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皇帝就是不想再这么擦屁股和稀泥了,于是干脆掀桌子,借高帝斩白蛇故事。将汉室的王朝属性改为火德。
这其实也算是与高皇帝刘邦一样的耍无赖行径。
因为,周室的法统,就是火德啊!
这五行轮回的第一次轮回还没结束呢,直接就跳到第二次轮回的末位。孝武皇帝也真是没节操。
刘询的节操,虽然比孝武皇帝还少一些。
但是,他并不想那么玩。
这是因为……
不管是孝武皇帝后来改变汉室的王朝属性,还是现在社会上的一群鼓吹汉应该是土德或者火德的人。
他们的目的,统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江山变色!
在刘询看来。不管刘邦当年的这个行为到底有多逗比。
但是,将汉室定为水德,这一点事没错的。
而法统是一切的源头,律法的核心。
一旦改变法统,江山变色,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刘询可不想,自己治下的这个帝国,变成地主的乐园,权贵阶级狂欢的天堂。
作为穿越者,作为皇帝,刘询天然的就对一切官僚地主,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对于所谓的乡贤、君子,更是嗤之以鼻。
他深知,一旦被地主官僚控制了局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
当刘询领着群臣,径直走进位于雍县北方的黑帝庙时,他昂首挺胸,一脸崇慕之色。
就算这黑帝庙立的逗比,在逻辑和传统上站不住脚,那又怎样?
我大汉自有国情在此!
尔等渣渣,统统给朕闭嘴!
抬起头,刘询看向那尊鎏金的黑帝法身,微微躬身一拜。
庙中的太宰官,立刻就带着庙中的下人,牵来一头马驹。
秦汉之际,祭祀神明,依然有些上古遗风,用的全是活物,来做祭品,是为血食。
而祭祀五帝,按照传统,全部是以马驹为祭品。
直到东汉之后,才改为以木马祭祀。
那匹小马驹很快就被太宰杀了,血流到祭坛之中,香火萦绕,祭祀礼开始。
秦代时,五帝庙,主祭白帝,其他三帝,君王并不亲至,而是委派大臣前往,汉室也一样,只主祭黑帝,其他四帝派大臣前往。
而秦王祭祀白帝,身穿白色上衣,而汉室祭祀黑帝,皇帝以黑色冠冕相见。
但两个王朝的国体是相同的,就连祭文祝词,都几乎无二……
直到结束,整个祭祀过程都很正常,即未出现什么神迹,也没什么祥瑞。
这让随行的几位列侯,有些诧异,肚子里本来打好的腹稿,生生的咽了回去。
刘询扫了一眼那些有异状的贵族大臣,嘴角露出微笑。
祥瑞作弊这种事情,刘询今后,不到关键时刻,不愿意再玩了。
连西方人都知道,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作为自古以来的世俗政权,刘询可不想把汉室搞成一个神神叨叨的国家。
而且,祥瑞那种事情,只适合在弱势的刷声望。
大权在握的时候,祥瑞也好,灾厄也罢,反而不是很重要了。
至于封禅什么的,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刘询更是半分兴致也没有。
祭祀结束之后,刘询的车驾直接返回了建章宫。
但是,并没有因为刘询返回长安,朝臣们就结束争论,反而,整个本始元年的十二月,长安就像个戏院。
一个个剧本,不断上演。
朝野上下,就开始炒作盐铁令的事情了。
大家的焦点就是,这个盐铁司该归谁管!
在这个事情上,丞相府跟少府打破了狗脑子,将官司一直打到了刘询面前。
当今之世,盐铁之利的庞大,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到。
在利益面前,朝野各派迅速站队,泾渭分明。
看起来,霍光作为顾命大臣,无可争辩的成为列侯功臣集团的旗帜人物,似乎赢面更大。
但很可惜,最后的结果,让人掉了一地的眼镜——假如他们有的话。
少府成功的笑到了最后,将盐铁司纳入其掌控之中。
而此事的最终结果,也让刘询心里感到害怕。
虽然说,盐铁司归入少府掌握,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但列侯功臣集团败的太快了!
刘询甚至还没站出来调解,他们就一溃千里,甚至不少人干脆举起了白旗,向少府投降了。
在表面上看,霍光为首的列侯集团的溃败,似乎是因为东宫上官太后先后召见了霍光为首的群臣训话,摆出祖宗规矩和传统的大义,迫使列侯集团自己认输。
但……
政治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太后训话,列侯文官集团就乖乖认输?
显而易见,很多人,甚至说是绝大多数的贵族勋臣,都不希望,丞相府的手伸的太长,丞相的权力太大了。
霍光这样的人,要是再掌握财政大权,可以随心所欲的施政。
那别人还玩个毛啊,霍光立刻就能成为汉室的伊尹、周公,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
别说贵族勋臣了,刘询都要暗地里下绊子。
只是,政治就是如此的可笑。
等到霍光争
夺盐铁司的控制权失败后,刘询就觉得,盐铁司放在少府,群狼环饲,问题大大的,要是不做好监管,天知道未来盐铁司到底是皇家的钱袋子,还是外戚列侯们的小金库?
所以,刘询很没有的节操的把外戚跟少府的利益集团给卖了。
但刘询相信,以文官集团的能耐和韧劲,他们一定会在未来,把盐铁司架空,自己独揽盐铁事务。
这是文官集团的天性使然。
借着天子的威势,扳回一局的霍光,似乎也接受了这个局面,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刘询知道,这头犟驴的记仇心理并不下于其他人。
而且,汉人向来讲究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某些人,恐怕很快就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十二月的朔望朝会后,朝野热闹的就跟赶集一样。
十二月初九,丞相府联合廷尉衙门重拳出击。
樊候蔡如,被弹劾‘未得圣旨,与奴擅入上林苑’‘私卖田宅不法,又贿赂吏员’等数罪。
这些罪名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汉室,没有违法买卖田宅的列侯根本就不存在,至于带奴仆擅入上林苑,这个虽然违法,但也不是很严重。
大抵就跟后世天朝中央三令五申,官员不得公款吃喝,但官员依旧公款吃喝一样,这是常态。
但蔡如倒就倒霉在他吃相太难看了。
谁叫他是列侯里第一个投降的?
所以他不死,就没天理了。
更悲剧的是,樊候家族其实是列侯集团的边缘人物,哪怕是蔡如他祖先蔡兼,其实也不是跟随刘邦打天下的老兄弟,而是刘邦基业初定后才来投的地方势力头目,而且还是以秦国睢阳令投降的。
所以,蔡如‘罪证确凿’,毫无疑问的被削去爵位,再次贬为庶民。
这还是霍光留了手的原因。
本来以汉室政治*斗争中枪打出头鸟的原则来说,蔡客不被载个‘私蓄甲兵,图谋不轨’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但另外两个倒霉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梧候阳东坐谋杀季父,被判弃市。
中牟候单终,坐杀人,,死罪,国除。
还有大批的千石官员被牵连进这些案子里,纷纷被赶回家种田。
霍光以雷霆般的手段,震慑了整个朝野,同时也告诉了其他人,想当二五仔,有那个命当没有?
于是,醒悟过来的列侯们,纷纷幡然醒悟,连夜去了博望侯府谢罪。
霍光也知道,这个事情只能到此为止,再玩下去,就是天怒人怨了,也就见好就收。
倒是刘询颇为遗憾。
列侯太多了,这些家伙少则千户,多则万户,又不事生产,除了少数精英外,大部分就知道斗鸡走狗,玩女人。
所以,霍光干掉这些列侯,实际上是给汉室治病,拔掉那些长疮的毒瘤。
只是,梧候却是可惜了!
阳东他的祖先阳成延可是当年汉室最强的工匠,同时还是天下第一的土木工程师。
未央宫、长乐宫,乃至于长安城的实际建造者,就是此人。
而梧候的爵位,也是因此而来。
但是,刘询也救不了他!
谋杀季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刘询只好派韩增去了一趟廷尉大牢,然后韩增带回来了整整三十多卷阳成延当年营造未央宫和长乐宫以及长安城时的心得与笔记。
得了这些典籍后,刘询就下诏特赦了阳东的两个庶子,算是给阳家留下了一点血脉和香火。
霍光这边刚刚平静下来,御史大夫魏相那边又闹腾了起来。
一连三天,魏相的御史大夫衙门不断上书,弹劾留京诸王,恋眷不去,非人臣所为!
广陵王刘胥等立刻就上了谢表,告罪,同时请辞。
汉室制度,诸侯王朝请天子,最多留京两个月。
想当年淮南厉王刘长,在长安城盘亘三四个月,朝野物议就沸沸扬扬了。
趁着这股乱劲,刘询于是趁热打铁,趁机推出了他蓄谋已久的一个政策。
本始元年十二月十三,刘询在请示了东宫后,下诏明令天下盖闻古之圣王治世,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复礼,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是故仲尼对定公以涞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司马法曰忘战必危,好战必亡。今中国虽安然四夷未服,前有卫氏朝鲜,勃乱狂妄,擅杀汉臣民,又有匈奴,陈戈长城,河套之地,陷于匈奴之手,至今已七十余年,凡忠臣孝子,无不痛心疾首!
诗云赳赳武夫,国之干城!
今武夫卫国,保全家邦,奋勇杀敌,而多有伤残、伇于王师者,然所得抚恤,上不能安养父母,下不能抚育妻小,朕甚闵之。
诗不云乎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
其遣谒者、侍中、绣衣,巡行天下,存问因王事伤残、阵亡之士,曰皇帝使臣等谒问忠臣孝子,赐帛布钱米。伤者人月米三石,残者倍之,亡者加布两匹、钱五百。有冤失职,使者以闻,县乡督查,毋有所遗。
又亭长、里正,居于乡里,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乐崩坏,朕甚闵焉!而退役将佐,伤残之士,久在军旅,其令郡国自今往后,凡亭长、里正之选,先以因王事而伤残者充之,次以退役之士,以褒忠臣之心。
此诏,本始元年冬十二月甲申。
这个诏书的意思,简单易懂,下达之后,朝野一片欢呼雀跃。
虽然有人忧心忡忡的指出,从此以后,恐怕就是武夫当国,斯文扫地了。
但没什么人
鸟他。
因为,现在的汉室,本质上就是一个半军国主义半封建制度的政权。
当政诸公,从上到下,基本上人人都有军旅经历,就连外戚贵族也不例外。
后世庞大无比,连皇权都要低头的文官集团,此刻不过是个依附在列侯外戚利益集团下的小不点。
他们的声音,基本上没什么人关心。
况且如今的形势,在吴楚之乱后,武将集团,就再次兴盛。
朝廷之中,三公九卿,有七成都是武将背景或者家族有人是武将。
剩下几人,如袁盎、晁错,他们的盟友也主要是武将集团。
只是……
诏书下达后,刘询自己也有些后怕,对记录诏命的尚书令韩增感慨道“朕怕是要放出一头可怕的怪兽了,卿且帮朕看着些,拾遗补缺,不可铸成大错!”
汉室自太宗孝文皇帝中元年后,就一直致力于向文官政府迈步。
尤其是以魏相的输粟捐爵政策为代表的一系列政策,都旨在削弱和降低武夫的力量以及地位。
但刘询这道诏书,却是一脚把原本已经开始向文官政府前进的汉室,踢回了军国主义的怀抱。
而且,刘询做的比秦朝还绝。
亭长、里正,虽然看似不起眼。
但,稍微有点见识都知道,这地方的亭长、里正,等于是一个旱涝保收的金饭碗。
只要稍微用点心,必定能让一个家庭从此过上小康生活,手段厉害些的,甚至就是地方的土皇帝。
从前,这些职位,都是郡守、县令等层层官员私相授受。
基本都是由各自的亲信心腹乃至于狗腿子担任。
也是各级官员,丢出去激励手下的胡萝卜之一。
而刘询此诏之后,亭长、里正等职位,就要被武夫集团包圆了。
那些列侯、将军乃至于都尉、校尉,谁没有个亲兵或者过命的兄弟?
战场上刀枪无眼,难保伤残乃至于阵亡。
以前,伤残士卒、阵亡同袍,大家最多只能给其争一争抚恤待遇,关系近的,最多照看一下后辈,接济一二。
像赵充国,徐相如等,他们的俸禄和封地食邑之钱,大半都是拿起接济阵亡士卒的遗孤以及伤残者的生活了。
而现在,此诏一下,这些人恐怕也要按耐不住,光明正大的给自己的手下谋福利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而随着地方上的亭长、里正,逐渐为伤残、退役士卒将官把持。
整个汉室,也就将变成一个比秦王朝还恐怖的战争机器。
刘询对此有着无比清楚和清晰的认知。
但他也没有办法!
中国自古就是皇权不下乡。
像秦王朝那样的怪胎,只得一个。
就连汉室,其实基层的官府也只到乡一级。
再下去,就要仰仗三老和地方乡绅的配合。
甚至,就连两千年以后的那个天朝,当王朝统治到了六十年以后,也要重提‘乡贤’一词。
所谓的乡贤是什么?
任何对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陌生。
这帮人,就是吃入不吐骨头的恶魔。
所谓的王朝周期律的缔造者,一半是老天爷,一半就是这些人。
刘询不愿意自己统治的国家,成为‘乡贤’的乐园,就只能放出军国主义这头怪兽。
至少,刘询觉得,军国主义比起地主乡绅率兽食人好太多了!
而在另一个方面,以退伍伤残军人作为地方最基层的管理者,旁的不说,起码在尚武这一点上,是没错的。
更何况,伤残退伍军人,经受过军队的磨砺后,无论眼光还是见识,肯定要强过哪些宅在乡村的土财主。
姑且不论他们的良心是否会比地主乡绅们好一点。
但至少,有见识的人跟没见识的人,那是两个级别的存在。
而且,三五年后,刘询的布局完成,地方基层的亭长与里正都换成了退役伤残军人,到那个时候,就可以颁布动员法,实现真正的全民皆兵!
虽然有着如此多的打算和计划,但刘询还是觉得不安。
武人势力太强势,所有皇帝都会本能的不安。
但转念一想,刘询就晒笑了起来:“比起武将集团,文官集团才是真正的怪兽,朕即以考举放出了文官集团,若不放出武将加以制衡,未来的汉室,岂非要变成软脚虾了?”
这样一想,刘询心里就舒服多了。
刘询一脚把汉室的政体重新踢回军国主义。
关中和北方郡国自然是高呼天子圣明,体恤士民。
但南方就不同了。
北方是武人的大本营,也是直面匈奴压力的第一线,几十年来,北方的地主豪强,官宦世家,其实已经与武将集团合为一体。
之后,将近千年,关陇武将集团,就是决定王朝命运,天下兴衰的主要力量之一。
但南方承平日久,什么匈奴,什么夷狄,都跟他们离得远远的。
对于外敌入寇,也没有什么切肤之痛。
地方上的豪强地主,脑子里面想的,也只有怎么兼并更多土地,获得更多财富。
北方士族,传家之训是以末致富,以本守之,以武一切,以文持之。
但到了南方,事情就掉了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