?只是,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的屁股开花,他是个诚实的孩子,小弟弟们真的长得很丑啊。
“呵呵呵,我们宗孙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红彤彤,皱巴巴的,等过几天,小弟弟就会长开了,会长的跟我们宗孙一样帅气。”
老人家的心情极好,即使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渐渐的走向了尽头,八十岁出头儿的年纪,真的并不是很老,可是祖宗们现在就要领着他离开,他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儿子,孙子,重孙子,玄孙子,五世同堂,宗妇是个好宗妇,担得起裴氏的一切重担,不管是最重要的祭祀,还是人情往来,教养族人,都做的极好,就连裴氏几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礼仪,甚至菜谱酒方子都融入到了骨子里。
裴氏真的能很好的传承下去了,他就算是闭上眼睛也安心了。
“真的吗?”
即使康康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质疑长辈的话,甚至这是辈分极高的高祖的话,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疑惑,就小弟弟们那干巴巴,红彤彤的样子,能长成什么帅哥?!以后出门儿只要不吓人,就是极好的了。
小弟弟们的眉毛极淡,甚至看不太出来,头发也稀稀疏疏的,还别说小的甚至看不太见的小嘴巴,扁扁的小塌鼻子,就连皮肤也是干巴巴,皱巴巴的,小腿儿短短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以后有能长成帅哥的可能。
他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小帅哥,他的小时候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高祖不会是逗着他玩儿吧?!
“那当然了,我们康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小孩子刚生来都是如此。以后平平和安安也会很帅气,会很健康的。”
老人家的语气肯定,带着点点安抚。他们的宗孙虽然很聪明,可是到底还小,还不太懂得小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的,而且还会因为新的小弟弟们闹小脾气呢。
只是这样的宗孙看起来活泼又鲜明,他们裴氏需要这样的宗孙,乱世守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裴氏需要的是不断的创新,他们不能堕了祖宗的名头,裴氏不光需要传承,也需要新的顶峰。
“曾祖父,您看,那个比较活泼,喜欢手舞足蹈,又闹又笑的是平平,那个安安静静的,不太喜欢动作,只是转眼珠子的是我们安安。两个孩子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平平在左眉骨上面长了一颗小痣,而安安长在右边的眉骨上,所以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两个孩子仍然睡在育婴室里,因为敏舒是早产,又是两个孩子,身体一直极差,所以现在还没有能喂平平和安安的奶水,当然,平平和安安还是需要在育婴室里住几天的。
隔着育婴室的玻璃,老人家看见了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两个孩子都不过是比两个手掌大一点点的样子,看起来小猴子一样,脸色并不像康康说的那样又红又皱,虽然还是有些不白净,可是也能隐约看出以后的模样来了。
孩子们的眼睛跟敏舒长得一样,又大又圆,眼珠子漆黑漆黑的,骨碌碌一转,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可爱极了。
其余的地方倒还是像裴灿民多些,若是走在大街上,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是裴灿民的儿子来,两个小家伙正挥舞着小手,依依呀呀的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语言,老人家觉得他一直衰弱下去的身子都更加有了些力气。
“恩,不用看眉骨,只看两个孩子的性子,也能看出两个人的不同来。宗孙啊,你很好,宗妇也很好。我很高兴啊。”
裴灿民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身体十分虚弱的老人家,随着老人家的视线,一同的往育婴室里望去,他的儿子正兴高采烈的跟他招手。
随着孩子们的降生,敏舒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和健康一样,脸色一直都十分苍白,整个人虚弱的不行,看的他一阵阵的心惊胆颤,即使已经经历过康康的降生,可是他还是小心又小心,生怕一丁点儿的地方做得不对,就让他的妻子丢下他独自离开。
“都是宗妇的功劳,这生儿育女我又有什么好的呢?曾祖父啊,谢谢您极力主张曾孙儿娶了宗妇,这是曾孙儿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妥协。”
敏舒得身体很虚弱,老人家也只是稍微呆了一会儿,就随着灿民祖父和父亲一起回了首尔的别墅,大家一致决定要在这里住几天,不光是为了两个孩子,实在是以老人家这样的身体,还是留在首尔更让人放心些。
“我们的平平名懿嘉,裴懿嘉;我们安安名懿慈,裴懿慈。”
嘉,美也。——《说文》;慈,爱也。dd《说文》;懿,美也。——《尔雅》
看得出来,老人家对于如此健康活泼的平平和安安很是喜欢,‘嘉’,‘慈’,‘懿’用字极尽美好,恨不能给他的玄孙最好的,即使现在的老人家身子骨儿已经差的只能躺在床上,起身都困难了。
因为这次敏舒是彻底的伤了身子,即使在首尔好好的调养了一个月,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健康,所以在敏舒和平平安安一起回了裴氏祖宅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的六月了。
老人家极力要求回到裴氏祖宅,不停的诉说他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他要回到生他养他,他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地方,那里是他的家,那里是他的根,那里有他的祖宗,那里也有他的传承。
‘落叶归根’,老人家回到了他的家里,他的根,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这才彻底的垮了身子,虽然还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可是也多是躺在床上了。
“平平啊,你以后就叫懿嘉了,裴懿嘉。安安啊,你以后就叫懿慈了,裴懿慈。懿嘉,懿慈,懿嘉,懿慈,孩子们,喜欢吗?这是你们的高祖为你们取的名字,希望你们美好而心怀博爱,你们要好好的成长,做个好人,知道了吗?”
敏舒的脸色还是有些微的苍白,穿着一身儿暗红色的传统服装,怀中抱着的是小儿子安安。
安安很安静,只是瞪着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打量对安安来说,十分陌生的地方。不像裴灿民怀里的平平一样,手舞足蹈的就差立刻跳起来奔跑惊呼了。
平平的眼珠子也转个不停,很显然,对于这样的坏境也是十分的陌生和好奇,甚至对于躺在被褥上的老人家也十分感兴趣,不停的往老人家的身上扑,吓的裴灿民一阵阵的冒冷汗。
“裴懿嘉,裴懿慈。曾祖父,谢谢您给两个孩子取名,孩子们会好好的成长的,您还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呢。”
大家都围坐在老人家的房间里,虽然面儿上都带着笑容,可是心里总是有些难过的。
这是个睿智的老人,他聪慧精明,可是却是一辈子生活的安静平和,这一辈子从来不争不抢,不偷不摸,他有自己生存的智慧,也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的孩子们。
现在他的子女们也已经老了,甚至孙子们都迈过了中年,即将迈进了老年,就连玄孙子也看见了三个了,他这一辈子为了裴氏和子孙们做的够了,他已经心安理得了。
“我虽然不能看着平平和安安长大成人了,可是我会一直陪着两个孩子的,大家都不要伤心。”
老人家的手很瘦,甚至能看见凸起的青色血管,手背上的皮轻轻的一扯,就稳稳的站住了,老话儿说了,当手背上的皮轻轻一扯,就能站住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因为他已经老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老人家用干瘪但是温暖的手,轻轻的摸了摸两个孩子娇嫩的脸蛋儿,因为手是干燥而温暖的,所以两个孩子并没有躲避,只是笑嘻嘻的任凭老人家的手划过他们的脸,留下的是对他们的爱护和不舍。
“高祖,您只陪着弟弟们吗?您还有康康呢,高祖,您怎么能忘了康康呢?高祖~!”
这会儿被忽略了的康康却是有些不乐意了,高祖最是疼他的,怎么能忘记了他呢?高祖要一直陪着他才好,高祖说过的,会一直陪着他的。
老人家的眼睛又转到了康康的脸上,这是他们裴氏的传承,是他们裴氏的宗孙,也是他的玄孙,是他血脉的传承。
老人家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康康的脸,这个孩子是他留给他为之奋斗的裴氏最好的礼物,这个孩子也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裴氏赐予他的最好的奖励,这个孩子是他的心尖尖,是他的希望和骄傲。
“是是是,高祖要陪着康康。是高祖错了,高祖会一直陪着康康的,看着康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好不好?”
康康还小,并不能很好的懂得生离死别,在他看来,高祖不过是从坐着变成了躺着,虽然现在不能很好的跟他一起玩耍了,也不能教他晦涩难懂的功课了,可是高祖就在那里,他只要想见就能见到,所以一直都是无差的。
“好。高祖说话算话啊,那咱们打钩钩。”
看着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的手拉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郑重其事的笑容来,大家却是一阵的心酸,果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吗?
在裴灿民和敏舒领着康康,抱着平平和安安回家的第三天一大早,就发现了面带微笑的老人家已经安详的离开了。至此,裴氏第二十五代宗孙,走完了他的一生,享年八十五岁。
老人家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也没有任何的财产分配,但是老人家自己一生的私房已经都留给了最小的宗孙康康,大家也没有任何异议,老人家最喜欢康康,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而且,老人家想要让这些东西代替他,陪着康康一路长大,这些他们也都能想象的到。
大家安静而又有序的进行了简单的划定之后,就进入了老人家的葬礼。
韩国的传统葬礼主要包括招魂、收尸、告丧、大小殓、置葬等环节,裴灿民是宗孙,康康也是宗孙,敏舒是宗妇,敏舒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客人来了上饭,客人走了收桌子,甚至还要住在跟老人家的尸体隔着并不远的房间里。
“灿民,吃点儿东西吧,你已经一连两天,滴米未进了。灿民,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曾祖父也会担心你的,灿民,来,吃一点儿。”
敏舒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点儿白粥和清淡的小菜儿,她找到裴灿民的时候,裴灿民正蹲在院子里黑暗的角落里发呆,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曾祖父的离世对于裴灿民来说,打击很大,裴灿民小的时候,裴父和灿民祖父一直都在首尔打拼,可以说小时候的裴灿民是灿民曾祖父教养着长大的,老人家教他如何做人,老人家教他认字读书,甚至可以说,是老人家把什么都不懂的单纯的孩子,教导成了如今腹黑冷静的小狐狸。
为他的成长起到了如此重的作用的老人家去世了,对于裴灿民来说,虽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事儿,可是他还是不能很好的接受。
“我不饿,现在还不想吃东西。”
裴灿民抬起了头,就看见了有些担忧的望着他的敏舒,他知道他的反常让她担心和不安了,可是这会儿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明明跟一座山一样,好像昨天还能背着他穿过一大片的农田去学校的曾祖父,就这么永远的离开他了。
只是看着脸色如此苍白的他的妻子,他心中还是涌出了一股担心和怜惜,她因为生了平平和安安之后而有些虚弱的身体并没有休养好,作为裴氏唯一的宗妇,就进入了曾祖父的葬礼中,忙碌而又繁重的任务压的她的脸色更苍白了,甚至还要担心闹情绪的他。
虽然他是真的吃不下,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替面色苍白的妻子关心起儿子,康康跟高祖的关系也向来跟好,现在已经隐约懂事儿的康康十分的伤心,也一天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的。
“康康呢?让康康吃一点儿吧,我看康康也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敏舒坐到了裴灿民旁边的台阶上,把托盘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头靠到了裴灿民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已经不像刚结婚时那样单薄,更加厚实,也更见坚硬,在这几年中,他早就已经长成了真正的男人,他不再哭泣,也不再软弱,她知道,当他走出了曾祖父离世给他带来的痛苦,他周身就没有了一丝的裂缝。
“我刚刚喂康康喝了一碗粥,然后让仁雅带着他去睡觉了,这会儿可能已经睡着了 。别担心康康了,你也吃一点儿吧,啊,灿民啊,你再这么折腾自己下去,不但曾祖父走的不会安心,我也会担心的。”
敏舒摸了摸还有些温热的碗,还是希望裴灿民能够吃一点儿东西,虽然孝子守孝是天经地义的,可是裴灿民已经是曾孙,根本不用陪着几天不吃不喝,还别说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了,即使裴氏再遵古礼,也不会强制要求。
“敏舒,别离开我。”
裴灿民的声音有些低,还带着点点的沙哑,敏舒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她不会离开的,她会跟他一直守着这里的。
“恩,我不离开。”
敏舒的头还是靠在裴灿民的肩上,手却是一直放在仍旧温热的盛了白粥的碗上,虽然裴灿民并不想喝,可是敏舒并没有放弃劝他的念头,他的健康,是她愿意一辈子都为之操心的。
敏舒没有看见裴灿民直直的盯着她的,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笃定,有坚韧,还有坚定的信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敏舒成了他的信念,他可以不相信这个世界,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可是他,相信敏舒。只是因为她是她,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
“我是说,从现在,到我死去,一直别离开。”
敏舒顿了顿身子,在裴灿民渐渐的觉得有些不安的时候,抽出了挽着裴灿民的胳膊的那只手,轻轻的放到了裴灿民的手上,然后十指交叉,紧紧的握住。
有时候她觉得疑惑,她要做的是那株陪在橡树旁的木棉,还是要做那生生世世与他纠缠,缠绕他至死不休的藤蔓,或许,她跟他相伴到老,站的不远不近,只不过是比肩而立的两株白杨树。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