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汤怀和张显,都发出了不能置信的惊呼。两人齐齐抢前一步,死死的看着马扩。韩世忠迈步挡在他们身前,铁钳般的大手,一手抓住一个。要是不拦这一下,他们真的能冲到马扩面前!
萧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马扩脸上,显现出的是万分痛苦的神色,却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缓说下去:“女真主力未损,边地豪强,尽皆依附。我孤军抵达檀州,已经是强弩之末,未经修整,怎么能轻进?女真天下强者,更擅野战,一旦前出,被敌摧折,这场战事,将伊于胡底?别忘了,后面还有萧干大军,刘太尉很可能会轻进与他决战,我北伐大军心不能一,这场决战,俺不看好!大宋还需要萧宣赞的这支骑军,回头收拾局面!大宋仅存之骑军菁华在萧宣赞手中,岂能轻掷?若鹏举之魄在这室中,也必然会力劝,萧宣赞不要去接应他!”
不愧是马扩,自小生长军中,被人目为西军千里驹。童贯赏识,官家爱重。他也看明白了,刘延庆很有可能轻动。按照他那个本事,再加上老种小种他们掣肘。高梁河前,很可能是一场大败!
在萧言那个时空,虽然局势不一样。可在高梁河前,刘延庆用了郭药师来轻动冒险,自己又接应不力,老种小种束手。结果被萧干回师,各个击破,酿就一场空前惨败,让童贯不得不靠女真兵马来收复燕京!
汤怀和张显,同样也显出万分痛苦的神色。他们好歹也做到了中层军官的位置,再不是底下一名小卒。军阵中事,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明白其间的道理。而且说这个话的是马扩,是最先领兵直抵古北口,是在檀州城头,为了大宋有一个依托之地和女真决战,不惜百死,绝不后退的马扩!
一室之内,只听见张显和汤怀粗重的喘息,他们看看萧言,再看看马扩,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就在此刻,在汤怀脸上滑落。
“鹏举?鹏举…………”萧言咀嚼着这两个字,淡淡一笑:“马兄,这是你给岳飞起的字?起得好啊…………”
他慢慢回头,看着身后诸人,汤怀张显,不敢和他目光相对。虽然知道道理,可他们还是害怕看见萧言做出那个最后的必然决断!
萧言的目光,扫向韩世忠,甚至是方腾。韩世忠和方腾两人,都微微点头。神色严肃已极。韩世忠慨然更说了一句:“换俺老韩在那里,俺老韩也是守到自死方休,岳家兄弟是英雄好汉,想头自然和俺老韩是一般的!”
方腾轻轻道:“马宣赞说的是正理。”
萧言一笑,心里面嘀咕:“这姓方的什么路数,怎么一副拼命给老子出谋划策的模样?老子跟他没什么情分啊…………难道是那个?大宋士大夫难道流行这个?”
扫视一圈之后,所有人都不再出声了,静静的等着萧言宣布他的决断。
而萧言只是静静的道:“我去接应岳飞,马宣赞你们辛苦,据守这里罢,我领一半人马,将鹏举接出来…………他应该在,鹏举不会死!”
“萧宣赞!”
“萧兄!”
室内静默一下,顿时大哗,汤怀张显猛的抬头,那又惊又喜的模样不必说,就连马扩,也竭力的想从榻上坐起来!
眼看所有人都要冲着自己说话,萧言微微一笑。如果说以前他在做出这些令人讶异的决定的时候,是牙齿一咬一副浑不吝的模样。大家虽然跟随,但是也总觉得他是弄险。但是这次他的笑容,却显得是那么的胸有成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再经历这么一个最为艰难的抉择,萧言在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都别说话,让我说,我才是做主的人嘛!岳飞怎么能不去接应?无非就是冒一点险而已,现在这个险,我们必须要冒!女真南下,本来就含有试探的意味,如果我们表现出足够的锐气,足够的敢战决心,反而是对他们最大的震慑!如果女真是大举南下,列阵而要和我主力会战,我也只能对鹏举说声抱歉…………可是现在不是!
鹏举在古北口的死斗,马兄在檀州的而战,你们已经尽到了责任。现在该我出马了…………让女真知道,大宋上下,除了这些战将敢于面对他们,就连一军统帅,同样为了胜利可以不惜一切!在他们面前,也绝不会退缩,反而感于轻兵直进!”
萧言说话声音并不高,但是在场中人,人人肃然。萧言立意,竟然在震慑女真这个新崛起的大敌将来对大宋的态度上面!谁也没想到,他的眼光已经超过了眼前战局,想到大宋和女真并存与世,互相争雄的大势上头去!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跟着这样的统帅一路杀向前方,还有什么值得畏缩的?他们孤军在北,所作所为,却都是为的大宋将来的百年气运!
韩世忠上前一步:“宣赞,俺跟着你去!”
萧言斜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成!现在要收拢降兵,镇住檀州,马兄重创,没有大将坐镇不成。有你在后面我也放心,实在不利,还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跑。你在檀州,将兵马给我整理齐了,速速养精蓄锐,随时等待我的召唤,参加决战!”
韩世忠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又留俺在后头?宣赞,你处断不公,俺怎么得罪你了?当日易州一战不用说了,这次鹏举和马宣赞都已经出力血战,杀了个痛快。俺老韩就捞着在檀州城下砍了几个杂兵脑袋,俺在西军都是斩将搴旗的人物,到宣赞手下,直这么卖不上气力!”
萧言不语,只是微笑着看着韩世忠,缓缓摇头。
如今的萧言,不知道怎么的,连韩世忠都不敢再闹下去,只好挠挠脑袋,苦笑道:“俺留下领兵还成,但是满城几万流散百姓,哭爹叫娘的,这民事怎么料理?俺只能领兵打仗守城,这个事情干不来…………这事情偏偏还咬紧,俺们后路接应指望不上,吃的粮食,用的民夫,都要指望这里,到时候不成,可不能赖俺!”
萧言也跟着抓了抓脑袋,刚才举重若轻,指挥若定的统帅风度顿时就丢了个干净,跟着韩世忠也嘬起了牙花子。现在他已经是占据州郡,这个涿州易州不一样,当日在涿易二州几乎都成了空城了,无非就是两个大军盘踞的据点而已,军中物资转运,都有后面派来的一大堆司马料理,民夫之类的也不用担心,河北几路转运使组织起来的民夫大队大队的过来听他使唤。
现在在这檀州,要依托檀州这个大郡和女真作战,要动员起这里的人力物力资源。没有合适人选怎么成?
他穿越以来,虽然地位扶摇直上,但是手底下的人才都是带兵打仗的,冲阵拿手,管民事还不知道大字能识几个呢,给韩世忠配上一个什么副手合适?
场中的方腾,这个时候才掸掸衣袖,摆足了架势,笑道:“宣赞,怎么忘记了学生我?”
“你?方参议?”萧言讶然的看着他,这方腾,虽然一直在自己身边唠叨,一副想和自己凑上话的模样,不时还用很暧昧的眼神看着自己。让性别男爱好女的萧言很有点怀疑这位古人的性倾向。
可是他半点也没想到,要这位大宋进士在自己手底下出力效命!原来自己不过以为这方参议代表朝中那些站在老种小种相公背后势力,对于阻挠童贯成就复燕大功的一切事情都很有兴趣,包括让自己和童贯决裂,将他这支兵马引向北面。都是意外之喜,现在这位方参议也算出过力,流过血了,抱着这个资历,该得意洋洋的回汴梁讨赏去,将来说不定自己回汴梁之后他的马车过来,自己还得避在路边恭谨的朝他行礼…………没办法,人家是官二代,士大夫集团的青年才俊,又看起来不算笨,关键时候指望得上,自己不过是个冒牌的南归降人,靠的是军功上位,而在大宋,军功从来都不是可以长久指望的东西…………现在这个让萧言很有点看着不爽的方腾,居然要留在这孤军深入的莫测险地来帮他!这家伙,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马扩,马扩现在和自己算是穿一条裤子的,怎么也不会害他。而马扩和这方腾也算同生共死了,多少更了解这家伙一些…………~~~~~~~~~~~~~~~~~~~~~~~~~~~~~~~~~~~~~~~~~~~~~~~~马扩这个时候,已经安静的靠回了榻上,迎着萧言投过来的问询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这方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将来再和萧言说罢。只怕就算告诉了萧言,萧言也难以相信,现在就有一位大宋进士,这么看好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人!
其实就是方腾,也未尝不是大宋士大夫集团的一名奇人。也许真的因为是末世,才有这样无数的才俊纷纷涌现,试图和天意命运奋力拼战?
马扩毕竟是伤后,萧言到来,让他的精神一下提了起来,靠着的不过也只是虚火。现在劲头使过去了,精神又放松下来,就在大家还在议事的时候,靠着榻上又睡了过去。听到他发出低低的鼾声,大家才明白,马扩现在真的是心情放松到了极点,所有指望,都已经交给萧言。而他也空前的相信萧言。现在这位年轻宣赞,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将自己的身体将养好,可以再度上阵厮杀!
萧言看着马扩睡去,这才转头打量着气定神闲的方腾。越看越对这小子戒心深重。接着却又转念一笑,自己反正都是前后皆敌了,孤军身处险地。阵营当中,再多一个这样的人物,有什么了不起?算来算去,现在就这家伙是文官,说不定还当真用得上!
萧言容色,顿时严肃起来,认真的看着方腾:“方参议,不论在大宋地位如何。现在这支军中,我就是发号施令的人物!所有人,都必须听从我的号令,不得自行其是!你且告诉我,你如何安顿檀州,源源不断给我所领大军接济!”
方腾微笑,容色也严肃了起来,上前深深朝萧言行了一礼!而萧言居然也站在那里,坦然受之!韩世忠在旁边看着,他是深知大宋文官厉害的,悄悄的伸了伸舌头。
“方某敢不从命?檀州之事,无非安民而已。安民之事,就是要有官吏充之。逃入檀州百姓,其间多有乡间大族。辽人治下燕地,百年以来,受我大宋风俗,侵染颇深。乡间大族,多为习文之人。虽然在此乱世,文人士子,在各地豪强兵刃面前,百无一用。可在萧宣赞雄师镇抚之下,辽人豪强,纷纷束手。这些乡间大族文人士子,岂不可为我所用?这些都是劫后余生之人,以大宋名义结纳之,岂不人人踊跃?”
他笑着指指自己鼻子:“学生这个大宋进士名头,在这些辽人手里考出来的文人士子面前,也多少有些用场。说不定比宣赞这位异军突起的大军统帅,数千大宋精骑还管用一些…………包管将这些人都用起来!有这些人物暂时充当檀州官吏,自然就可以组织起民夫来了。其他仓廪,转运,计数,治安之事,学生不敏,尚可夸称可当其任!檀州积储甚多,更有军械,宣赞全军作战,多不敢言,一月之内,尚可源源接济,在这一月之内,有半点耽误宣赞军机大事处,请将了学生的脑袋去!”
方腾朗声说完,还用手在自己脑袋上面比了一比。然后长身直立,说不出的潇洒自若。
萧言瞧着他,神色还是威严严肃,心里面却是长叹出声。
嫉妒啊!这家伙出身这么好,偏偏还真是有点真实本事。这个形象,现在什么审美标准不知道,在自己那个时代的英俊程度,似乎也超过了自己…………要有效统治一个地方,就得有官吏做为支撑。方腾的出身名义,的确比他这个不尴不尬的宣赞兼前军统帅好了许多。大辽至少燕地,的确儒风甚盛,对大宋那些文人才俊,仰慕得很。方腾出面,估计一劝一个准。有这些地方上有盛名大大族出来充当这中层官吏,檀州的确能统治得住,资源也动员得出来。这小子一下就抓住了关键,顺便还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出身!
不过现在,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好歹人家是在替自己出力。这家伙这么聪明再加上底子这么硬,还要在檀州干这个给自己打下手的差使,难道真的看上了自己?
这个时候,萧言也只有做大喜状,抢前一步,忍住对方腾性向的怀疑。一把抓住他的双手连连摇动:“得方参议相助,萧某人如虎添翼矣!有方参议坐镇檀州,萧某人定将女真逐出燕地!让这些鞑子,在萧某人在时,不敢稍稍南顾!”
萧言表演得七情上脸,差点连“卧龙凤雏,得一人可安天下,孤有何幸,竟得先生才兼二人!”这种台词都说出口了,还好赶紧一咬舌头,生生忍住。
韩世忠是了解萧言德行的,在背后萧言可没少骂后方那些文官的坏话。抱怨他们这些军功起家的还得小心翼翼的看他们脸色行事。看见萧言这般热情,顿时就悄悄转身,差点吐出来。
方腾呵呵一笑,拍拍萧言手背,以示默契于心。萧言却差点因为他这个动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即就不动声色的缓缓将手抽回来,脸色一板,大声下令:“韩都虞侯,听我将领!”
韩世忠立刻转身,啪的站直,平胸行了一个军礼:“萧宣赞,俺候着呢!”
萧言冷冷道:“第一,你立刻选调一半胜捷军精锐给我,再加幽燕边地出身的神武常胜军三百骑。每人配双马,粮食军械,都给老子配齐了!现在檀州将领,汤怀张显,都随军出发,余江给你留着,赶紧收编残军,收罗能弄到手的战马,等我再调你们出来的时候,你要人人有马,再给老子多一千骑出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第二,你得配合好方参议行事。他安定檀州,要你做什么配合,你都不能说半个不字儿,防碍方参议行事半点,到时候老子有的是办法料理你!
第三,看好马宣赞!伤风咳嗽,甚至吃饭不香,都是你的责任,老子回来,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马宣赞!
这三桩事情,都着落在你泼韩五头上。办好了有功,办坏了你自己知道下场,赶你回西军去,都算是轻的!你别再想跟着老子和女真人马见上一阵了!”
威胁韩世忠,其他的都不管用。他外表粗豪,其实内里是个聪明家伙,更兼心高气傲。如岳飞汤怀等一众无名小将都纷纷建功,他这个西军出名健将却还只能敲敲边鼓,已经将韩世忠憋得发疯。打他骂他甚至革他差遣,他都皮糙肉厚不在乎。再说萧言现在地位,也是不尴不尬,他统帅权威,也是因为麾下追随才能树立。谁也不知道童贯是不是马上就要开革他这个前军统帅的差遣。不让韩世忠和女真兵马见上一阵,才是真正踩着了泼韩五的尾巴。
韩世忠嘟嘟囔囔,站在那里低声抱怨:“功劳是人家的,威风也是别人的,到俺老韩就是这些倒霉差使!三样事情,样样琐碎,错一桩就是罪过,俺哪里吃得起?还不如带俺上前呢,这倒霉都虞侯使,谁愿意要谁要去…………”
萧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老子两个时辰之内,就要出发!”
韩世忠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大声应是,掉头大步出门。汤怀张显二人也紧紧跟上,出门之前,朝萧言深深施礼,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他们此刻神色,萧言毫不怀疑,就是眼前是一座刀山,只要他旌旗一指,这两人都会直直的撞上前去!
方腾轻轻嘘了一口气,朝着萧言又行一礼:“学生多谢萧宣赞关照韩都虞侯的军令!但愿宣赞此去,一帆风顺,震慑女真,能将鹏举顺利的接应出来!”
萧言回头看了方腾一眼,微微点头示意作别,也按着腰间佩剑,大步的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对岳飞的关切之情,才涌上了心头,直到不可遏止。岳飞啊岳飞,你还活着么?身处古北口这样的绝地,你的处境,还远远恶劣过我!难道这历史当中,最为让炎黄华夏神明之胄,永远不能忘怀的绝世英雄,才刚刚展露自己的英姿,就要因为自己的穿越,就这么过早凋谢么?
不,不会的!老子一定会将岳飞接应出来!哪怕和天意对抗到底!
~~~~~~~~~~~~~~~~~~~~~~~~~~~~~~~~~~~~~~~~~~~~~~~~~~~~~~~~远望古北口城头闪动的点点火光,银可术勒马静静的立在黑暗当中,竟然有一种胸闷难当的感觉。
如果说他亲身指挥这场攻拔古北口的扫尾战事,已经足够表明了对这名南人小将的重视。那么他现在已经深刻的感觉到,这种重视,还远远不够!
这南人小将,自称相州岳飞,竟然好似铁打的!
几日攻战,不能不说那些奚王霞末的降兵已经卖足了气力。甚至还因陋就简,打造了一些简单的攻具出来,三千多人马,能持刀的调出来轮番上阵了。白天攻,晚上攻。轮番蚁附蛾博,可是不论什么时候,古北口城头那舞动枪缨如血的身姿仍然牢牢的镇住城头,没有任何勇士,能是他一合之敌。仿佛他永远不眠不休也似,始终在瞪大眼睛,看着他银可术的一举一动!
城头下面不远处,砍下来的临阵退缩之卒的人头,已经堆叠起老高。杀到后来,女真兵都知道不能杀溃兵了,只有任由他们一次次的从城头上面溃退下来。
到了后来,银可术耐不住让女真甲士也参与了这种最伤士卒的攻战。结果还是一样,不论是归降汉人、渤海、奚王霞末手下的契丹、奚族、弘吉剌、乞颜、扎兰达、甚或席卷天下的女真健儿,都在扑城之际,败下阵来!
在那南人小将岳飞的率领下,古北口城塞当中不多的宋人甲士东奔西突,哪里城头上了攻者的甲士,他们就出现在哪里,浑身浴血,但是仍然一次次的将他们打下去,将他们一等一的勇士尸身,抛下城头!
“南人如此,哪怕就是这岳飞是绝无仅有的勇将,可也非轻易可与啊…………为什么对着辽人这样的敌手,这些南人,只能勉强自保,达百余年?”
纵然是极为慨叹这些南人之勇,甚至还有极大的尊敬,可是银可术却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难道已经破口的女真健儿,还要翻山越岭的从燕山再退回来不成?那岂不是笑话?当日辽军七十万大军连营,他银可术都没有半点退缩过。这南人小将纵然勇猛,也不过是凭借这座关塞,才在轻兵远来的女真兵和新附军手里坚持了这么久。要是真的野战,恐怕早就擒获他了!
银可术勒马于地,不住的打量着夹着古北口关隘的两边险山峻岭。
这些山峰,峭壁如削,凡人难渡。可是女真健儿,生长在长白山林之间,能在严寒风雪交加之际,穷十数日功夫翻山越岭,追猎熊虎。什么样的险山峻岭都曾经翻越过。
也许可以从这些地方打打主意,集中女真兵马,趁着夜色翻山直入城塞之中?南人人少,已经是在竭力支撑了,他们毕竟也不是铁打的,夜里面不是正面袭来,而是从这绝险处潜入,也未必能够发觉罢?只要有足够的女真健儿同时涌入,也许就能拔下这座古北口关隘!
他银可术甚至可以做为这支偷袭军马冲在最前面的一人!
银可术心中有了成算,却苦恼的发现,还是没有足够的把握!
他领了四百女真兵出来,谷道一战,伤亡了二三十。交给宗设等三谋克二百余骑,自己只领一百余骑转攻古北口,留在古北口北面近百,他现在手里的真女真兵马不过才有寥寥数十骑,攻战一场,在古北口城塞前面又折了十余名最为精锐之士。
现在这些最为靠得住,他也最为相信的女真人马,换其他敌人,他也许还有信心进行潜越奇袭,偏偏这古北口城塞当中,是这些日子,将所有敌人都杀寒了心的那南人小将在镇守!
银可术知道,自己虽然勇猛,不过和董大郎也是差相伯仲,可不是这南人小将的对手!
要是再能有几百女真儿郎…………银可术心里已经在苦恼的叹气,但凡名将,绝对不是对自己手下实力和敌人实力没有清醒认识的一勇之夫。可他外表,还是沉静如水。身边女真亲卫,只是用略带仰慕的目光不时扫视银可术一眼,在他们心里,银可术面前没有拿不下的敌人城池,没有踏不破的敌人军阵,没有擒不下的敌人勇将。现在古北口虽然还卡在这里,只不过银可术还没有发威而已!
他们却不知道,现在银可术是真的踟蹰了。在初出茅庐的岳飞面前,这位所向无敌的女真名将,第一次有了一种束手的感觉!
夜色当中,突然在银可术的后面营地远处,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在夜色当中,这声浪传出去老远,古北口城塞上面似乎也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城头灯火缭乱,隐隐还可以看见上面有人影憧憧摇动,朝着银可术这个方向看来。
银可术恼怒的回头:“夜中宿营,严禁喧哗都不知道了,俺从来未曾带过这样的兵马!去查查,谁率先喧哗,女真儿郎抽五十鞭子。那些新附军不论是谁,砍了脑袋回报!”
他声音里面带着从来没有的火气,还夹杂着焦躁的味道。身边亲卫,从来未曾见过银可术这般模样。一声都不敢吭,掉马就朝后奔去。
银可术立马于前,恼怒的看着后面动静。过了一会儿,营地当中喧哗声音不但为止,还更高了一些起来,甚至还有马蹄轰隆之声。再过一刻,竟然还能听见欢声笑语!
银可术再也按捺不住,拨转马头,加了一鞭子,顿时就迎了过去。当面却有数骑从黑暗当中返回,正是刚才他遣回去的女真亲卫。这几条女真汉子笑得脸都烂了,兴高采烈的欢呼:“银可术,宗翰遣设合马来接应俺们了!带了一二三四……六个谋克的宗翰亲军。才到了后面营地!俺们人马正在将那些新附军都赶起,给设合马他们腾地方出来!”
这些女真甲士,虽然一向自信,可是南下以来,在这些南人精锐面前,的确没有找到击破这么大一个辽国的那种摧枯拉朽的感觉,虽然不觉得自己会打败仗,可是也觉得这场战事足够有份量,现在古北口迟迟没有打通,虽然绝不怀疑银可术,但是心里面也未尝没有一些忐忑。现在突然后面来了六百女真精锐,顿时就兴奋起来,前后拿出一千女真精骑,这样的话,打到燕京也没人再能当在女真铁骑面前了!
银可术顿时不知道是又惊还是又喜,宗翰居然派遣了自己的亲军出来!
现在女真西路大军六千,宗翰亲领的本部亲军只有一千,是全军最为精锐的部分。派他先期南下的时候,并没有调动这些亲军出来。现在一下就给了一半还多,做为他银可术的援兵!而且领兵之人,就是宗翰最为钟爱的儿子完颜设合马!
在萧言那个时空,宗翰为了自己这个钟爱的儿子和完颜宗望之子,在汴梁城破之后抢宋室帝姬。这等上不了台面争风吃醋的拔刀子的行当。以宗翰的见识气度,居然还跳出来为儿子撑腰,不依不饶的要宗望给一个说法。虽然未尝没有在女真定鼎之后借此事张目,用来争权夺利。但是宗翰对这个儿子的宠爱,也可以想见一斑。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宗翰如此英雄,完颜设合马后来却默默无闻,可想而知是被宠坏了。
现在宗翰不来援军则已,一来就是嫡子加上亲军大半,难道宗翰也知道俺银可术战事进行得不顺利?
银可术心下忐忑,忙不迭的策马扬鞭,急急赶回大营。他毕竟是温都小部出身,现在地位,都是靠着征战得来的,要是在宗翰面前失欢,将来又要付出十倍努力,才能再度爬起来了!
女真才从按出虎水愤而起兵的时候,人人单纯,谁也不会想到这些事情。但是随着女真势力大张,现在这些女真将领,心中已经开始有了这些念头在萦绕!
~~~~~~~~~~~~~~~~~~~~~~~~~~~~~~~~~~~~~~~~~~~~~~~~转瞬之间,银可术就已经驰回了营地。营地当中,已经是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新附军们都睡眼朦胧的被赶了起来,白天血战之余,晚上营帐还要让给新到的女真兵马。银可术领着几十女真甲士就镇得他们一次次的朝着古北口拼命了,现在又来了这么多女真兵马,谁不都不敢发出半点抱怨,连滚带爬的让出了自己这些日子才经营出一个样子的营帐,除了军器什么都不敢带,到了其他地方抱膝坐成一团一团的,呆呆的看着这边动静,有的实在疲倦的,就在这野地又沉沉睡过去了。
而新到的女真兵马,将营地搅扰得沸反盈天,干什么的都有。有些女真甲士是亲戚,分别了一些时日,见面就抱成一团,互相动问别后景况。还有人生气篝火,开始煮食,一路赶来宗翰严令要昼夜兼程,在这里碰上银可术他们也是意外,本来准备饿着肚皮进了古北口再歇息的。在他们料想,现在古北口还不是应该已经在女真健儿手中了?
现在虽然讶异失望,但好歹少走了几步路,赶紧开始填肚子。
领兵将领完颜设合马那里的篝火最为大堆,烧得旺旺的,飘出来的都是肉汤的香味。完颜设合马坐在一个皮马鞍上,舒畅的伸着懒腰。身边他的阿里喜一大群,都在忙着伺候他一人,这里人声鼎沸,最为热闹。
和南人血战几场,本来骄横的女真甲士都不自觉的又紧张起来,营地当中,安静肃然,现在后面大队来到,这气焰又上来了,谁还管敌手是不是能看见这里的虚实动静,只管尽情放声,现在那南人小将,只有束手就擒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了!
银可术早就翻身下马,朝着完颜设合马这里走来,远远的就大声招呼:“设合马,你来得正好!宗翰怎么将你遣来了?还调了亲军出来!”
看到银可术到来,完颜设合马也不站起,任一个阿里喜帮他拔下靴子。设合马还不足二十岁,大头短身子,结实粗壮已极。比银可术矮半个头,却比他宽上半截,坐在那里如同半截木桩也似。
“银可术,却没想到,你还未曾过古北口!女真的刀尖,也在这里卷了锋刃了?阿骨打皇帝要是知道,只怕会收了赏给你的金牌!你走了几天,爹就自言自语,说狮子博兔,也要用足气力,俺们这次南下,一大半就是为了立威,让南人胆寒,知道俺们女真厉害。将来再南下,要让这些南人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给你四百兵,实在少了,其他人马也调不出来,耶律延禧最近在西面又在聚集了一支军马出来,只好将亲军调出来大半,交给俺统帅,来接应你。
…………俺本来还以为,爹爹太过小心。天下还能有挡住女真健儿的所在?更不用说,领兵的还是银可术你!现在看来,爹爹担心得一点也没错!银可术,怎么了?掳掠了那么多辽国美人,酥了你的筋骨了?小了你的胆子了?怎么就停在这里,不敢上前了?”
完颜设合马根本没有和银可术见礼的意思,坐在那里只是大剌剌的放声。声音大得周遭百十步都听得见。
银可术脸色一沉,却没有发作。倒也没有想自降身份,和这个晚辈解说一路征战,到底局势如何的意思,只是笑道:“这些以后再说!俺正想拿下古北口呢,本来可用之兵不多,碰着硬仗,还得靠着俺们女真健儿!现在天幸宗翰遣了你来,有了宗翰亲军,古北口不足取也!宗翰有没有交代,现在南下之军,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完颜设合马脸上露出了一阵不快的神色,不过这时的女真人还算诚朴,没有瞪着眼睛说瞎话的习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爹爹交代,还是你做主!俺不过是跟着走一遭,学着怎么和南人打仗!这还用学?你要怎么拿下古北口,尽管安排就是,俺要吃点东西睡上一觉!不过有两桩事情,一就是听说古北口有一个南人小将,勇猛至极,到时候将他交给俺来擒下!二就是,爹爹给了你这么多兵,都够拿下辽人燕京的了,听那些辽狗夸口燕京富丽,到时候,可得让俺第一个进燕京城!”
银可术已经完全心平气和了下来,还笑着拍了完颜设合马一句马屁:“你是俺们女真雕群当中的海东青,飞得高,爪牙尖锐,眼睛明亮,从来都能拿获最大的猎物…………俺们这次南下,你要何等样的猎物,还不是由着你开口?好了,你就等着罢,俺将古北口拿下来,将通往燕京的道路,给你敞开!”
~~~~~~~~~~~~~~~~~~~~~~~~~~~~~~~~~~~~~~~~~~~~~~~~~~~~~~~“女真援兵来了…………”
岳飞扶着心爱的大枪,悄立在城头。
山间风寒露重,他已经将战袍披在了背后,但是这些日子,这战袍也浸透了太多的鲜血。山峰将城头火把的火焰吹得四下乱舞,却难以掀起这已经变成了血色的将军战袍。
身边残存士卒,已经寥寥无几。就连岳飞自己,都时刻觉得自己也已经再难支撑下去。今日白天最后一场攻战,一向得心应手,自从习成以来,就如自己身体一部分的那杆大枪,都变得那样沉重,竟然难以挥动!
虽然岳飞已经奋起神威,大枪舞动,最后一枪,将那个已经砍倒了四五名士卒,披着两层重甲,铁乌龟也似的女真勇士,在胸口开了一个透明的窟窿!手中大枪,在那一刻,几乎成了破甲之锥!
那名女真勇士轰然坠落城下,也最终震慑了城下如潮的人头,让他们纷纷退下去。岳飞却眼前一黑,差点也跟着倒地。还好脚下几名宋军伤卒,奋着最后的气力,将他牢牢撑住!
银可术要知道,自己竟然被一个已经伤疲到了这种程度的岳飞吓住,当得活活愧杀。岳飞可算是初出茅庐,却一人而当孤城,一人而当此时天下最为凶狠的对手,让对手豪勇如银可术不得寸进,已经不敢正面攻击,打着从旁边越险偷袭的主意,已经是天大的奇迹!
但是怎样的奇迹,也有完结的时候。
看着眼前远处女真兵马营地缭乱的篝火,岳飞只是默然不语。在他身边,渐渐聚集起和他同样伤疲的宋军残存士卒。有的人已经 站不起来了,只能靠着双手挪动过来,倚着垛口,无言的看着眼前景象。
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宋卒低低问道:“岳都虞侯,俺们完了么?”
岳飞回头定定的看着他,莞尔一笑:“叫俺岳兄弟就是,俺今年十九,还小似你几岁。这个时候,还叫什么官衔?俺岳飞数月前从军,为河北敢战士,就没想过当这个劳什子都虞侯使…………谁说俺们完了?眼前女真,他们将整个辽国,在短短数年之间就席卷干净,这次和俺们结了盟约,还背盟南下,以为天下莫能谁何…………”
他的目光,在身边士卒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身边能站起的,不过还有十七八人,倚着垛口的伤卒数目,也不过称是。几日苦战,这些不管来自胜捷军还是神武常胜军的士卒们,看着岳飞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的死战,他们也回报以岳飞他们全部的勇气和忠诚。
现在剩下的,也只有这些人了。其他人已经和托体于燕山,只能以魂魄永远镇守在这汉家长城之巅。他们的忠骸,就在古北口下一个屯兵洞当中,岳飞已经带人,用碎石乱瓦,将这藏兵洞牢牢封住,就算死了,也不能让尸身给这些女真鞑子糟蹋!
岳飞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他以为俺们大宋,不堪一击,以为只要以几百兵马呼啸南下,就能横扫幽燕,就能震慑俺们大宋的这些好男儿!结果这些攻灭雄国,破城无数的女真鞑子,却在俺们这区区几十人面前,以数十倍兵力,却迟迟不得寸进一步!现在不得不再纠集人马,才有可能压倒俺们…………不,俺们这几日的死战,已经表明,这些女真鞑子,永远不可能压倒俺们汉人!反而是他们,要掂量俺们大宋等拿下燕京,腾出手来,是不是会直捣黄龙,找他们复今日之仇!”
夜色中,岳飞眼神闪亮。
一个宋卒苦笑一声:“谁来替俺们复仇?后面那些相公,俺可信不住。对着辽人残兵在白沟河都能败得那么丢脸,互相扯对方后腿,可比打仗兴趣大了很多…………”
“有萧宣赞!”岳飞低吼一声。
“萧宣赞就在赶来的路上,俺相信,萧宣赞也明白这个道理。女真要试探俺们大宋,就给他们迎头一击!打得他们大败亏输,打得他们丢盔弃甲,打得他们只能埋骨异乡,而俺们就算是死,尸骸萧宣赞也会安排俺们归乡,入土为安,俺们也都会有块牌位,世代承受香火,魂魄有所归依!”
夜风呜咽当中,每个人都默然无声,能站的,尽力将腰板挺直。不能站的,也竭力想扶着垛口将自己身躯支撑起来。
“萧宣赞真的会来?会让俺们入土为安?”
终于有人,讷讷的问出口来。
岳飞淡淡一笑:“萧宣赞从来未曾让俺失望过…………这次同样也不会…………俺能为萧宣赞冲杀第一阵,总算是回报了知遇之恩,心安得很…………和大家同生共死一场,同样是俺岳飞之幸,诸位,黄泉在前,到时候,俺岳飞还是会走在诸位前面!”
言罢,岳飞丢开大枪,深深一揖到地,久久不曾起身。身边士卒,肃然受了岳飞这一礼,他们默默互相对望,火光映照下,他们眼中,都有点点水光。
一名岁数最大的士卒,缓缓扶起了岳飞,叹道:“岳都虞侯,跟着你这样一位将主厮杀,俺们可称无憾…………俺们这般人,大宋有的是,就看有没有英雄带着俺们厮杀罢了。平常得很,死也就死了,更何况还有人替俺们收尸!”
“…………岳兄弟,你死不得…………你先走罢,俺们替你断后。”
岳飞像是突然被火烫了一下,猛的抬头,脸一下涨红,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些士卒们,每个人都伤疲憔悴到了极处,却认真的迎着他的目光。
除了无憾,这些都比岳飞大上几岁的汉子,仿佛就像家人兄长,在看着一个有出息的弟弟一般。
那老卒微笑:“后面女真鞑子不多,这些日子,俺们厮杀之余,总是将岳都虞侯的那匹黑马喂得好好的,每天擦眵目糊,蹄铁也装结实了,夜料也没耽误。这当真是宝马,困在这里,厮杀竟日,还是精神不减半点,也不嘶鸣,仿佛就在积蓄气力,知道岳都虞侯迟早要和它一起上阵厮杀也似…………以岳都虞侯本事,再加上这匹宝马,还怕冲不出去?到时候,记得回来给俺们敛骨,俺叫陈得胜,名字是从军以后起的,固原堡人,到堡里面说陈虎头尸骨还乡了,没人不晓得!”
“俺叫汪大海,这辈子没见过海,直娘贼的不知道俺爹娘怎么给起这个名字!巩州三岔堡人,老子死了老娘还在,俩哥哥三个姐姐,不缺人给老娘送终,就最小一个姐姐还没出门,倒是定了哑儿峡寨一家,今年出门子…………除了尸骨,记得将俺积攒的军饷带回去给姐姐当嫁妆!在第四指挥都头刘胖手头,那是俺哥子的连襟!”
“周大,别人都叫俺周大,牌位上写这名字就是。就是这儿的人,家里全平了,一家饿死。后来当了怨军常胜军,现在算是宋军了…………也没什么人记挂。一旦死了,带着俺牌位去汴梁走一遭就是了,为大宋打了这么一场,连别人口中的汴梁那神仙住的地方都没瞧见,有点冤枉,别的没啥!”
“还有俺,还有俺!…………”
士卒们都围了上来,纷纷报着自己姓名籍贯,这个时候,每个人似乎都在用刻意的最为轻松的语气交代着自己的身后事情。
岳飞嘴唇抖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宣赞啊萧宣赞,你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么?不要负了俺们!
他猛的推开身边士卒,低吼一声:“俺不走!俺和你们死在一处!”说罢就大步走到垛口前面,扶着垛口,定定的看着远处女真营地的篝火簇簇,身形如铁石,一动不动。
身边士卒相顾默然,静静的退到了各自守卫警戒的垛口处,荷戈坐下小寐一阵,等着下一场攻战的到来。
大概也是最后一场攻战了。
岳飞回首,看着南面,心里默默念叨:“王贵哥哥,汤怀、张显、牛皋兄弟,俺岳飞就一个老娘,家里还有一个才过门的刘氏。还有老病的师傅,你们且替俺照顾好了,俺岳飞就死于此,你们跟着萧宣赞,带着俺的牌位,直捣黄龙!报今日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