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史令萧琮见过殿下。”
“萧内史快快免礼!”
杨昭和萧琮在太极殿的外殿见到,两人略作寒暄便进入正题,商量起政事来了。杨昭命孟太监把尚待批阅的折子抱到外殿来,然后逐一与萧琮商议批复意见。
折子里大多数都是有关辽东战事的,战争涉及的后勤工作实在是繁不胜繁,单是粮草调集便是一个极大的工程,更别提还有此过程中衍生出来的漕运、征夫以及时效问题。
“还好杨玄感不负重任,往返黎阳和涿郡之间,这才使得督运粮草的工作顺畅了许多,否则我的压力还要大上许多!朝中有人反对杨玄感袭承楚国公不久又被父皇拟擢升礼部尚书之议,我作为太子,任人唯贤,不管如何也要在这件事上压一压。”
杨昭情不自禁这样想着。
两人忙的昏天暗地,直到天色昏暗,才堪堪处理完紧急的折子。
萧琮年纪稍大,只坐的两腿发麻,起身的时候脚下不由踉跄了一步,杨昭眼疾手快,赶紧搀扶了一把。
由于时间已晚,杨昭留萧琮在殿中用膳,两人简单饱腹之后,萧琮告辞出宫而去。杨昭坐了一会儿,并没有返回自己的东宫休息,而是又返回了太极殿,继续处理政事。
孟太监担心杨昭身体,劝明日再看,杨昭笑着拒绝了,孟太监拗不过太子,只好陪同一起前往。
太极殿内殿重新亮起烛火,萧皇后呆在后宫,远远望见太极殿的亮光,猜到是儿子要连夜处理政事,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作为母亲,她深知杨昭真的是像极了杨广,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都是一样的性格,都有一颗极其坚韧的心,对于看重的事情从来不会有半点马虎。
既无法劝说,又瞅着时辰已经过了亥时,只好遣了贴身的宫女,给杨昭送了一碗汤。
杨昭哪里猜不到母后的用意,看了一眼同样神色忐忑的孟太监,苦笑摇了摇头,一口将那碗汤饮尽,然后批复完手中的折子,这才下令回东宫休息。
孟太监如获大赦,心道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整个皇宫里,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劝说得动太子殿下了。
太极殿的烛火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外廊值守的灯火还亮着。
这座象征着大隋至高无上权力中枢的大殿,终于像京城的夜一样,静悄悄蛰伏了起来。
几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河东传回了大兴,并且很快在高门世家中传散开了。令人诡异的是,所有得获消息的世家几乎毫无例外,同时选择了缄默。
杨昭和萧琮惊讶地发现朝堂上攻讦秦王杨浩声音,仿佛一夜之间消弭地无影无踪。
“咦,奇怪了,难道他们突然良心发现了?”
就在杨昭对朝堂上的变化,正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些恶毒的流言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在大兴城蔓延开来了。
“秦王杨浩勾结突厥人,密谋拥兵自立!其心可诛!”
“杨浩奉命驻守河东,却监守自盗,暗中将大量粮草、铁器卖给草原上的鲜卑人和突厥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杨浩趁陛下征讨辽东,狼子野心、中饱私囊,难道是要造反的节奏吗?”
一时间各种阴谋论,在京城沸沸扬扬闹腾起来。
“什么!”
终于流言传到了杨昭和萧琮的耳朵里,两人听到这些流言大吃一惊,杨昭更是将随身的一块玉佩摔碎了都没有察觉到。
“查!立刻彻查这些流言是从哪里散播出来的!不管查到谁,孤都绝不轻饶!”
自从前年病重以来,杨昭就很少动气,性子越发温和,这次却是真的怒了。
“老奴这就去办!”
孟太监跟随杨昭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震怒,神情凝重接了杨昭的旨意,带着几名东宫的小太监匆匆离去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人在造谣,意图又是什么?”萧琮六神无主,花白的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杨昭眯起了眼睛,心中杀意无限。
他当然知道那些谣言的目的什么,杨浩在给他的密信中也提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配合杨浩,对突厥覆灭的消息暂时秘而不宣。
然而,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意图不轨的世家们不但得知了草原上的消息,反咬了杨浩一口,而且更印证了杨浩传给他的那个可怕消息的真实性的确有人意图不轨,如此一来,恐怕远在辽东的父皇当真会有危险!
“小七呀,不知你现在到了哪里了,来不来得及赶在他们动手前赶到父皇身边!我的飞书也已经在路上了,希望父皇看到后能有所警醒!”
杨昭心乱如麻,默默思索这次跟随父皇出征辽东的文武官员,无论哪一个,他都不觉得有谁会背叛父皇,一时间心变得更乱了。
孟太监的探查很快就有了结果,查到流言最开始散布的地方,却是西市中的几座酒楼,那几座酒楼的主人都是小商人,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和利益关联。
那些店主异口同声否认了流言与自己相关,只说是酒楼中的客人散布的,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杨昭也很头疼,总不能将这些酒楼店主全部羁押起来严审吧,而且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看来这次的对手很狡猾,早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根本不给他抓到马脚的机会。
对于这一点,杨昭颇为无奈。
唯一值得他高兴的是,虽然坊间在流传着谣言,但朝堂上相对十分安静,并没有人着急跳出来泼杨浩脏水。
内史令萧琮却没有这么乐观,没有人站出来攻讦秦王杨浩,只能说明他们还在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恐怕到时候的非议会把整个秦王府吞噬掉。
“这次事情非同小可,不但关乎杨浩自己,而且关乎整个大隋的安危!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唯一的胜算,便是以快打快,趁作乱者尚未准备妥当,一举击破他们的阴谋!”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吗,小七能做到吗?而我能做到吗?”
杨昭的心越来越沉重起来。
……
涿郡。
新开的永济渠已经贯通到了涿郡城下。
在城外的运河当中,无数的粮草船只鳞次栉比,很是壮观。在这些粮船中间,一条小船左右腾挪缓缓驶出,却是逆着粮船停泊的方向,一路向南而去。
“单大哥,没想到那宋公子如此豪绰,我们不过是护送他回了涿郡,他竟然直接送了我们一条船,而且到了河间郡还有马儿留给我们!这一趟简直太值了!嘿嘿嘿~~~”
程咬金坐在船头,贴身的巨斧被他包裹严实了,坐在屁股下面。此时他正咧嘴对着身边一个汉子说道。
单雄信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咬金口中的宋公子,是他们这趟来涿郡要送的客人。而宋公子是他们大当家的贵客。
当初他们从河阳一路逃离,沿途都是靠打家劫舍果腹,在他们一次打劫的时候,却是遇到了一队载满货物的商队,牛家寨残兵们本以为区区一支商队,肯定手到擒来,却没想到这支商队非同小可,其中一对叔侄武艺甚高,单雄信和程咬金堪堪与他们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那对叔侄也十分震惊单、程两人的武艺。问话之下,才发现大家都是操着差不多的口音。于是双方化干戈为玉帛,那对叔侄便将单雄信和程咬金一干人等收留下来。
直到单雄信和程咬金跟着他们回到了齐郡,才发现这个商队表面上做商旅买卖,实际上却与山贼流寇没有区别。单雄信和程咬金微微错愕之后,毫不犹豫便加入了他们。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山贼流寇,再次加入山贼行伍,更是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
没过多久,叔侄中的叔叔外出的时候被官兵截杀了,名叫王薄的侄子便在单雄信程咬金的拥立下,接任了新一任大当家。他们窝藏在长白山之中,过着打家劫舍的清闲日子。
单雄信几乎以为自己真要落草为寇一辈子了。
直到有一天,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带着贵重的礼物,来到了他们的山上。其中就有他们一路护送的宋姓郎君。
王薄与几人秘密交谈了许久,才笑脸送他们下山。得知宋姓公子要北上涿郡,直接派了自己手下武艺最高的单雄信和程咬金护送他。
单雄信回想几个贵公子的气派,心知肚明他们肯定出自高门世家,心中不免惊讶这些人为何会与大当家结交,而且还送了贵重礼物,实在说不过去呀。一路上,宋姓公子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说当今圣上为奸邪所蛊惑,滥用民力,又发动征讨辽东的战事,却是苦了天下百姓了。
单雄信心中冷笑不止。
世家子弟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这宋公子竟然在他面前装出圣人的模样,简直可笑至极!不过他也没有必要拆穿对方,只是装出了茫然听不懂的样子,果然那宋公子见单雄信蠢若木鸡的模样,顿时没有了说教的兴趣,之后也很少再提起类似的话题。
“我本以为可以逍遥山野之中,没想到还是被卷入到了这些是是非非当中,到底是福是祸,我又该如何选择呢?”
单雄信靠在船篷上,目光深处透出一股疲惫来,与身边没心没肺穷开心的程咬金形成鲜明对比。
他上一次踏进世家的争斗,致使他现在落草为寇,如果再次介入进去,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单雄信目光有些散乱。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像这艘飘荡在河心的小船一样,什么都左右不了,只能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