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驿之中,大使嘴唇颤抖,胖脸上油汗滴滴向下滑落。*** ..一时间喉咙里面只是发出哑哑的声音,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方腾含笑立于门口,在身后又闪过数名亲卫甲士,按剑直入,甲叶在这还充满酒香和脂粉香的房舍中铿锵作响,每一声响动,就让那大使胖脸抽搐一下。
两名唱曲女郎,早就吓得缩成一团,跪坐在地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却拼命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声。但为风尘女子,世面见识得比其他人等往往多出许多。知道这个时候觉不能自家头昏寻死!这些军汉大爷,就是她们,也能看出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杀几个人,还不如杀鸡也似?只恨贪得那几贯赏钱,来这个什么天杀的馆驿!
数名甲士煞气十足的在室内各处站定,还有人堵住了门口。那名驿丞还殷勤的将门掩上。两名唱曲瓦舍女郎只当就要有什么血腥场面发生了。吓得差就尿了出来。却没想到方腾却在那大使席前一撩衣襟洒然对坐,还笑问道:“夜中客来,茶亦当酒。大使坐拥佳酿,为何不吝而不予?”
好吧,方腾有的时候是喜欢装b了一。
那大使下意识的抖着手执壶为方腾斟酒,却洒了一桌子都是。方腾也不介意,持盏让了主人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大使也下意识的跟着喝了,佳酿入口,似乎才有醒过神来,颤声问道:“宣帅,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方腾一笑:“借用贵大使船队一用。想必这些黄河大船。当是西进以接关西人马的。学生却要东行。倒是要贵大使南辕北辙一次了。”
听到方腾这句话,大使才知道自己一路来死死要紧牙关,生怕吐露出自家接下来使命的可悲之处,在这位面白风雅的方宣帅面前,似乎一切都不是秘密!
接着他又开始有瑟瑟发抖,既然诸公盘算,都在燕王一系的料中。现今他们又有所动作,想必汴梁风雨。就在眼前。这次已然不是汴梁城中宫变可了,而是牵连到几处强镇。几方势力,在从关西到近畿到河北之间角逐!
想及如此大的格局波荡,大使自觉自己也不直什么了。多少达官贵人,还不知道在这风潮中落个什么下场,何况自己这个风尘俗吏?
这样思及,大使反而心定了一些。苦笑道:“舟船向东而去,南岸西京诸公,如何发现不了?到时候怕是对燕王和方宣帅大计不利。不若就将俺们舟船留在西沃渡,着人监看就是。方宣帅去向如何。下官不敢问,也不敢想。只是在这西沃渡坐待最后尘埃落定而已。”
他实在不想牵连到这狂暴的漩涡当中。还有一句话没出来。就是船你们想带走也成,只是留俺在这西沃渡也罢!
方腾淡笑,倒是没想到这位大使别看俗吏模样,头脑却甚清醒。居然这个时候还能讨价还价。风尘多才,诚不我欺。
“…………不敢动问大使贵姓高名?字又何如?”
这一路只是官衔相称,方腾又心系于即将到来的行动。那大使也不敢凑上前去自报履历。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名姓来着。
那大使擦着脸上油汗,惶恐道:“不敢当不敢当,下官行常,单名一个修字。陋字偃武,有扰宣帅清听。”
方腾笑道:“西沃北渡,某遣军将遮护。传到西京消息,都是大军去远。而船队趁夜下驶,顺风顺水。天明即在河湾所泊。不出两日,已过汴梁矣!而南岸明日见舟船不见影踪,只当偃武兄已然奉命勤谨,上驶蒲津接应关西人马去矣。以西京诸公之悠游终日,等察觉出来不对,某这路大事已定!再延后几日,汴梁风波当有结局,某又怕什么走漏风声?”
方腾定定的看着常修,把玩着杯盏,淡淡道:“偃武兄约束舟船,指挥得宜。船工河军皆听调遣,想必是沉浸船务上的老吏。某麾下军将尽多,健儿如云。却少偃武兄这样人才,只得借重一下,才冒昧夜访偃武吾兄。想必不会让方某白来这一遭罢?”
常修除了苦笑,这个时候还能做什么?难道自己还敢不从命?想及西京诸公,如此大事,只是遣自己这个一个微末吏操持。而燕王麾下重臣,却勒军往还,来去如风,漏夜仍在奔走不休。双方高下,已然立现。
且这么一支军马,又掌握了舟船,沿着黄河,进退自如,不知道能做出多大的事情来!只怕真的短短几日之内,汴梁朝局,就又有大变!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宋官僚体系而言,已然是到了崩坏的边缘。纵然中枢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可到地方具体执行的时候,却总是因循敷衍。具体到西京行事,也是这般。更不必朝廷中枢,往往也是做出了各种让人无语的决断!
这样的统治体系,遇上了更为高效,更为强悍,行动力执行力更强的对手,被一下打到崩溃,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王朝的末世病而已。在没有萧言的那个时空,直到赵九仓皇南渡,才将散漫错乱还自相矛盾的大宋军政体系兴革了一番,加上各种原因的共同作用。南宋才侥幸延续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个子矮的中军都指挥使唐嗣业推门而入,向方腾深深行礼下去。
一开口嗓门响亮,震得室内器物嗡嗡作响。
“回禀宣帅,码头左近,二百七十一条河运大船,已然全数在握中。查船工河军,无一人走脱,其间也无一人反抗。现今大军正陆续回旋,四下远布哨探警戒,趁夜隐秘上船。下一步如何。还等宣帅号令!”
方腾头:“唐将主辛苦了。去督促诸军。三更前必须尽速上船完毕!若上船过程中,有人瞻看探问,一律捆了上船!”
唐嗣业头领命,行礼后掉头又大步去了。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方腾目光再转向常修,这个时候常修还有什么好的?这位方宣帅虽然风姿皎然,气度温和。可能行如此大事之人,岂惧杀人?自家今夜才吃了黄河鲤。可不想倒过来变成鱼的口中食。当下只能颤巍巍的起身:“敢不听宣帅号令!”
方腾一笑摆手,自有亲卫甲士挟着常修去了,有他协助指挥,想必再度装船的速度会快上许多。而且船工河军们,看到常修出面,心也会安上许多。
自己这里已经开始动作了,差幸一切顺利。等西京这边发现不对,只怕已然迟了。回报汴梁,更要有几日耽搁。
燕王再度策动的这场剧目,已然拉开了帷幕。就不知道。结果当是如何。
其间血色,自不会少。可这大宋。也的确需要深深震动一下了!
方腾放下杯盏,起身而出。临出门的时候,想起什么也似,回头看了那两个脸色苍白的女娘一眼,温和吩咐:“请两位娘子上船暂歇也罢,每一日耽搁,就折五贯给她们。此间事了,再送还乡里。”
吩咐完了,方腾还对着两名女娘微微一笑,这才在亲卫甲士的簇拥下快步而去。
两名女娘竖着耳朵听完方腾的吩咐,这个时候才能松一口大气。她们性命,在这些大人物手中比一只蚂蚁也不如。现在看来,却是暂时能苟全性命了!什么一日折五贯不敢想,只求到时候能安心回家也罢!
只有岁数,姿色也更好些的那个女娘因为方腾一笑,而心中有些碰碰乱跳。
这年少贵官,正是风流俊雅的好郎君!更不必还如此知情识趣,温柔体贴。却不知一路在船上,要不要服侍于他?要是能为这好郎君身边侍妾,倒也没白活了一遭!
大宋宣和七年四月二十。
清晨之际,当西沃南渡巡检司的河军武官带着几名手下彻夜聚赌之后,打着哈欠站在河堤上撒尿之际。蒙蒙河雾散去。只发现对岸北渡,隐隐约约的看得清码头旁已然空空荡荡。昨日浩浩荡荡的舟船,已然不见了踪影。
武官伸了个懒腰,骂了一句:“直娘贼,这常胖子倒也勤谨。带着船队又不知道奔哪里去了。这么多船走一遭,哪怕夹带,也能狠狠生发一笔。倒是等他回来,要向他讨个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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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腾渡河的前四五日,永宁军就已然自真定府发出。
在方腾劫船之际,已在真定府东南二百里开外。
这次全军而出,永宁军也拿出了六七千人马。步卒居多,骑军不过千余而已。还有一两千人马,却是或喊疲敝,或者出师各般准备做得拖拖拉拉,就是不想回汴梁走一遭。哪怕回汴梁是去争功,怕不也是要和燕王麾下那些虎狼拼杀一遭?更不必其间还有不少军将士卒暗自心向燕王,觉得要不是他,永宁军如何能得地方文臣前倨后恭?
有燕王在,武臣辈才有些好日子过。为何要回汴梁,去将燕王掀翻?不得就只能消极怠工了。
这些人马拉不出来,王禀和宇文虚中也再等不得。还是在两日前出师。六七千大军,加上真定地方竭力凑出来的二千夫役,若干车马。浩浩荡荡的只是向汴梁方向而去。
真定至开封,路程九百余里。一路皆是平野,便于大军运动,疾行之下,不过就是半月就可抵开封。若是南下到黄河岸边卫州黎阳津渡口,在此上船赶往汴梁,还要更快捷一些。
本来王禀已经先期遣人去黎阳津拘刷船只,顺黄河逆流而上,没成想早些时日黄河大船都集中到了上游方向而去。不问可知是去接应西军的。朝中诸公。还是更看重兵强马壮的西军一些。
永宁军只能用舟分批渡过黄河。仍走陆路。转而东进,直奔汴梁。
这般差别待遇,让永宁军士气更是高昂不起来。行军也就谈不上快捷,三日以来,虽然王禀竭力催促,也不过就师行一百二三十里路程。让王禀颇为焦躁。反观他身边的宇文虚中和马扩这两名助手,更让王禀有些气闷。
马扩自不必,他和萧言颇有交情。还同生共死过。此次去汴梁就是与萧言决出个胜负。一旦功成,想必萧言就要身死族灭。马扩总有些恍恍惚惚沉默寡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马扩不是这般,王禀倒会觉得这位副手有些凉薄了。
而宇文虚中却也一副并不如何情急的样子,对于永宁军赶赴汴梁,似乎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见得有多关切。这次永宁军南下再转而东进,却是为这些大头巾辈火中取栗的。正主不急,却是自家在这里蛮用气力,这又是何苦?
到了最后,王禀也看开了。反正朝中诸公更是看重西军,那么就让西军得了这头功也罢。只要自家尽到朝廷大将本分。也就足矣。
汴梁通往河北诸路的官道,也是宽阔平整。在宋初的时候花了大气力整建,就是为了方便向辽人方向投送兵力。但是随着数十年来资源一以贯之的向着关西方向倾斜,原来宽广平整的河北官道,也显得有些残破。初春翻浆车马经过碾出的深深辙痕也没有修补。随军大车,走一路便坏上一路。
大队步军骑军混杂的队伍,卷起满天烟尘,走走停停。队列互相杂错。
河北诸路又是人烟繁密的所在,经行全是开垦过后的田野,还有星罗棋布的村庄市镇。路过之时,总有军士甚而军将离队去买浆买吃食。虽然王禀对军纪一向约束得严,永宁军不敢有扰民之举,不过这般还是免不得拖累了行程。
反正一军之中,马扩恍惚不理事,宇文虚中绝不催促,王禀也看开了。只要大军在向南运动,就没什么话。倒是让永宁军觉得这次行军,还算是松快。虽然没多少去汴梁和萧言分个胜负死活的战心,但是行军途中欢声笑语不少,士气倒也没多少低落处。
王禀治军严谨,当初带出了一支能野战争胜的胜捷军。为将以来,何曾有过这般混乱的行军之时?不过王禀自家内心当中,都有些患得患失,所以心一横也就随他了。
大军队列之中,三人策马而行。汴梁朝局如此纠缠,来日大举有何凶险处,萧言如去,朝局将来如何演进。甚或周遭河北春日景象繁盛。大把可以在马上叙谈的话题,三人之间却都一声不吭,只是跟着大军队列随而前行。自有一种莫名的沉郁之气,只在三人之中弥漫。
三个人都是这个时代的出色人物,王禀重将有威,善领军马。马扩深知北地内情,且亦能沙场争胜。宇文虚中明敏机察,智计多端。如何不能看到如今大宋一片朽裂糜烂的景象?特别是永宁军坐镇河北,河北诸路防务简直是一片空虚,胡虏重兵当于燕地正面,什么时候想南下便能南下,大宋几无抗手能力。
不比河东,萧言再怎么在汴梁兴风作浪,搅动风雨,挟制君上。可始终将自己起家根基在河东云内之地,牢牢当住另一路女真重兵南下的去路!
在这上头,汴梁诸公,差萧言远矣!
纵然此次借着萧言备多力分,能将萧言铲除。可大宋就能缓过这一口气么?能重整河山,牢牢将燕云之地掌控在手中,能面对女真崛起的未来大患么?
这上头,三人谁也不想欺骗自己。有时候竟然会觉得,这个大宋,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从中枢到地方,都是得过且过。反不如萧言锐意有为,敢于兴革。至少在面对胡虏之时,能沙场争胜!
不过萧言势力突然崛起,大宋朝局就因而乱成一团糟。原本势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铲除萧言上。而萧言若是不倒,少不得就得与原有势力缠战不休。真到了大宋军马自家举兵相向,割据州郡,举旗厮杀的时候。只怕还不如原来道君皇帝在位之际,至少还能齐心敷衍因循这个大宋!
不管结果如何,这汴梁中枢早安稳下来也罢!现今的局面,如果持续得越久,对这个大宋的伤害也就越深!难免又演后汉耶律阿保机入主中原的故事!
也许因为就是这个原因,宇文虚中才奉蔡京李纲之命,来动永宁军。而王禀最终也做出了拥军入汴梁的决断。马扩也默然没有什么激烈反对的意见。
身在朝局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最好的选择。很多时候,只能被这风云变幻,裹挟得身不由主的前行。
正在一军就这般前行之际,眼见得天色已经向晚。向前设立前站,准备宿营的人马已经派遣了出去。王禀环视左右,正准备遣身边四厢旗牌,将乱哄哄的行军队列收拢一下。
就见后列队伍这个时候突然更加的骚动起来,王禀叱呵一声:“怎生回事?真是放纵得不知道分寸了么?去,哪个指挥骚动,军士就地按到四十杖,指挥使遣来见某,某亲自处置!”
四厢旗牌官拱手领命就带着数名亲卫匆匆打马而去,不多时又转了回来。已然夹着一个背插红旗的急递使臣,人马已然都浑身是汗,累得够呛。
这急递使臣正是真定大营中所遣出的,用的是永宁军服色和一应仪制。看到这急递到来,王禀等人都是色变。
真定府那里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女真军马突然南下了?
正惶惑间,那急递已然被拥至王禀马前,滚鞍下马,双手摘下背上红色火焰三角牙旗缴令。
王禀喝问:“什么紧急军情?”
那急递抬头匆匆回禀:“突有大军自河北缘边之地破口而入!缘边郡县,纷纷告急至路司处。路司更遣俺们急递,来求大军回师!”
王禀以降,人人色变。这个时候,哪来的大军自河北缘边之地破口而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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