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九十三章 马前街,李师师(二)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王禀捧着一封信函,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浑身忍不住都有些抖动起来。一种最为深沉的悲凉之气弥漫心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干脆就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身在大宋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节堂当中,上首坐着一人,穿着紫袍,戴着纱帽,颌下光洁无须,虽然年老,却自有一种清奇儒雅之态。却正是当今以隐相,以恩府先生而不名。已然挂遥郡节度,使相名义,官品已经不在内诸司流转。早等士籍。虽然未曾有什么紧要清贵差遣,无非提点宫观使节而已。却是官家身边须臾也离不得,可以把持半个朝廷,权势已经与太师蔡京分庭抗礼,甚或隐隐有超过之势的梁师成了。

枢密院实际当家的枢密副使吴敏,坐在下首,心思倒没怎么放在他王禀身上,更多的还是观望梁师成神色,决定他这个堂堂大宋枢密副使,到底是怒还是该笑,或者是插科打诨,缓和一下气氛。

另外还有一人在更下首作陪,却是他曾经护送到燕京城中,也算是有点交情的宇文虚中了。宇文虚中却是坐得端正,目光炯炯,只是在王禀脸上打转,一副真诚恳切的模样。

枢密院节堂当中,就这四人而已。

这封信函,就是王禀的恩主童贯从遍管所在发来,一来一去,路上都跑死了好几匹快马,就为确保这封信函最快时间到达他的手中。

这封信函内容也并不复杂,童贯只是简单的言及,让他一切听吴敏行事,环庆军上下任吴敏调遣,不管做什么只管做去就是。也算是还了他童贯的恩义了。而且也不白使唤他做事,他王禀就出外镇于河东,梁隐相必然全力照应他成事,不管扩充军额,提供武器。一切军资粮饷,都会竭力成全,让他尽快在河东经营起来,而且委托他王禀以方面。中枢绝少掣肘,全力助他成就一番功业就是!

童贯毕竟是统军日久的人物,二十年威福自专。现在上阵虽然熬不得苦,没那种胆气了。但是现在虽然编管在外,不知道何时才能起复,书信当中那种久领大军的豪气却没减退多少,词句寥寥,说得直白,什么弯子也没绕。

偏偏这般,他王禀才最为难以拒绝!

王禀本来就算是汴梁三衙禁军也算是将门出身,但是他这个将门早就没落多年了,二十多年前就调往西军当中效力。对别人来说,是他家族失势,混不开了,被排挤到了西军这种吃苦送命的地方,但是对自小弓马娴熟,胸怀大志的王禀而言,这却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到了西军所在,他才明白,这里照样是将门世家盘根错节,和汴梁城中差相仿佛。他这种外来户,自然在西军当中吃不开,朝中又乏人照应。一身本事雄心,全都施展不出来。郁郁不得志处,和当日韩世忠也差不了多少。

最后就如萧言提拔韩世忠一般,童贯将他从泥途当中拔曳出来,信任之,重用之,亲厚之。一路行来,已经成了大宋有数重将,加了观察使衔,官阶也早就入了横班。离加节度使衔这等武臣高峰,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

童贯对不起天下人,也对得起他王禀!如此大恩,岂能不报?

更不用说,童贯还代表隐相许诺,允许他出镇河东,不在汴梁这坛表面光新富丽的死水潭里面再带下去了!

伐燕战事,王禀一直跟在童贯身边。眼睁睁的看着往日还算是有章法有气度的童贯完全为私心所左右,再加上年老暮气。将好端端一场伐燕战事折腾得七零八落,一场大败接着一场大败,一场丢脸接着一场丢脸。几万西军健儿抛尸敌国,西军上下志气消磨。而女真强敌在侧,在燕地每一刻,从辽人那种绝望挣扎的感觉中都能体会到,这个新起大敌到底有多么强悍!

跟随童贯,王禀能将之名也受到彻底打击。别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都以为他这个血战里面厮杀出来,和青唐蕃部死战过,和西贼死战过,和据有八州起事的方腊死战过,一路都是靠着实打实军功升上来的重将,仿佛就是靠着对童贯溜须拍马才到如此地位的!

正好同时,又有一个萧言如彗星一般突然经过,闪耀在每个人面前,虽然得的是文臣出身,却将其他大宋武臣比得都抬不起头来。一番奇迹一般的功业,除了让大宋武臣丧气之外,真正有心人却鼓起了不服输之心,萧言南来之人若此,俺是大宋世受国恩之辈,岂能不如他?

可惜这样的人实在太少,王禀却偏偏是其中一个。

自己转领环庆军,得了马扩这般得力有为助手。随同萧言一起南下入卫汴梁。憋足了心思就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为国出力,洗刷此次伐燕战事当中落下的名声。他还指望,自己一旦有功,说不定还能具本保自己的恩主童贯,让他能复归汴梁。阵虽然是上不得了,也还有差点败坏伐燕战事的大罪,但好歹为大宋守边这么些年,多少有些功劳。也该当有一个荣养善终的日子。

可是才回都门,就有恶心事迎面而来。在献捷仪式上,就有大有权势之辈竭力抬高自家环庆军,想压倒真正立下血汗功劳的神武常胜军。要知道这不是赏识,这却是侮辱!

献捷仪式上,纵然环庆军占了全部便宜,其实王禀以降,但凡略有点廉耻的,无不觉得灰溜溜的有些抬不起头来。他们凭什么大摇大摆的居于神武常胜军前面?但是为将来在汴梁能安居计,也为了多少能做一番事业计,王禀和马扩以降,还都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王禀觉得深以为耻。神武常胜军在这般压迫之下,仍然意气昂扬,层层叠叠灵牌居前,无数勇士在后。献捷君前,这深沉厚重威武处,生生将王禀一众军将,连同那些环庆军士卒,比成了小丑!

经此一事,王禀入都以来,就深居简出,耻于见人。花了大气力来整顿环庆军。这支败军虽然底子远不如屡战屡胜,士气昂扬的神武常胜军,但是在纪律严整上,因为王禀马扩几乎吃住都在营中,还是远胜三衙那些还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军队的禁军各部。

在都门这些日子,王禀也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他就是再不交接,军中地位摆在那里,又是汴梁土著,还是有不少亲朋故旧的,一旦拜访详谈,这汴梁风光下隐藏的一切却越看越是让他心寒。三衙禁军之废弛,都门贵人之豪奢,官家之轻率,三司用度之窘迫,朝中党争之烈,用事之人之私心,全都超过了他在汴梁之外最恶劣的想象。

最让王禀受不了的是,居然朝中大为有力之辈还不肯放过他。还想以他来压制萧言,想让他领掌三衙禁军的武臣高位,主持——至少有相当权力来主持整练三衙禁军事,让萧言彻底不得出头!

这番烂摊子,自己如何能整练得好?再强的兵马,在这汴梁城中久居只怕也要费了。而且萧言这等有功之臣,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他?难道党争之烈,就能这般不顾一切?连做人的底限都不讲了?

自己如果就这般爬到萧言头上,为他们的帮凶,还不如宁愿在燕地战死拉倒!

王禀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搀合这混水当中。就算是汴梁城中,也是不能长远带下去了。要做一番事业,必须离开这汴梁城!

他的目光早就转向一处地方,正是大宋河东要地。

~~~~~~~~~~~~~~~~~~~~~~~~~~~~~~~~~~~~~~~~~~~~~~~~~~~~~~~~~~~~~大宋开国以来,辽人边患方殷。那时河东之地,还是北汉盘踞。从河东山地居高临下出来,轻骑几乎是十余日之间就能直抵汴梁城下。加上北汉连接辽人,虽然只有区区十二州的地盘,加上地方也贫瘠穷困,却一直是汴梁立朝的中原政权的最大隐患。

这个局面其实在后周就已经形成了,正是因为河东这等高屋建瓴,虎视汴梁的态势。才必须在汴梁集结足够的中央直属部队。虽然在南面的对手更弱更富庶,打下有更大的好处。但是就是河东一地,牵扯得后周一朝只能对南面做持续时间甚短的打击。打完之后,等不得渡过长江攻灭敌国的迁延,就得赶紧抽身回头,防备河东之地可能敌人南下。在辽人得燕云形胜之地,辽人卵翼的河东北汉政权居中原高处。这定都汴梁的中原政权其实就处于最大的战略劣势当中,对手随时可以直扑都门之前。

后周传承到了艺祖手中,这战略窘境还未曾稍改。虽然艺祖定下了先南后北的战略决策,但是执行过程当中,一半是提心吊胆,一半是靠着运气。南唐大国,也算是还有强兵,轻易纠缠不得了,就只能看着什么时候机会恰当,先消除南面南唐的羽翼。曹彬伐蜀,朝中上下全都提心吊胆,生怕大军在蜀地崇山峻岭当中迁延时日,都门空虚被南北两大敌国再加上一个实力远超大宋的辽国所利用,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结果蜀国那时候实在太烂,蜀后主上下全都不堪。伐蜀战事,两三月时间内就告成功。这对才开国时候的大宋是喜出望外的事情。赶紧就将伐蜀大军撤回来,而且对蜀地一切还都算是镇之以静。蜀地丰富的财赋输入汴梁之后,开国大宋底气算是厚了一些。但仍然没有轻举妄动,荆湖乃至南汉等小国,都是再自家内乱,最便宜的时候才以大军出动,以短促猛烈的攻势一举灭国。为什么不敢摆堂堂之师,就是不敢打持久战,背后河东连同辽人钉在那里!

等南唐羽翼剪除干净,南人丧胆,南唐上下再无抵抗到底的决心和勇气,大宋才轻易攻灭了南唐,完成了这先南后北的战略的第一步。接着就是剩下几个南面小国望风内附的事情了。

大宋开国,并不是象别人所想的那样摧枯拉朽,反而是从头到尾,都是如履薄冰一般。靠着三分运气,才成就大业。开国艺祖为什么都亡国之君那么宽厚?曹彬攻灭南唐更是秋毫无犯?原因就是不敢激怒那些被灭国家统治阶层和百姓的愤怒,在南面陷入持久战。河东北汉和燕云辽人压迫,倒是大宋的战略态势实在是恶劣到了极点。(等河东灭了,大宋战略态势至少好转了一半,政局稳定了,接位的赵匡义还不是该毒死的毒死,该抢别人老婆的抢别人老婆,一个都没放过。)南面平定,大宋元气培养一些,整个大宋迫不及待的就去夺回河东之地。原因无他,这个地方实在太重要了。辽人也次次来援。和大宋开国精锐之师在河东崇山峻岭当中死战。什么叫战略要地,这就叫战略要地!

大宋是哥哥没打下来弟弟接着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攻灭了北汉一国。想起这么一个小小地方对后周大宋两个王朝的巨大威胁,赵匡义干脆拆平了天下雄城太原了事。

而大宋在攻灭河东之后,战略态势就顿时好转。在西夏还远远未成祸患的时候,立刻就对辽国占据的燕云之地发起了持续攻势。试图一举改善大宋战略窘境的全局。而辽人也只有被迫转攻为守,虽然因为赵匡义太不争气,连番战略决断全部出错。辽国那时也颇有几个牛人,让本来可以功成之局惨遭失败。可宋人牢牢占据河东之地,随时可附燕云侧背,让辽人就算澶渊强盛的时候,也只能从河北入寇。最后更是河北也次第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终于和辽人相持住。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就是说明河东此处军镇的重要性。在宋人拿下河东之后,在那里设下了重兵布守,仅仅骑军就有四万有余。辽人曾经入寇河北,却少有能踏足河东一步的。

但是到了此等末世,河东军镇,已经荡然无存。在辽人自己已经衰弱的时候,自然还敷衍得过去。但是现在女真锋锐正盛,兵锋已经占据辽人云内诸州。直面河东。这里要是还空荡荡的门户大开,将伊于何底?

燕地是萧言和西军建功立业的地方,现在还有人马留守,和朝廷扯是不是要回镇陕西诸路的皮。这里的事情和王禀不相干,至少那里还有防备力量,而且他也绝对插手不进去。那么最好的建功立业,为国效力的所在,就在河东!

在真实历史上,河东地方,也是抵抗女真灭宋一系列战事当中打得最为残酷激烈的地方。第一次女真南下,河东守住了。女真兵马孤军深入,转了一圈,汴梁将城中财货搜刮一空供应女真,这些胡虏便回头了。

第二次女真南下,河东没有守住。西军纵然还有些人马存在,却因为河东之地也可以直接威胁陕西诸路,这些西军余部不敢也不肯轻出。让汴梁就再没有可以指望的援军了。两路女真军马在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的统帅下合流于汴梁城下,北宋灭亡,靖康之耻,就成为了民族历史上永远抹不去的惨痛回忆。

而王禀,在真实历史上,也就战死于河东太原。

而此刻王禀,就看中了河东!

这个计议,他反复和马扩筹商过。马扩也早就为这汴梁城中光鲜之下腐臭的气息而完全耐不住了。再说他又何尝愿意为别人所利用去压制萧言?当下就全力赞成王禀的盘算,也竭力利用他那一点微薄的关系和影响力想让环庆军早日出镇河东。

可是此事哪有这么容易的。不用说有心人还想留着王禀用来对付萧言了。一切努力都是石沉大海,反倒是不断有人试探王禀能不能为他们所用,出镇三衙,彻底将萧言赶出汴梁,甚或栽他一个什么罪名,将他远窜琼崖或者沙门岛去。

王禀也有些意气消沉起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对这些引诱拉拢明示暗示都视而不见,只是埋头在自家环庆军营中,约束手底下军将不要被引出去和神武常胜军生什么事端。

也当真有人打过环庆军那些军将的主意,可是环庆军毕竟不是三衙禁军,是在燕地打过仗的。知道神武常胜军厉害。而且但凡是真正见过血的军将士卒,对曾经在一个地方作战的袍泽都有几分香火情。而且那些军将也都不傻,自家将主下令,那听从是没法子。自己贸然行事,王禀不是轻易糊弄得了的统帅,以后还怎么在王禀麾下效力,自己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就是调出环庆军,还不是在三衙当中任职,可是萧言现在却和三衙禁军将门世家,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也似!当下一个个也都装聋作哑。

对王禀这里使气力的人都快绝望了,直到今日,才等来了王禀恩主童贯的书信,而且梁师成以他的身份,居然亲临,来说服王禀!

~~~~~~~~~~~~~~~~~~~~~~~~~~~~~~~~~~~~~~~~~~~~~~~~~~~~~~~~枢府节堂当中这一片死寂持续了半晌,突然才为王禀深深拜下所惊动。

“梁宫观,吴枢府,宇文学士,此事如何能济?王某力薄任重,但请去位。实不敢再尸位素餐,居于一军将主之位。还望成全!”

吴敏本来是满怀希望的看着王禀,等他慨然允诺的。今日梁师成到来,先找的他密谈,私下已经有所许诺。吴敏心顿时也放宽了许多。也对这个事情上心起来,临去位的时候,做得越周密越妥善,就越是得隐相欢心,将来自家回转汴梁也就更加的容易。

却没想到,这些从燕地打完仗回来的军将,都是这般死硬。童贯亲笔,恩府先生亲临,居然还死死的咬着不肯松口。萧言就恁般对你有恩,让你这么死死保着他?

要不是他这个枢府实在无能,汴梁天子脚下一个禁军军将都使唤不动,也不用来看这王正臣的脸色了!

王禀开口说完,他顿时就是冲冲大怒,拍腿站起:“枢府节堂,岂是你放肆的地方?这号令,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梁师成也是恼怒,对付萧言,竟然处处不顺。这十余年来对他来说都是少见罕闻的事情了。王禀称他宫观——梁师成实在差遣是提点宫观,但是提点的实在太多,只好以宫观一名笼统代替了。而没有隐相恩府先生的叫上一通,让他的不爽更是增添了三分。

但是他比吴敏,自然有城府许多。当下只是一笑,并不说话。到他去开口胁迫王禀什么,那就太过于下作一些了。以梁师成身份,自然不屑于为。这些都要底下人效力的。

吴敏这般胁迫,是指望不上的了,还好有他一个看重的聪明人宇文虚中在这里。

梁师成踞坐在上,一副不动声色的悠闲样子,微微朝宇文虚中示意一下。宇文虚中端坐在下首,心里面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来到王禀身前,亲手将他扶起。

自己参与此事太深,虽然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了这般模样,却也没有脱手可能了…………也罢,自己认定的事情总不会错,如此危难之机,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了。只要能上位用事,还有拨乱反正之机!

他将王禀扶起,诚恳的看着王禀双眼,温言道:“正臣,你莫不是还指望萧显谟有功之臣,不当如此。而且整军练军,萧显谟也有手段,整练禁军,以实都门。若得萧显谟实心效力,当收事半功倍之效?”

王禀看着宇文虚中,这文臣給他的印象极好。聪明而不浮躁,行事也踏实。对谁都是恂恂儒雅,不论什么身份都能谈上几句。当日护送他去燕京宣诏,两人交情并不算是很浅薄。当下点头,昂然道:“小人所想,正如宇文学士所言。”

宇文虚中一笑:“然则正臣有没有细思,萧言用事,这整练禁军事岂是轻易的?必然要寻奥援,寻靠山,这事情才做得下去。而他的奥援靠山何在?无非就是向老公相那里行,老公相初初复位,尚自谨言慎行,一旦羽翼完全,朝局还能如此平稳么?”

这句话背后意思,王禀如何听不出来。萧言就算能上位用事,现在可以当朝局大半个家的梁师成一党同样要疯狂掣肘,萧言要稳住地位,就要拼命向蔡京贴上去。蔡京万一结纳了,就是一场疯狂党争又拉开序幕。不仅整练禁军成不了事,朝局波荡得还要加倍厉害,不知道生出什么变化出来。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萧言上位?还不如扶植一个梁师成他们一党中人上位,蔡京也可以继续老实下去。朝局不至于更坏,多少还能做一点事情。

为大局计,也只有牺牲萧言这等有功之臣了。

宇文虚中犹自语重心长的加了一句:“如今之计,平稳就是福分啊…………”

王禀垂首不语,宇文虚中说得实在,顾虑也不能说错。可是他就是不明白,一个立下平燕大功的功臣,怎么就要招致如此对待?如此危局,正当鼓动人人效死力,才可维持。这般下来,将来谁还肯为大宋死战?

宇文虚中看着王禀稍稍放软了脸上绷紧的神色,心下苦笑,嘴里却还在款款而言,每一句都说在了最正大光明的道理上。

“枢府亲下调兵札子,你身为大宋军将,抗命不遵。这又是什么道理?军中自有阶级法,大宋自有上下法度。纵然现在总有不遵法度之辈,学生浅见。正臣兄却不是这般人………枢府对禁军已经是投鼠忌器,然则连环庆军都调遣不动,怎么还能放心环庆军出镇于外,坐镇于河东要地?”

王禀抬头看着宇文虚中,宇文虚中温和微笑:“此次事了,学生说不得也要在枢密院行走,领一差遣的。正臣兄出镇河东,可得枢密全力支持。一应军资粮饷,定然源源供应,让正臣兄可成功业………………诸多将门汴梁安居,征歌逐色,只有正臣兄愿望边关苦寒之地为国戍边,此等忠义,中枢诸公,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不等王禀说什么,宇文虚中就淡淡的接着说了下去:“…………当然仅仅只外有戍卒,那是不成的,中枢根本不稳。也是无根之木…………三衙禁军的确不成事体,再敷衍不得,只有痛加整练…………就算萧言上位,按照他现在和三衙禁军将门示好,同经营足球之戏以自固的手段,一旦萧言用事,难道还能痛下手段处置不成?学生居于中枢,在当道诸公支持下,却原为这等恶人,不顾前行,为正臣兄后盾!哪怕为商鞅,为晁错,又有何惜?正臣兄啊正臣兄,现在最不能让之掌整练禁军事的,就是萧言萧显谟!”

宇文虚中不愧是滔滔雄辩之士,一席话说出来,大义有之,为人着想的小意有之,人情味有之,道理透彻有之,将王禀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神色不住变幻。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为了朝局平稳,为了自己能遂心愿出镇河东,为了恩主的嘱托…………就只有牺牲萧言了?还是用自己来对付他?

王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久久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宇文虚中如此表现,吴敏在旁边带着一丝嫉妒冷眼旁观。风头如此之劲,遇事大包大揽,非宇文叔通之福啊…………不过看着宇文虚中快要将王禀说动的样子,吴敏也忍不住有丝期待。早点了了这个首尾便罢!他颇不耐烦的等着王禀点头,终于有点按捺不住,起身呼道:“王正臣,大义当头,还容得你徘徊犹疑不成?”

王禀身子一震,茫然扫过在座诸人,突然免冠向着梁师成拜下:“恩府先生,末将敢不从命?只是之前只有一桩事请恩府先生应允…………萧显谟实有功无罪,不能让天下人寒心。让他不得立足中枢也就罢了,千万莫再为难萧显谟了!只要恩府先生做此承诺,末将一定奉命行事,不敢有违!”

吴敏顿时大怒,不等梁师成有什么反应就怒喝:“兀那军将,竟然还敢要挟恩府先生不成?如此为那南来子说话,到底是如何居心?”

那头宇文虚中慨然应承的声音几乎也同时想起:“正臣兄放心,大宋不是薄待士大夫之朝!萧显谟虽然是南来之臣,大宋诚心以待功臣却是一般的…………萧显谟委实不适合立足中枢,然则出知军州,却是无妨,还可借重萧显谟边材…………此间事了,朝局平稳下来,就遣萧显谟出外知河东一军州,与正臣互为辅翼,又能如何?这桩事情,就是恩府先生也能必保的!”

吴敏怒视的目光,顿时又转向了宇文虚中。本来吴敏对萧言是没多少成见。本来就是和他不相干的人物。为了党争,才不得不赤膊上阵。这些日子以来,吴敏却是越来越恨极了萧言,直娘贼,这个南来子也太难对付了,连老夫中枢地位都赔上去了!

宇文虚中为萧言说话,还拉扯上吴敏现在唯恐得罪的梁师成,要不是还有点情面在,只怕接着就对宇文虚中呵斥出口!

宇文虚中和王禀却不理他,目光都投向了梁师成。梁师成始终保持着那个坐姿,底下人这般纠缠成一团,宇文虚中口水都快说干了。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现下王禀和宇文虚中目光转来,梁师成沉默一下,微微而笑。

“这有何难?某又不是非要萧言这个功臣没下场,知一军州,也算是很得体的处置了。跳过佐贰幕职,跳过知县资序,一下便比金明池唱出进士少了多年磨堪。要是知军州做得好了,再入朝也不是没有指望的事情,这件事情,老夫也对王禀你拍了胸脯便罢!”

闻言之下,宇文虚中和王禀都是松了一口大气的模样。梁师成也始终微微而笑,仿佛主持对付萧言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自己。吴敏脸上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此桩事中,一直当小人的,似乎就是他吴敏一人而已…………梁师成是何等人,到了此间地位,自然知道凡事轻重。现在要紧是将萧言扳倒便罢。省的再生出若干麻烦来,让蔡京那个老匹夫得了便宜就悔之莫及了。就算许了王禀这个又有什么?大宋政争,从来还没到要人命的地步,萧言运气好,得了文臣出身,脑袋总算是稳稳的。(萧言泪目,感谢贼老天,将他丢在大宋朝…………)将来是不是出知河东,就再说罢。总要自己出尽了胸中意气之后才有一个发落。到时候王禀和宇文虚中还能找他不成?到时候心情好,就是出知河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让王禀和萧言在一个地方互相斗,互相牵制平衡,似乎也不是一个很坏的选择…………到了他这个地位,事情既然定下来,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当下笑呵呵的起身,只是一句:“做得好,好生做!”就已经一摆袍袖,径自出了节堂。外间自然有人迎候,将他送回禁中。禁中柔福那小丫头口不择言,官家恼怒,自己分说半晌,才算是勉强了事。这些时日还要多在官家身边,免生事端————要不是柔福惹出这么一出,自己何必这般急切,不顾身份的来和王禀这等武夫费这么多口舌?当真是笑话。

不过事情能进行下去也罢,再拖不得了!

梁师成去后,只留下安安静静的枢府节堂。吴敏脸色铁青,没好气的看着王禀和宇文虚中两人。半晌之后才冷冷道:“枢府札子,今日就给你。你拣选心腹,等号令行事。一切务必守密,一旦发动,就要以雷霆之势!一举将那萧言拿下!万一泄露,你自己知晓其中厉害!”

王禀脸色此刻依旧苍白,深深行礼到地:“枢府所命,末将敢不从命?一定尽心竭力,为恩府先生行事!”

宇文虚中在旁边冷眼看着,心下也觉得恍恍惚惚的。这件事情,就这样快了了?萧言的命运,就这般注定了?还是那句话,可怜他一场大功!不知道自己居间行事,到底是对是错……………………最要紧的是,萧言此子,绝境当中总能翻身。他又会有什么手段应对?

此时此刻,一向信心满满的宇文虚中,也觉得忍不住有些惶惑了。

~~~~~~~~~~~~~~~~~~~~~~~~~~~~~~~~~~~~~~~~~~~~~~~~~~~~~~~马前街,李师师所居小楼之上。

娇俏可人的玉钏儿,同样也苍白着一张脸跪在李师师面前。眼睛里面汪着的都是泪水。这个时候帮情郎进言完毕之后,才觉得满满的都是后怕。

而李师师坐在锦凳之上,臻首微垂,静悄悄的不言不动。

越是沉默得久,玉钏儿越觉得害怕,终于带着哭腔开口:“小姐,却是我错了。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脱籍了,不嫁了,只陪在小姐身边。还请小姐不要伤神了…………”

李师师淡淡一笑:“在我面前说这个话的,你也不是第一个了。妈妈今日早就已经透了口风,她却狡猾,不如你傻傻的说得这么实在…………后面说的也是傻话,哪有尽陪在我身边的道理?却是耽误了你一辈子…………这富丽小楼,却是吃人的所在啊…………”

她如玉一般光洁的容颜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是怕牵扯在这些事情里头,才竭力避开。真在里头打转,到时候连骨头都剩不下,官家都护不住的…………结果却还是避不开…………”

玉钏儿已经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想哭却又不敢高声,只能让眼泪无声的扑簌簌朝下掉。

李师师最后还是展颜一笑:“你选的郎君,我是要看的,这是早许诺的。见见他和他背后那个萧显谟也罢…………我就想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男儿。居然这等平燕灭国的大功臣还要行此下作手段,利用我身边的一个弱女子。当面他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想请托门路的话,我啐他一脸!”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终末忍界反叛的大魔王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绝对一番信息全知者奸夫是皇帝玄尘道途你老婆掉了盖世双谐五胡之血时代
相邻小说
末世之三宫六院我的老婆是军阀我老婆明明是天后却过于贤惠了黄庭立道聊斋世界修神通我的青梅竹马是天帝情到深处:我与竹马共良辰青梅竹马永不做败犬竹马总裁请自重青梅大小姐:竹马影帝很傲娇
同作者其他书
《盛唐风华》 盛唐风华 1911新中华 天命神话 我的新金庸群侠传 七曜 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