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洛阳城外,鼓声阵阵。
云集各方宾客的东西两市,渐次关闭,繁华喧闹的洛阳城,恢复了宁静,家家点起烛火,抵抗黑夜的到来。
皇城之中,伴随着夜色,一队人马也悄悄集结。
左羽林将军李多祚,一身铠甲,面容肃杀。
在他面前,站立着一浓眉大眼,器宇不凡的锦袍青年。
他便是不远万里,穿越时空而来的太子李俊。
李多祚见队伍已经集结完毕,军容严正,一步上前,禀道:“太子殿下,诸事齐备,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李多祚这个人,就是孔武有余,心智不足。
前两次交涉的时候,李俊就跟他说了,既然是自己的心腹,就不必这样拘谨。
每次见面都毕恭毕敬的,实在让人难受。
他抬眼望了望面前的众位将士,见个个都是星眸晶亮,精神振奋。
李俊的心情,也被这些人感染。
他忽然觉得,热血上涌,奔腾于四肢百骸,横扫他周身的晦气。
他夺过身边侍卫的火把,意气盎然。
看着这些装备精良的年轻兵士,他忽然有了一种指挥千军万马,横扫一切邪恶的底气。
“众将士听令,即刻行动!”
李俊拿着火把,奔跑了几步,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为兵士们开道。
众将士受了太子的鼓舞,怎能不奋勇向前。
一行人虽人数不多,也仍是浩浩荡荡,气势昂然。
众人由重光北门突入,穿过文思殿,再由烛龙门进,到了此处,就是皇宫内院。
李俊命众人放低火把,脚步轻缓。
好在,昏庸李显领导下的洛阳宫中,早就武备废弛,纪律不严。
李俊身边人数不多,又刻意隐瞒行迹,一路上,也没有几个人注意。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太医署的殿门外。
自从昨天阿城把范太医的事情告诉他,他就认定了这厮一定是武三思的人。
而且此人一定知道,就是武家人害了太子。
要不然没法解释,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生,为何会放任病人昏迷不醒,也不想办法。
抓人就得抓活的。
李俊让阿城打听范太医的下落,听闻此人,竟然还恬不知耻的在太医署混饭吃。
看来他以为,武崇训死了,他就可以安然无恙了,没人会知道他们的阴谋。
李俊走在众将士的队伍前,向后做一噤声手势,自己则缓步向前。
李多祚见李重俊只身向前,担忧不已。
立刻拦道:“殿下,还是由末将前去叫门。”
李重俊略一摆手,阻了李多祚的心思。
他现在可是有主角光环的人,区区太医署,怕他作甚!
李多祚无奈,只能带着众位兵士,小心的跟在李重俊身后,只要太医署里有任何异动,他们就扑上前去,保护李重俊,斩杀奸贼。
他严阵以待的表情,看的李俊心里一阵发笑。
那太医署紧闭的大门前,传出的阵阵呼叫声,早就透露了这些本该救死扶伤的大夫们,此刻,究竟在干什么好事。
卢,卢,卢……
雉,雉,雉……
“嘶,范太医真乃举世罕见的臭手,吾等佩服佩服!”
“说归说,你扔了它做什么!”
“我怕这樗蒲的玩意,染了范太医的晦气,落得谁也赢不了,还是换一副新的好。”
“你们这是欺负人!”
“老子不玩了!”
门里叽叽喳喳,众人哄笑着:“范太医,你不是不玩,是输不起了吧!”
李俊站在门外,侧耳倾听,心道,果然是上行下效。
他的挂牌爹爹李显,贵为当朝皇帝,却和乡下农夫没什么差别,只知奢靡享乐,全然不管朝廷政事。
作为皇宫门户的玄武门,就像是东西市的坊门一般,时不时就要开启。
任由李显带着妻女,随时出宫玩耍。
今日逛花灯,明日游园林,不是在太平公主府上串门,就是巡幸达官贵人的豪宅。
只要是不让他留在宫里看奏折,他什么都愿意干。
这些记忆,都来自于前身的李重俊。
而现在这些太医们嘴里说的樗蒲,李俊也很熟悉,这是一种古代的赌博方式。
前身李重俊,也是个中好手。
樗蒲类似于今人的掷骰子,在木制或骨制的磋磨好了的小方块上,彩绘好固定的图形。
如枭、雉等,方块两面各有不同的彩绘。
骰子共有五枚。
只要掷到全同的图案,则为大胜,呼为卢。
四同,一不同,则为雉,算小胜。
这些本该彻夜值班的太医官,原来正在大展赌术,一掷千金呢。
木门磁钮一声打开,范太医臃肿的身子露了出来。
李俊的面容,迅速映入他的眼帘,下一秒钟,还没等他叫出声音,李俊就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拖了出来。
太医署内,众人赌性正酣,吵吵嚷嚷,根本没人注意范太医的失踪。
太医署外的小便门内,李俊拉着范太医走了百十步远,才放开他。
范太医年已届天命之年,鼻子嘴巴被堵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哈吃哈赤的喘气。
小便门两端,已经被李多祚带来的兵士团团围住,保证外面的人进不来,范太医也跑不出去。
清明月光下,李俊星眸微眯,端详着范太医。
范太医一口气终于喘匀了,才意识到,李重俊把他绑出来是所为何事。
不好!
难道奸形已经败露?
范太医心中忐忑,却并不着急。
他只是内廷一小官,见风使舵,更换大腿都是常有的事。
今日,既然已经被太子捉住,不妨立刻投诚。
武崇训啊,武崇训,反正你人也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比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更加容易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范太医立刻转换了一副哀求的样子,匍匐在李重俊的脚边:“太子殿下,饶了微臣吧!”
“都是武崇训那奸贼,指示微臣这样做的,微臣一家妻儿老小,都被他捉了去,若是不按照他说的做,就都要没命啊!”
李俊静静的看着范太医的表演,没有言语。
还是身后冲动易怒的李多祚,看不过去这刁奴的虚伪做作,叱道:“你个油嘴滑舌的狗东西!”
“妻儿老小都在武崇训手里扣着,你刚才还有心思在太医署樗蒲?”
“再说,武崇训已经死了,你的妻儿老小,现在还活着吗?”
“要不要我去你家看看他们!”
范太医登时被他呛得哑口无言。
不过,李重俊还没发话,一切还有转机。
范太医脸皮极厚,铁锥都戳不破。
他立刻抱紧李重俊的大腿,哭嚎道:“太子救我!”
“微臣真的是被逼无奈,全是受他们挟持!”
李俊嫌弃的甩开他的拉扯,面无表情的说道:“范太医,本太子今日不想要你的命,不过,不知今日,若是武三思知道,你私下见了本太子,你还活的成吗?”
“你可别忘了,德静郡王可还活的好好的,他要是知道,是你出卖了他儿子,才使得武崇训身死大牢,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范太医闻言,已经面如死灰,身子抖如筛糠。
心说,我什么时候出卖过武崇训?而且,此人死掉,明明是因为冲撞了公主,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可万事就怕猜疑。
可怕的是,武三思这人疑心最强。
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今天范太医和太子私下见面,他就是守口如瓶,武三思也绝对会认为,他和武崇训的死,脱不开关系。
一抹乌云飘过,遮蔽了月光,让李俊的表情更见诡谲。
实在不行,老子就跑吧。
范太医现在彻底被挤兑疯了,前有太子,后有武三思,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他横下一条心,奔向小便门一侧,冲一冲看吧!
却在这时,两名侍卫从天而下,兜头盖脸的,就把范太医给罩住了。
两个侍卫将布囊打横抱起,里面的范太医,仍是叽叽歪歪,吵闹个不停。
李俊缓步走到他身边,对着布囊嗤道:“范太医,你想的也太简单了。”
“谋害了当朝太子,你还想逃跑,你以为我今天在太医署堵了你,还会放你走吗!”
布囊里面,瞬时安静了。
范太医知道,这次他的命,是彻底凉了。
李俊越想越气,隔着布囊兜了他好几脚,嘴里骂骂咧咧,好一阵才消气。
众人抬着范太医,一路送往天牢。
武崇训已死,既然李俊现在还不想动武三思。
那就只能把武崇训谋害自己一事先搁下。
至于这个范太医,明面上,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不适宜处置他。
可饶了他,这也不符合李俊的行事作风。
只能把他直接送进天牢,也算是解气了。
对于范太医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来说,能留着他一条命,就算是无期徒刑,也算是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