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城采用内外三层结构,最内一层,太子东宫居右,乾元殿居中,后妃寝殿居左。
外一层,乃是淘光园。
其中,林木茂盛,又有纯天然地热温泉。正是宫廷贵戚聚会宴饮的理想场所。
今日,临淄王李隆基的宴会,就在淘光园内,石榴林下如期举行。
洛阳政事全都交给李俊和李隆基主持,现在二人自然坐在主位。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
文艺青年李隆基,今日既是主办人,自然盛装打扮。
他身穿暗棕色圆领袍服,头戴菱格纹浑脱帽,气质潇洒自如。
李俊直觉,今天这小子一定是为了在气势上压自己一头,才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
而他自己还是喜欢戴小冠,也照样穿了一身墨兰圆领袍,反而将自己周身活泼昂扬的气质,收敛了一些。
众人围坐在几株果实饱满的石榴树下,主办人李隆基一声召唤,今日宴会的压轴戏也就上演了。
一匹盛装舞马,在一名大胡子胡人教练的带领下,惊艳亮相。
那胡人迥异的长相,并没有引起李俊的注意,他的眼珠子都定在了那匹打扮华丽的舞马身上。
它毛色通身油亮,身形矫健。
马身上盖着花纹繁复的毡毯,马尾饰以珠玉编成的串珠,马头用的嚼子都是纯金打造,阳光一照,闪耀非常。
李俊惊呆了,这是舞马,这是真的舞马!
这一随着大唐的兴盛而兴盛,衰败而绝迹的娱乐项目,在它的身上,演绎的正是一首盛世大唐的凄美挽歌。
在那胡人教练的指挥下,舞马挥动着自己的马蹄,或踢或踏,它来到众人面前,弯下自己的前蹄,向宾客致礼,随着表演越加精彩,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众人热闹嬉笑,可李俊却只能强颜欢笑,想起这些李隆基的最爱,最后的命运,他悲从中来!
安史之乱后,宫廷中御用的舞马,流散民间,被叛军发现,收归到了军营。
舞马身强体健,姿态优雅,却性格温顺,叛军马上盯上了它们,这些高壮的马匹,如果能培养成战马,岂不美哉。
可当他们拿着马鞭,打算跃上马背,操习作战的时候,一排排的舞马,面对人群,居然轰然下跪,匍匐行礼。
它们从来也没有上过战场,更加没有见识过人的鲜血。它们自从踏入宫廷,就成为贵戚的玩物。
它们只会对人展现出友善、尊重。
它们是那么的多才多艺,可以随着鼓点踢踏起舞,可以衔着酒壶,为客人敬酒。
没用的畜生!
叛军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乱世之中,他们需要的只有冲锋陷阵的战马,而眼前的这些,不过是玩物、废物罢了!
既然没有用,还不如杀了吃肉,虽然马肉并不好吃,但他们依然举起了屠刀,向着舞马群步步逼近。
而这些天生只知服从人类的舞马,面对叛军,仍然只知匍匐跪拜!
狂刀落下,舞马嘶鸣,呜咽,它们巨大的眼眶中亦有泪水,当它们重伤倒地,眼睛依然圆睁。
不知,在它们生命的最后一刻,眼中映照出的,是不是一个强盛帝国,最后的余晖呢。
面前,李隆基亲身敲鼓,配合着舞马踢踏的节奏,意气风发。
李俊感到,自己像老了一千岁一样,面前的李隆基,才真的是青年才俊,神采飞扬。
而自己,则要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亦步亦趋的试图更改,心里压力实在太大了。
李隆基昂首阔步走到他面前,用鼓槌敲了敲他的桌案,挑衅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说要合奏吗?”
“怎么不来?”
李俊愣了一秒,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大唐的皇家宴会上,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李白大仙人是怎么说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辈岂是蓬蒿人!
走,老子要征战大唐!
不就是合奏吗!
快让老子教你做人!
他拿出自己准备已久的秘密武器,正式迎敌。
李隆基本以为他要操持哪种乐器,还想打开仓库大门任他挑选,他自信,整个洛阳城内,没有一家琴房的乐器,会比他这里还齐全。
定睛一看,才发现,李俊根本没有上台和他合奏的意思,只是手掌摊开。
李隆基发现,他手上拿着许多方形的小拨片,应该是用竹片再削薄的。
李俊吩咐身边的侍从,去准备一碗浆糊来,那侍从虽然不知这有什么用处,倒也还是跑去办了。
等到浆糊调好,李俊爽朗说道:“隆基,把手伸开。”
李隆基不明就里,在场众人也抻着脖子,赶过来围观。
李俊心说,看吧,看吧,让哥教你们一招,这以后大唐的音乐事业,就又能提升一个档次了。
不顾他人惊异的目光,李俊将这些方形小竹片,一个个粘上浆糊,然后,再粘到李隆基的手指头上。
此举,成功让隆基大兄弟也蒙了:“太子殿下,这是要干什么?”
左手粘完粘右手,李俊头也没抬,笑道:“帮你弹琴用的辅助工具。”
“弹琴用的?”隆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些小竹片,无法将它们和弹琴联系起来。
“你先等这些浆糊都干了,粘结实了,戴着它们弹琵琶,保证好使。”
李隆基端坐一旁,好像在沉思。
几个贵族子弟,紧紧的围在他身边,嘲笑声不时响起。
“看起来和娘子的长指甲似的,娘里娘气!”
“这东西能弹琵琶,我看,挠人倒是好使。”
“是啊,是啊,这婆娘的长指甲可是不得了。”
只见,身后一个郎君,指着自己的脸颊,使劲吆喝:“看看,这都是我家娘子昨天给我挠的。说她长胖了,她就不高兴,抬手就挠,厉害着哩。”
围观群众赶紧表示:“你这脸上白白净净的,哪里有抓痕?”
“那是你们被她蒙蔽了。看看这里。”那郎君指着自己的脸蛋处,众人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有两道淡粉色的抓痕。
“那婆娘昨天抓了我,今早又不认账,还怕我出门丢脸,给我涂了她的面脂。”
众人点头称是,都对这郎君的悲惨遭遇表示出了无限同情。
而人群中的李隆基,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吵嚷,张着两只爪,是左看右看,正着看,反着看,都快把这竹片看成是威力巨大的密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