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半。
上午十一点,交大逸夫楼。
两个摄像机位分架出口两侧,镜头旁边有个女生举着打光板,一个男生站在逸夫楼前台阶上。
摄像师比手势,不远处的导演喊“123走”,男生一边将书包反拉到身前找东西,一边走向机位。
拍了一条不满意,几人重来。
“那不是你室友吗?抬打光板那个,”两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女生从逸夫楼出来,看到门口情景,穿短裙的女生用胳膊肘捣了捣同伴,“左边左边,连续三学期绩点第一。”
女生接着道:“不是说高冷女神?不加社团不做比赛不跟项目,怎么会和校刊的人一起拍片子,”校刊有导演有摄影有编剧,女生奇怪,“她在里面做什么?”
同伴叫王潇,脚步没停:“打杂吧。”
见女生露出疑问的神色,王潇朝室友瞥了一眼,哂道:“这片子是意菱学姐在负责,她还不得巴巴贴上去。”
两人走近片场,女生扯了一下王潇袖子,示意她小点声。
王潇音量没变:“我说的就事实啊,有些人在外面吹着白富美人设,其实键盘是学姐送的,护肤品是学姐买的,几个双c包包也是刷学姐的卡,”越走越近,“人意菱学姐有男朋友她还不知道保持距离,对你我拽得要死,对大腿……嗯,人品一言难尽。”
第二条通过,陶思眠放下打光板,正好和王潇打个照面。
王潇宛如方才那话不是自己说的一般,笑着朝陶思眠点头:“还在忙啊?”
陶思眠轻轻回了个颔首。
两方擦肩而过,脸上的温和同时消失。
导演秦夏是个大三学姐,了解女生之间的弯弯绕绕,走到陶思眠身边:“你没告诉王潇她那条女主试镜是我毙的?”秦夏心疼,“也真由着别人阴阳怪气。”
“做人要大度,”陶思眠慢条斯理整理着打光板,“狗朝我汪汪汪,我总不可能吠回去。”
骂谁呢?
王潇在前面无声攥拳。
秦夏清声提醒:“她们好像听到了。”
“嗯,”陶思眠面无表情,“我故意的。”
秦夏楞一瞬,忍俊不禁:“陶总你,哈哈哈……”
陶思眠不置可否,她装好手上道具,转头问其他人:“东西收完了吗?完了我们去吃午饭,”她抬腕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秦夏道:“意菱还没回来。”
陶思眠:“去吃饭的地方等吧。”
陶思眠现在大二下期,许意菱大四下期。
虽然陶思眠目前的确只为许意菱破过几次晚归戒,不过拍片这事和许学姐还真没什么关系。
《星空笔记》是交大今年90周年校庆兼毕业纪念片,校团委尤为重视,许意菱是团委秘书长,很自然地被委任成制片人。陶思眠大一选修过艺术概论,负责纪录片的老师恰好给陶思眠上的这门课。
艺术这东西有天赋之说,从审美构图到文字表达。老师问过陶思眠家里有没有人做相关工作,或者她以后有没有朝传媒发展的意向,陶思眠一口否定。
老师从大热的经管院挖人失败,没办法,退而求其次,用两个实践学分换她担任纪录片总监制。
团队总共不到十人,陶思眠偶尔是场工,偶尔客串,许意菱有事的时候,她就负责大家的行程,没有想象中难相处,不过话也不多。
几人去的是家熟店,菜上齐了,许意菱才气喘吁吁推门进来。
陶思眠拉开身旁的椅子:“问得怎么样?”
许意菱落座,大家纷纷投以目光。
剧本讲的是男主大学四年在交大蜕变成长并收获爱情的故事,开学半个月,拍摄已经进行四分之一,今天下午有几场在男寝的戏份,许意菱上午在勾兑这件事。
“不行,”她灌了一口茶,绝望道,“楼妈说寝室都是开学两天没门禁,其他时候外人进去必须找辅导员打申请,办公室盖章,而且去的那个寝室必须两个以上同学在场,”许意菱假怒,“谁他妈给我说女生随便进!进去借寝室都行!”
男主是大一的学弟,“这里,”他弱弱举手,“然后……我们寝室课很满,没人在,我拍片都是请了假的。”
摄像的男生和陶思眠同级,也委婉道:“我们寝室味有点大。”
在场三个男生仅剩编剧程果,经管直博,目前研一。
虽说研究生是三人间更好沟通,但许意菱对这种大神寝室根本不抱希望,边刨饭边道:“不然全部换成甜品店,反正戏份不多。”
秦导和程编闻言皱了眉,但都没说话。
陶思眠淡道:“换了地方会影响代入感和完成度,有些场景只能在寝室发生。”
陶思眠视线对上许意菱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许意菱:“那抠图,后期p。”
陶思眠啜茶:“p影响画面质感。”
许意菱:“加个统一滤镜,反正总片长才半小时,大家不会看细节。”
陶思眠放下杯子:“或许您听过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
许意菱差点哽住。
秦夏程果憋不住鼓掌叫好。
许意菱气得胸口起伏:“老娘一直以为你来剧组是打酱油的,结果你倒好,不站我就算了,你自己数数有多少次站导演编剧,你们一个两个从来就不考虑预算不考虑可行性!”
许意菱喘气间隙,被批评一号秦夏嘀咕:“我偶尔有在考虑……”
被批评二号程果扬起手机:“刚刚我问了一下,下午宋文信在寝室,黎大佬不在,但也同意了。”
被批评三号陶思眠戳戳许意菱手背让她看自己,然后轻敲一下桌上的酱油瓶。
正儿八经打酱油,这样够配合了吗?
饭桌沉寂三秒,轰然笑出了声。
这家店提供餐饮和休闲。
饭后,许意菱嘴上抱怨“有才华的大大难伺候”,人却是马不停蹄去找辅导员开申请,秦夏几个在一楼包间小憩,陶思眠缩在墙角背了会儿单词,起身去了二楼洗手间。
陶思眠这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下洗手台时,她一不留神一脚踩空,眼看着人朝前扑,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伸出只手猛地将她拉回扶稳——
黎嘉洲不是什么好心人,看这小姑娘走路不看路,他鬼使神差地、手比脑子快了一步。
对方站稳后,黎嘉洲略微生疏地顺口道:“你还……”
“谢谢。”对方两个字极轻极快,打断他没来得及出口的“好吗”。
然后,极其冷淡且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
黎嘉洲手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好像有残留的细腻和温热,又好像握着一缕风。
平常和别人交流都是他担任走人的角色,今天竟是换过来了?
不过他和这小姑娘素不相识,好像的确没有搭话的必要。
黎嘉洲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又低头瞥一眼自己的手,莫名地,喉咙有些发痒。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又仔细洗了个手,这才弓身进去回电话:“嗯好傅教授,差不多做完了,我待会儿回寝室……”
————
剧组午休结束时,许意菱差不多把流程跑完,一行人扛着长-枪-大-炮进了男生宿舍。
现在是上课时间,基本没什么人,程果在前面带路,其他人在后面。
秦夏悄悄问陶思眠:“陶总第一次进?”
陶思眠:“嗯。”
“那你为什么看着不激动,”秦夏声音压得更低,“想想漫画里那些高校校草,裹浴巾,八块腹肌,水从乌黑的发梢缓缓朝下淌……”
陶思眠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都是人,为什么激动,四肢,五官。”
秦夏陡然打住:“你不追动漫?”
陶思眠摇头。
秦夏:“不追星?”
陶思眠还是摇头。
秦夏:“有理想型吗?”
陶思眠认真思考片刻:“自己算吗?”
这次,秦夏彻底服气了。
陶思眠本就是逗她,不由勾了一下唇角。
说话间,寝室到了,宋文信热情地给大家开门。
剧组几人飞快布场。
秦夏和摄像调设备的空当,陶思眠礼貌地打量四周。
面积和本科生寝室一样大,上床下桌,三方柜子,阳台外面是交大标志性钟楼。
程果过来和陶思眠沟通剧本改动的地方。
陶思眠给了意见,忍不住道:“你们寝室视野很棒。”
“当然,”程果去把窗帘拉开一点,“黎大佬挑的。”
陶思眠再看墙角琳琅满目的冰箱洗衣机:“研究生可以接这些?”
“只有我们和隔壁可以,”程果道,“学校为了留人,黎大佬一开口就同意了。”
黎大佬听上去像个风云人物,不过陶思眠没兴趣,正好,秦夏意镣瓿坦奈恢媒写蠹椅Ч邸
陶思眠:“可以。”
许意菱对比一番,“诶”一声:“路人我觉得旁边那位置上镜效果更好?”
桌面整洁,书籍物品分门别类,右边的水杯像手工陶艺,座位下砌了一架子aj联名。
陶思眠粗粗扫一眼,参照认识的学霸在脑海里勾勒人物形象。
寥寥几笔。
个子不高,体型虚胖,脖子前倾,眼神呆滞,家里有矿,重度强迫症。
陶思眠刚想开口。
“别别,”程果生怕两位祖宗改主意,赶紧解释,“这是黎大佬座位,他洁癖重,桌上的东西别人不能动,”程果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刚刚还忘了说,他不喜欢人多,我们一定得六点之前拍完,”程果捂着胸口眨眼睛,“我相信你们一定不舍得我这个两百斤的小可爱承担后果。”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
“应该能拍完,”陶思眠道,“还有其他要求吗?”
陶思眠发誓,后半句她是学许意菱象征性客套一下,没想到程果竟然真的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拍马屁不眨眼:“陶总你记忆最好,我备忘录里还有二十一条注意事项……”
上大学之后,陶思眠耐性比以前好了很多,也明白剧组是有求于人。
她面色清淡地答应程果,然后一边一一记下,一边脑补出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强行架到学霸小人头上。
陶思眠想了想,顺手把小人涂得更矮胖,还微笑着在对方脸上添了几颗痘。
想想就很像,陶思眠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