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隋军大营东面十多里外是一座方圆数十里的大山丘,山上林木茂盛,山脚下被大片树林包围,树林将整座山包围了一圈,像是一条绿色腰带向南绵延而去。此时就在山的北面,一支两万人的唐军正要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对隋军大营进行第二次攻击。
这支唐军全是李孝恭的精兵组成,战力精悍,装备精良,这支军队的统帅正是李孝恭本人。而李孝恭本人则是在一队亲兵护卫下,于西南方远远观看隋军大营,他不让第二次偷袭的士兵观看,一是免得战事太过惨烈,影响到大家信心和斗志,二也是让士兵得到充足的休息时间。
当看到卢祖尚的万人大军被杀得溃不成军,李孝恭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卢祖尚之败他看在眼里,也看到隋军正在有条不紊的布置着防线,甚至还看到一队队侦骑四散而出,消失在夜空之中。
一旁的副将看向李孝恭,轻声道:“殿下,隋军这是在防止我们第二次偷营呢。”
李孝恭眼中闪过一抹不甘的神色,连副将都看得出来了,他岂能不知隋军已有防备?只能无奈下令:“招呼将士回营。”
“喏。”副将应命一声,匆匆前去传令。
“胜而不骄,不愧是江淮之虎,杜伏威不可小觑呐。”李孝恭哀叹一声,落寞的回了大营。
当柴绍等人听说杜伏威已有防备之时,每个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他们寄予巨大希望的一记妙棋,也被隋军这么无情地击碎了。
“殿下,诸位将军,我们的藤盾的的确确起到了防御弩箭的效果,但是这一仗,我是败在隋军之手,而不是弩箭……那些普通隋军士兵配合默契、杀法骁勇、进退有度。即使不用弩箭也比我军强。”此时,侥幸逃得一命的卢祖尚也详细的说了这一场夜袭经过。
听完卢祖尚的表述,众人默不作声。
如果说以前还能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对方的弓弩犀利、骑兵浩荡,那这次,他们似乎又找到了新方向,对方不止弓弩犀利、骑兵浩荡,就单兵素质、团队配合比他们厉害,幸好卢祖尚没受伤,否则的话,这生死对决的大战还未开启,他们这边就伤了员大将。
但饶是如此? 李孝恭也不得不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隋军。
因为单是卢祖尚说出的“配合默契、杀法骁勇、进退有度”这些词汇? 足以说明杜伏威那支军队哪怕抛开兵器、铠甲不论? 也是一支强悍的精兵。
更让李孝恭担忧的是这支军队是江淮军建立起来的第十一军,要是换作杨侗麾下最精锐的十大军团,战力又得多么恐怖?
而与他们对峙的杨善会,手中就有几个主战军团,若是全都投入战场? 结果如何?
不言而喻。
良久? 李孝恭沉声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这次失败并不是我们策略有误,也不是我们的能力不够,只能说明隋军准备充分? 我们的胜算本来就很小,又遭到隋军以不备算有心,失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众人默默地点头。
“天明以后,我们再战杜伏威。”李孝恭沉声道。
“这……”柴绍皱眉看向李孝恭:“夜袭尚且被打成这样? 堂堂正正对敌? 恐怕赢面极少啊。”
“但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选择了。”李孝恭叹息道:“杨善会可以和我们耗? 但我们耗不起。我原打算借助营寨之利,引隋军来攻,一来可以消耗隋军兵力,二来也是消磨隋军锐气,待敌军久攻不下,再施以反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派人去洛阳散布杨善会拥兵自立的流言。但他们显然是看破了这个计划,也看破了我们的弱点。”
柴绍道:“我们的弱点是粮食?”
“粮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时间。”李孝恭看了柴绍一眼:“我们跟隋军耗不起,若是耗时日久,不能尽快返回襄阳,荆襄随时可能生变。只因荆州除了杨善会,还有淅阳薛万均、南郡李靖,这两人要是同时出兵,我们和太子失去入蜀之路不说,还被分割为两个小块,这样我们就成大唐罪人了。”
众人闻言,顿时为之哑然、赧然。
正如李孝恭所言,他们明明是一支拥有十多万人的大军,但此时此刻,却成了李建成的负担,更让人无地自容的是,还需要兵微将寡的李建成来营救…要不是他们迟迟回不到襄阳,李建成早已平平安安的走在入蜀的路上,而不是冒着巨大风险,死守襄阳。
这说起来,实在太丢脸了。
其实他们不是不想走,真没办法走,该死的隋军不但强悍,主帅和各位主将还很狡猾,但是谁又能理解他们的苦衷?
“殿下,请容许末将说句大不敬却实在的话。”卢祖尚躬身道。
李孝恭并非是那种苛刻的人,闻言点头道:“你说。”
卢祖尚拱手道:“不是末将被这一仗打击得丧失了斗志,而是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根本就不是隋军的对手,我们必须得到外部支援,否则很难跳出隋军的包围;就算侥幸跳出了包围圈,也很难渡过白水。我们是不是可以请太子殿下全军出动?于蔡阳一带为我们牵制罗士信?”
“太子殿下接二连三的支援我们,接二连三的被罗士信打败;时至今日,襄阳那点兵差不多都拼光了,要是襄阳全军出动,襄阳城怎么办?要是太子有所闪失,谁能负责得起?”李孝恭连串发问。
迎着李孝恭的来历的目光,卢祖尚没有避让,而是继续说出了自己的主张:“隋军在南阳一带其实并没有多少兵力,而且荆北迟早要割让给隋朝,依末将之见,可以先让太子殿下、陈相国带留守官员、辎重撤到夷陵,牢牢地把守入蜀通道即可。而我们与襄阳军汇合之后,遇城绕城,直奔夷陵。”
旁边的柴绍看了他一眼,摇头长叹,苦涩的说道:“卢将军的想法的确是不错,但我们的粮食、我们的时间都等不到那援军了。”
李孝恭心中暗自盘算,如果斥候昼夜不停向襄阳奔跑,至少也要两三天时间,还不算中间的大山大河,以及拦截隋军;而襄阳军从襄阳来,起码也要走上四天时间左右,这就花费七天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自己的粮食首先就支持不住了。
关键是襄阳那点兵,怎么搞得过虎视耽耽的罗士信?就算成功到了蔡阳,估计也剩不了多少了,这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摇头道:“嗣昌说得有道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说到底还是隋军把我们看穿、看透了。他们知道我们越拖下去形势越严峻,所以才悠然自在的和我们在山中兜圈子。老实说,我现在除了强攻之外,是想不出任命一个办法了,大家群策群力,都想一想有别的办法没有,有什么话,尽情畅所欲言。”
帐中只有他和柴绍、武士彟、卢祖尚四人,李孝恭很是坦率的说出了自己的无奈之处。
大家都是明白人,哪怕不说,也都知道他已是黔驴技穷了,与其藏藏掖掖,倒不如把所有问题都摆在台面上,说不定还有什么新思路。
“殿下回营之时,就说过杜伏威已经开始严防死守,使第二次夜袭无法如愿执行。但是从这其中,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比较适合我们的办法。”柴绍说道。
“什么办法?”
“办法就是将计就计、将错就错,继续去打杜伏威。”
众人愕然的看着柴绍。
明明知道敌人有备,还去打?这不是让将士们去送死吗?
李孝恭也有些接受不了,更想不到柴绍会打出这种荒谬的声音,他皱眉道:“嗣昌,你说具体一点。”
“末将遵命。”柴绍拱手一礼,接着说道:“殿下,我们的军队有七八万荆州人,如果我们放弃荆州,这些士兵迟早会离开我们,而不会跟我们前去益州。只要我们把荆州士兵的干粮收拢,剩下的两万多名精兵就可以支撑十天时间左右,我们今晚索性让这些荆州士兵再次夜袭杜伏威,而获得十天之粮的精兵,则借机绕过杜伏威大营和蔡阳县,直接返回襄阳城。”
“那七八万荆州士兵就不是人了?就这样让他们去送死?”李孝恭不悦的质问,柴绍这个壮士断腕之策已经违背了他做人原则。
他能坑害敌人,但绝不会坑害这些自己的士兵。
柴绍苦笑道:“我是说让这些士兵去佯攻,七八万在隋军大营前造成的浩大声势,不说杜伏威不敢轻动,但至少无暇顾及到我们,等天一亮,我们早已跳出敌军的包围圈,而杨善会要排查、安抚七八万人,生怕这些士兵暴动,暂时无力追赶。以隋军内王外霸的一贯风格,必然让这七八万人服几年劳役,然后让他们回乡务农,他们也算是有了一条生路。”
李孝恭原以为柴绍建议自己派七八万人去送死,使两万多名精兵得到逃生的充足粮食,那他肯定接受不了。如果只是让这些士兵去隋军大营之前示威,为精兵做掩护,天亮就投降隋军,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理顺之后,李孝恭发现自己居然心动了,而且这个办法似乎也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他看了大家一眼,问道:“你们认为如何?”
“殿下。”作为晋阳起兵的元老,武士彟自然是第一个说话,他说道:“正如驸马所言,这些荆州士兵早晚都会失去,如果我们舍不得放弃这必失的士兵,那么,两万多名精兵一个不剩。要是集中粮食给精兵,又有这些荆州士兵做掩饰,我们至少争取到一天时间,成功回到襄阳的可能性极大,我比较倾向驸马之议。”
“卢将军,你的想法呢?”李孝恭问向卢祖尚。
卢尚祖苦笑道:“末将也认为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李孝恭点头道:“既然我们意见统一,那接下来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谁带些兵去隋军之前骚扰?为精兵掩饰到天亮?我肯定不行,你们三人须有一人担此重担。”
三人顿时都没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卢祖尚叹息道:“柴将军是大唐驸马、武将军是开唐元老,都是杨侗眼中的大反贼,是必诛之人……相比之下,我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我留下来吧,而且我与大唐皇族无关,杨善会更信任我。”
李孝恭意属之人也是卢祖尚,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样,柴绍、武士彟要是落到大隋之手,必死无疑,而卢祖尚献上七八万名俘虏,就算得不到封赏,至少能活下来。
当即说道:“既如此,我们立即行动起来,命令所有士兵上缴干粮,我今晚就去襄阳。”
“喏。”三人一起施礼,转身出帐,李孝恭却叫住了卢祖尚,“卢将军稍等。”
“请殿下吩咐。”卢祖尚连忙停下脚步。
李孝恭走上前来,苦涩道:“是我李孝恭无能,是我对不住你,不管你以后回来找我,还是留在隋朝生活,都是大唐的功臣。你的家小我会留在襄阳,太子也绝对不会难为他们,我李孝恭哪怕是死,我也不许其他人害你家人。”
“多谢殿下。”卢祖尚眼睛都红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孝恭拍了拍他的肩膀,故做轻松的说道:“其实我知道大唐的处境很危险,但我们三人没得选,否则哪会轮到你?”
“殿下……”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李孝恭长叹道:“以后就在大隋安安心心过日子,千万不要想着去找我。我真得保不了你。”
李孝恭太清楚李渊和朝廷中那些人的嘴脸了,也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极有可能令他失去一切,甚至包括他的生命。
“请殿下也多多保重!”卢祖尚深深地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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