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固想干什么?
联想起和王本固一起来的董一元,后者还带了一百亲兵,胡应嘉桌案下的手握成拳头。
“子民兄,通商事多仰仗五峰,至少从镇海出海,往东去倭国,往南到福建一带,往北到通州一带,都要挂着五峰旗号。”
“若是搜捕靖海伯,只怕东南大乱,倭寇四起,商路断绝,通商必然事败,税银……”
“子民兄,不是小弟不肯,这等大事……当然,如若是师相嘱咐,自然遵从。”
胡应嘉知道这肯定不是徐阶的主意,因为他半个月前还收到徐阶的来信,让他在东南不要惹出乱子。
王本固虽然信任胡应嘉,但同为徐阶门下,也是有竞争的,并不愿意将所有实情相告。
迟疑了会儿,王本固低声道:“靖海伯部下谭七指,克柔可知晓此人?”
胡应嘉微微点头,的确知道这个人。
“此人复叛,率倭寇侵袭台州府太平县,方知府与为兄恰巧都在县城,后被官军击败擒获。”
“什么?”胡应嘉一惊,“真的复叛?”
王本固嗤笑道:“此人曾是徐海旧部,杀人越货是常事,哪里肯老老实实出海贩货?”
胡应嘉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那小弟令人去金鸡山……”
“不用,汪直今日入城,如今在徽州会馆。”王本固笑道:“克柔勿忧,只是问问详情而已……汪直尚在城内,必然是谭七指一人。”
胡应嘉点点头,招手叫来亲随,当着面交代,又对王本固说:“这三个月,靖海伯也曾来府衙两次,想必不会推辞。”
“克柔实有任事之能。”王本固不得已称颂几句,同为徐阶门下,欲接手通商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
两人正寒暄时,外面人影闪动,胡应嘉皱眉喝道:“什么事?”
“老爷,袁家人又来了。”
“真够麻烦的。”胡应嘉无奈的向王本固解释,“慈溪袁家,早年和随园闹得……船只都被烧了,非要出海贩货,又嫌税银太多……”
“慈溪袁家,是袁懋中?”
“就是他家。”
胡应嘉连连抱歉,起身出屋,脚步加快,转到后宅的后门处,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在拐角处等候。
“谭七指复叛。”
“什么?”
“谭七指复叛,王子民约谈靖海伯。”
“约谈?”老人眼中先是一片迷茫,之后立即咬着牙低声道:“不行,若是王子民以此要挟,靖海伯难免为其所动。”
“让靖海伯出城,去舟山躲躲?”
“好。”老人干脆利索的点头,转身离去。
胡应嘉关上门,快步回去,他已经猜到了王本固想做什么,一旦汪直投入徐阶门下,随园……就惨了。
不能让汪直和王本固见面,只能让汪直躲出去,只要不碰面,就算王本固上书弹劾,罪名也不过就是谭七指一人而已,京中还有随园在,汪直应该不会遭殃。
但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胡应嘉的预料,也出乎王本固的预料,更出乎让人急行通知汪直的郑若曾的预料。
徽州会馆。
侧厅旁边的屋子里,汪直目光闪烁,“召我去府衙……先生?”
“不碍事。”钱锐笑着说:“老船主不是去过两次了嘛,怕是有事相商。”
钱锐很笃定不碍事,原因很简单,他早就从张三那儿知晓,胡应嘉和钱渊的关系。
再说了,胡应嘉使税银激增,名望大涨,怎么可能自毁长城。
事态从这儿开始偏移。
王本固只是想收复汪直,借此打击钱渊复仇,同时可以巩固稳定徐阶在内阁的话语权。
胡应嘉、郑若曾只是想让汪直出去躲一躲,避开王本固可能的威逼利诱,想办法探听清楚谭七指事件的内情,再和京中的钱渊联系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而钱锐……什么都不知道。
信息的延误以及不对等,让事态发生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生怕汪直不安而主动出府迎接的王本固、胡应嘉站在台阶上,远远看见汪直一行人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了,一个青壮突然赶上来冲入队列,附在汪直耳边说了几句。
去舟山避避?
汪直还在犹豫,身边的王一枝最擅望远,指着府衙门口惊呼道:“义父,是浙江巡按王本固!”
另一侧的毛海峰一声爆喝,“义父,走,是董一元那厮带的边军!”
汪直还想问问身后的钱锐,毛海峰已经拔出长刀叼在嘴里,单臂拉着汪直就往城门方向奔去。
王本固这下傻眼了,不顾体面的下了台阶追过去,“别走!”
当然了,王本固是赶不上的,但是他身后的董一元追得上啊,立即抽刀吆喝了声,带着亲兵狂追而去。
是你说的,一切都听你吩咐嘛。
这下搞笑了,本来只是约谈,却变成一场追逐战了,董一元后面咬得死死的,不用毛海峰拽着了,汪直也开始撒丫子狂奔了。
东南最著名的海商头领,靖海伯汪直在大街上狂奔,身后一群官兵持刀追击,眼见这一幕,县人、客商、海商无不瞠目结舌,镇海县城登时一片大乱。
“关城门!”
“关城门!”
南城门的兵丁不敢怠慢,只要城中生乱,关门是第一要务,但就在他们奋力推门的时候,斜刺里一股人马杀了出来。
“滚开!”
留守钱宅的护卫头领洪厚手持长刀杀将过来,身后数十护卫赶上将半闭的城门推开,汪直来不及打个招呼,已经被身后众人簇拥着挤出城门,向着码头奔去。
“直接去舟山!”毛海峰高声吆喝指挥,“你过江,让大伙儿抢船,赶紧跑!”
紧要关头,汪直也恢复了当年大豪本性,喘着气阴着脸,直接抢了几艘正在装载货物的商船。
后面的洪厚已经和董一元杠上了,长枪利刃往来,地上血迹斑斑,等董一元冲到码头处,汪直已经登船径直往出海口方向去了。
匆匆赶到的王本固、胡应嘉都欲哭无泪,怎么就成这模样了?
原本井井有条的码头处一片混乱,甬江上更是船只频频相撞,对岸的金鸡山码头也停泊着不少商船,招宝村的青壮都是汪直旧部,听闻消息纷纷抢夺船只,哀嚎声、叱骂声不绝于耳。
什么都不知道的孙铤怒火中烧,拔出腰间长剑扑向王本固,“贼子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