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阴书院,叶昭一边品茶,一边听着苏皖巡抚孙博正禀明宁国截粮案的始末和处理结果。
粮船已经放行,宁国府知府高之厚被撤职拿办,蛊惑乡民闹事的乡绅有十几人被下狱,超过百人被打了板子。
孙博正,端的是雷霆手段。
叶昭品着茶,一直没怎么说话。
“王爷,臣下又募集五十担粮米进入宁国接济乡民,现时宁国府已经宁定。臣下此次接连苛责拿办士绅,甚感惶恐,可若不如此,苏皖一带刁民横行,日后定生出许多事端。”
看着孙博正的吊眉三角眼,叶昭微微点头,这孙博正,以后在民间的声望怕是好不了了,想来在民间他已经是酷吏之类的形象了。
又看了看桌上的奏折,农务大臣李鸿章都上折子弹颏孙博正严苛太过,设大狱致使苏皖人心惶惶,又说苏皖一地刚刚平定,该当安抚为主。
虽然孙博正担任粤海关监督就是李小村推荐,又与李小村交好,但李鸿章这道折子未必是党争之言,李鸿章办事力求稳妥,讲究四平八稳,这性子可是一直没变过。
“你去吧。”叶昭挥了挥手。
孙博正躬身告退,慢慢退了出去。
叶昭又拿起了桌上的电文,是上海发来的,俄国人突然想介入谈判,南国官员退场以示抗议。
唉,北朝,叶昭实在有些挠头,北国官员的外交可真是一塌糊涂,杜翰在官场上或许是个强人,但外交谈判,实则是蹒跚学步的婴儿,难道不知道在没有向任何一方通风的情况下,突然把罗刹人扯进来,还要其成为调停国一员,不但得罪了南国,甚至英法美三个调停国也一并开罪了吗?不过英法等国想来习以为常,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琢磨着,叶昭慢慢拿起纸笔写了一封信,是给外务部的,自是要外务部利用这个得分的机会,同英法美三国沟通,使得三国更理解南朝的立场,向北国施压,在符合南朝最大利益的情况下解决上海的地位问题。
欧洲列强,叶昭还不想现在露出狰狞的獠牙,英法的重心虽不在远东,但也不会对俄国人在远东坐大坐视不理,尤其是克里木战争结束没多久的情况下,英法俄实则还处于敌对状态,英法等国,对俄国人的扩张倾向一向警觉,也一直将其视为威胁。
写了信,又从头到尾斟酌了一番,旁边一直伺立的年青文员忙接手中,飞步奔了出去。
“主子,马车准备好了!”一位铁塔般的汉子出现在厅门口,乾亲王府侍卫副总管乌尔登。
美国驻南京总领事馆已经初具规模,本来这处残壁断桓的荒地渐渐圈起了围墙,种上了绿草,颇具文艺复兴时代风格的小洋楼也拔地而起,彩色玻璃窗,好似教堂一般清幽。
叶昭的车队进入领事馆铁门的时候,却见小洋楼铁窗洞开,窗口许多中西人物倚着眺望,楼下门旁,清漆铁栅栏外,复靠着几辆脚踏车。
杰克逊早迎了出来,蓝眼珠透着喜气洋洋,今日是他生日,在使馆举办的这次生日会,虽然摄政王早就说过会来参加,却不想真的来了,他自然脸上大大的有光。
要知道,摄政王现今可是越来越难见到了,在南京的各国领事,自有外务部接待。虽然知道摄政王在惜阴书院办公,但如果没有外务部事先安排,那是巷子口都进不去的,想也是,外国使节在伦敦难道是说想觐见女王就能觐见的吗?现今南中国摄政王,与皇帝无异,统治着半个中国,日理万机,遇到危急事项尚能接见他们用中国话说已经是“天恩浩荡”,平素大事小情,自然是同外务部沟通,不过现今南国衙门办事效率比之欧罗巴诸国也无甚区别,各国领事也渐渐习惯了同外务部打交道。
“汤姆,生日快乐。”叶昭一袭黄袍,俊雅威严贵气逼人,他笑着和杰克逊轻轻拥抱,其余各国领事脸上神情各异,但中国神秘的皇族代表人物,也有这般平易近人的时刻,毫无疑问是个不错的善意信息。
“这是我的礼物。”叶昭做个手势,自有蓝甲武士奉上锦盘,掀开红绸布,乃是一斗大明珠,璀璨生辉,乃是暹罗国贡物。
杰克逊一呆,连声道:“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叶昭笑着摆摆手,又同各国领事一一颔首问好,这才在他们簇拥下走进大厅。
厅内铺着中国刺绣地毯,足有半寸厚,踩在上面轻软舒适无比,到处悬着八角宫灯,华耀大厅,一派东方风韵。
其实从这些小细节就可以知道南朝之腾飞,就说这地毯吧,莫说中国权贵,就算外国官员、商人,也不再千里迢迢从欧洲购买享誉盛名的法兰西地毯,而是渐渐以中国纺织品代之。经营中国同南洋各国贸易的西洋商人渐多,从泰西而来掠夺南洋资源以及交易中国丝绸茶叶的商船渐渐发现,运输鸦片南国制度限制越来越多,税也极重,加之受南国一些文章影响,伦敦主流媒体也开始探讨鸦片这种商品到底应该归纳为什么范畴,在自由贸易的旗帜下交易这种对人的身心造成极大破坏的药物到底符合不符合文明社会的道德标准。在这种氛围下,鸦片商人要求政府同南国讨论鸦片贸易关税的呼声被漠视,甚至受到了冷遇。
现今东来之商人,更多的是运载工业产品而来,虽然因为南国本地货的竞争,利润低了些,但总比运载鸦片时不时就遇到麻烦好上百倍。
而南国,渐渐恢复了鸦片战争前中国吸纳白银的能力,曾经靠着掠夺美洲贵重金属才能进入东亚东南亚贸易体系的欧洲人发现,时光仿佛又倒流回若干年前,中国与欧洲的贸易又逐步出现了顺差,若不是近些年南中国出现采购西洋机器的狂潮,只怕这种趋势会极为明显。
已经有警觉的欧洲人哀叹,如果东西方贸易海路交通再得不到根本的改善,在不远的将来,欧洲人将会彻底失去远东市场,前往远东贸易的商人将会发现以往的贸易链条碎裂,当把大批茶叶和丝运回欧洲时,却发现我们没有商品可以与之对等交换,只能用大量的白银和黄金来支付差额。
随着欧洲人的哀叹声,本来已经渐渐在伦敦受到冷遇的中国债券又渐渐活跃起来,对于商人、投资者个人来说,自没人理会这种高瞻远瞩的呐喊,中国前景光明,投资下去自然有利可图。
当然,危机危机,有机遇,自然也有危险,已经有英国人开始研究在印度培育茶树,以打破中国对世界茶叶市场的垄断,同时去年成立的苏伊士运河公司加快了开凿运河的速度,越来越多的埃及人被强迫的投入到运河修建中。
对于这些情况,叶昭略有了解,也知道本世纪末,正是因为印度茶和锡兰茶在英国市场打败了中国茶叶,使得中国经济和对外贸易遭遇了一次灭顶之灾。
现今欧洲人早早的就开始了在印度培育茶树的实验,对于中国自然是及其危险的,就算中国可以摆脱对茶叶贸易的依赖,但其巨大利润,叶昭可不想早早放弃,是以叶昭已经交代内务府,派出人手乔装成英国商人的仆从,前去印度了解情况。
中国情报间谍和秘密警察,从活动范围到应用之广泛,现今可说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
没办法,国人谁不知道国共争雄时间谍的重要作用?对于叶昭来说,情报部门情报网络的建设一直都放在了极为重要的位置。
至于苏伊士运河,实则叶昭都想参股进去,奈何英国人法国人必定不想中国人染指,不过这条运河,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也难以完成,暂时可以不用顾虑。
胡乱琢磨着,叶昭被让到了首座,杰克逊、英国领事希尔顿、法国领事艾棠等坐在叶昭身边,同摄政王叙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几国领事都想从摄政王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南中国政策外交的意图。
尤其是英国领事希尔顿,前几日,英国领事馆收到南国外务部公文,言道暹罗国正式与南中国确立起朝贡关系,是以不列颠王国同暹罗国的通商谈判,可在广州进行,中国愿意竭力相助,为双方签订的条约提供保障,同时帮助两国签订公平公正的贸易条约。
这是一个很清晰的信号,中国希望越来越多的参与到南洋各国事务中,作为南洋数国原本的宗主国,中国历来对南洋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甚至国内战争失败的残兵败将亦或华人海盗都时常在南洋立国。越来越对南中国变化感到惊异的希尔顿,对南中国政府的照会自然不能不审慎对待,他已经连夜给新嘉坡发电报,了解与暹罗订约的情形。
不过新嘉坡方面很快回电,言道不必理会中国人的想法,南中国不过继承了中国政府一贯好面子的作派,其与南洋的朝贡国联系极为脆弱,对朝贡国的支持相信也是在最低限度范围内。又请希尔顿领事安抚中国人,但也要令中国人知道,英国人有权与南洋任何一个国家贸易,而不需要第三国的批准和指手画脚。
希尔顿也只能心下叹息,南中国可不是一个闭关锁国的国家,而是越发表现出对海洋贸易之兴趣,若不好生安抚,只怕早晚生出事端。
此刻坐在叶昭身边,希尔顿犹豫着,插话道:“亲王殿下,关于鄙国与暹罗国的贸易交易……”
叶昭摆摆手,说道:“今日不谈公事。”本就知道外务部会讨个没趣,虽然外交部一些官员义愤填膺,但叶昭却不会一笔笔账记着,在心里谋划什么复仇大计。国力如此,无可奈何,总有云开见月之时罢了。
希尔顿只好笑了两声,将叹息咽进了肚子,帝国的傲慢,只怕早晚会自酿苦果。
……
在上海的谈判,英法美三国果然很快又积极的参与进来,听闻私下给北朝官员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俄国人舰队不得不驶离上海,北上罗斯托克,甚至在辽东半岛建造修船厂以及停泊码头的计划也因为英法的强烈反对而不得不搁浅。
而南国步兵团在上海近郊架好了火炮,一副准备攻城的架势,可把英法工部局的董事们逼得跳脚,轮番去拜访杜翰,就差绑架他来签字了。
1859年9月底,南北双方终于在上海达成协议草案,只等六王与摄政王御览朱批,在草案中议定,上海归北国所有,但严禁南北双方武装入境,上海江海关由南北双方共管,关税分配以万国货物南下北上为准,又南北货物自由流通,双方皆不征收入境关税。
叶昭对于条约是极为满意的,不但拿到了上海的关税权,最重要的就是双方商品自由流通这一项,使得整个中国的经济并没有被割裂,对于南方意义非同寻常。
果然,给北国了一个上海的所有权,面子令他足足的,立时就收到了丰厚的回报。
南北之争,看似划上了句话,但叶昭知道,实际上,不过是新的开始。
而随着上海谈判的尘埃落定,南朝政务院副总理大臣的人选也浮出水面。
惜阴书院,进进出出到处都是忙碌的文员,他们正忙着收拾房间,为即将同样在惜阴书院办公的副总理大臣以及议政大臣们准备官署。
实际上,副总理大臣和议政大臣制度同军机处差不多,只是更为规范,职责也更为明确。
坐在宽大气派的镶金桌案后,叶昭作个手势,文员忙将案头厚厚的文牍一摞摞分给端坐两旁的官员。
李鸿章、李小村、李蹇臣、袁甲三四人在场,都恭恭敬敬坐在软墩上,各个不动声色,但实则,心里怕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叶昭品了口茶,淡淡道:“我不瞒你们,实则你们四人都在我思量中,也都是可用之人,但用谁不用谁,我可伤脑筋了,咱们政务院立衙没多久,要说谁更能干些我也说不上来,而且,你们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足。”
四人都不说话,静静听着。
叶昭又道:“都翻开看看吧,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王府秘书房在各部衙、在名流士绅中考量了考量你们的口碑,这些东西,虽做不得准,但也有可取之处,最起码啊,我对你们的了解可多了些。”说着就笑,“也不用怕,真话假话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四人都躬身称是,也慢慢掀开了手里的文牍看,一条条意见,均是匿名,怕除了摄政王根本就没第二个人知道这些对四人的观感是谁写的。
叶昭又笑道:“过去呢,咱们讲究不评论上官,但要我说啊,你差事办得怎样,昏庸还是贤能,在你手底下办事的人是最清楚的,这些东西,以后可以多搞搞。就算你们想提拔官员时,也不能仅凭自己好恶,多听听下面人的想法,没坏处。”
“是。”四人都恭恭敬敬答应着,慢慢翻阅。
叶昭就拿起了茶杯,慢慢品茶,四个人中,李鸿章翻看文牍最慢,李小村最快,也难怪两人成了对头,性子就南辕北辙。
等看着四人都看的差不多了,叶昭就笑道:“现在你们心里也都该有个谱了,仪轩和午桥,德厚流光,也颇合我意,又与两宫太后通了十几份电文议定,两宫太后也甚是宽慰。”
仪轩是李蹇臣的字,午桥则是袁甲三的字,两位旧派官员,却是清誉最好,实则也是,一来二人德高望重,均是年逾花甲的老臣子,自不是李鸿章和李小村所能比,而且两人都是旧派官员,给人的感觉就是比较稳,中国官场,这稳字可了不得啊。李小村和李鸿章是革新派先锋,一桩桩一件件的虽都是自己授意,但时时标新立异,总会令人感觉担任首辅差了什么。
李蹇臣和袁甲三为首辅,也是叶昭本意,甚至对于袁甲三的风评,多少造了假。这官员提拔上,多少也要讲究论资排辈,以两人年纪,也干不了多少年,但若给李小村和李鸿章干,从长远说,可未必是好事,尤其是李鸿章,还不到四十岁,多少欠了历练,更别说如果现在就任命他为首辅,官居一品,将来又摆在什么位置上?只怕早晚尾大不掉,被自己当权臣给拿下,那可就失了一番宾主之谊。现在压一压,磨练磨练,对他只有好处。
李蹇臣和袁甲三都起身,跪下谢恩。
叶昭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咱们议议这议政大臣的人选,渐甫和明宣肯定是要进的,其余人选呢,周京山、郑珍,你们议议,看成不成。”
四人自然都连声称好。
叶昭又道:“你们在各部的差事可就都要卸了,回去都好好准备准备,等着接旨吧。”
“是!”四人起身,跪拜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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