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裕果随着轻轨的而摇摇晃晃,手里还提着一袋新鲜的蔬菜。
他刚刚从学校附近的菜市出来。据他的调查经验,这个距学校半里的菜市场,要价最是实惠。葱姜蒜都比别处便宜五毛钱;有时在傍晚时分,他还能碰上菜农赶着回家,将蔬菜低价贱卖的好事。
他真是个处处精打细算的男孩,这种类似小气的品质引得万有良不时的嘲笑;可他仍是我行我素,为的是减轻宋亚泽的压力。
夏天的重庆,水汽中蕴藏着闷热,在这傍晚时分,似乎更是有种微微停滞的趋势。这天气,让人身上随时都起着黏湿的薄汗,像穿着胶皮大衣似的。
他出了轻轨,看到天空上一碧如洗,澄澈如水晶,因为炎热而闷燥的心情也不由得开怀起来,步子也轻盈几分。
他脸上挂着浅浅梨涡,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扬起了久违的笑容。
一路上,他暗自高兴,因为今天又碰上了低价蔬菜的幸事。终于到了门前,由于买的东西很多,他费力地在身上摸了起来,终于从不知哪个口袋里抓到硬硬的钥匙,才大费周折地开了门。
可屋里除了哥哥,还站着两个一胖一瘦的身影。
这胖的,便是房东郭大妈;她身材矮胖,厚厚的脂肪在高温下似乎能蒸出油来,所幸白白胖胖的,看上去还算是可;她嗓门高亢,在楼下说起话来,六楼的住户都能听到;她退了休,靠房租养活着,每天都要打上几十圈麻将,最大的好是给年轻人介绍对象。
可站在她旁边的,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孩,这让敏感的林裕果燃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女孩苗条娇小,是重庆女孩的典型身材。她的长相不算出众,却胜在肤色白皙,眼睛水灵,算是可的;她小鼻小嘴,小手小脚,让人容易升起保护欲;她身上包裹着颜色朴素的衣服,像是个良家女孩了。
这样的女孩子,是颇为抢手的,轻易能讨得他人的喜;可此刻,却如一枚带刺铁钉一般,狠狠钉入林裕果有些发红的眼睛,他感觉头上多了个紧箍咒,绞得他生疼!
“哟!小果回来了撒!这是我家侄女郭园园,今天给你哥带来认识哈儿!”
郭大妈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了一般;她捋着本平顺的头发,神态有些骄傲,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伟事。
宋亚泽看见弟弟回来了,赶忙上前帮他提下重重的塑料袋,这让林裕果心中还有些安慰。他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微笑,不禁让见者心胸纾解。
可若是懂些子微表情的人士,则能察觉出他是心怀无奈的。
他可是听郭大妈嘎嘎了两小时的了。她唾沫星子横飞,眉飞色舞,直夸郭园园怎样怎样,连手也不闲着,连连比划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事情讲清楚。
他才是这世界真正意义上的过客,可从不想结婚,更没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脉;这不仅是对妻子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郭园园呢,娇羞无比。她似乎第一眼看到宋亚泽,在心里给自己定下这门亲事了。腼腆胆小的她,见了中意之人,连头都一直低垂着,偶尔才在姑妈的提点下,使着细细的嗓音,答应几声。
这真是让宋亚泽头疼不已,也让林裕果郁闷气结。
“这样啊!你们俩互相留个微信呗!以后多聊嘛!说不定哈,还能耍起朋友来呢!”
郭大妈啰嗦了两小时了,口干舌燥,也有些累了。她可是打心眼里喜欢宋亚泽,觉得这孩子能吃苦,还上进,对弟弟也无微不至,将来一定能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要不,她怎能将宝贝侄女介绍给他呀!
一胖一瘦,一动一静,一躁一闷终于离开了,留下了兄弟俩,空气清爽起来,屋子里也静静的,耳膜也终于歇止了振动。
“真是麻烦啊!住着人家的房子,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
宋亚泽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面色复杂的林裕果,关切地问:
“怎么了?在学校遇见事儿了?”
林裕果察觉出哥哥对于相亲对象的不满,因为紧绷而缩小的心脏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尺寸。他如释重负,头上的紧箍咒也松了大半:
“嗯……也没什么……是有同学请我吃饭,我没去。”
宋亚泽了然,脸上带了股因为关心而显现的好奇和探问:“女生吧?”
林裕果点点头,默不作声。
“其实……你可以谈恋了。别怪哥管得多,你这个年龄,其实谈谈恋,是极其正常的。”
他担心林裕果找不到老婆,打一辈子光棍;到时候,自己估计都要死在这个世界了。
林裕果沉默半晌才回应,语气有些阴沉沉的:
“那哥为什么不谈?”
宋亚泽愣住了,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他的确没有以身作则。
“我不想谈,先把你拉扯到成家立业,再说我自己的事儿!”
林裕果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酸涩。半是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半是体会到情的艰难。他心绪复杂起来,一股难言之隐弥漫在他的胸怀。
他背过哥哥,这才将书包放了下来,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两人陷入了久久的寂静中。
“你下个学期,学院是不是提供出国的机会?”
良久,宋亚泽才出声问道。他注意到这个机会很久了,当年在帮林裕果填报志愿时,他正是瞅准了这个学校在学生大三时,提供去美国留学的机会。虽然学费也贵上一倍,但比起完全的自费留学,仍是低廉许多。
当然,这等好机会只留给成绩好的学霸。而林裕果,正是管理学院里数一数二的学霸,只要做好准备,拿下机会不是问题。
林裕果心中一惊,他是不想远走他乡的。但哥哥特意提起,必定是有意让自己去所谓地“高飞”的!他闷闷地开口,透着股不情愿:
“嗯……但是我不想去。”
“不想去?”宋亚泽听到这个回答很是不解,像是听到什么爆炸性发言,“为什么不想去?那是顶好的机会,毕业后可以直接留在美国读研,你的人生可迈上一个大台阶了!再说了,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我想留在中国。”林裕果从脑中随便搜索出几个词,拼接起来敷衍着回答。
“你读完研,可以回国,继续贡献社会主义!”
“可是……哥,我眼界真的不大,我想咱俩能安定地生活好……毕业后,在重庆找个工作,我满足了……”
林裕果真不是个志向高远的人,他天生没有横扫一切的基因,再加上困苦的经历,让他比同龄人更容易满足,也没太有什么主见。
是啊,他是个平凡人,是个想过安定日子的小市民,没什么征服领土,逐鹿中原,立足顶端的梦想。他之所以还努力学习,泡着图书馆,完全是心甘情愿地受哥哥驱使的。
“男子汉,怎么这点心胸呢!”宋亚泽失望的语气,让林裕果心中一紧,“你知道贾谊这个历史人物吗?”
林裕果忍着心酸点点头。
“他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经历了些许起伏,重得重用。可是因为他心量狭小,梁怀王坠马后,他拘泥于现状,放不下,最后郁郁而终。算再有才华又有什么用呢?心胸狭隘、眼界狭窄的人,一生都不会平顺。”
“林裕果,”宋亚泽郑重其事地叫了弟弟的全名,这代表他觉得事态严重了,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你可千万不要成一个小里小气的人,否则,一辈子的格局那么大了。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可以没有成,可以物质平凡,但不可精神平凡。精神平凡,是平庸。”
林裕果为难了,他知道哥哥字字真理;正常来讲,他是应该听从哥哥的话,争取出国的机会,努力奋斗,走上人生巅峰;但是,悖德的情感让他心力交瘁,迷茫不堪,只想安稳地生活。
看到弟弟的犹豫,宋亚泽叹口气,沉沉地开口道:
“还记得,我们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村子吗?”
林裕果想起那个像破烂一样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的村子,心中浮起一丝酸涩,那段过往是灰色的。
“那里的人,没有外界打扰,也算是生活地安稳了吧!可那是什么日子呢!他们连出村打拼的勇气都没有,眼里装的永远都是黄石泥土,嘴里说的永远都是温饱寒饥,一辈子活在那里,一辈子受苦。更可怕的是,他们还觉得苦是正常的!”
林裕果感觉心脏在慢慢伸大,脑袋上的骨头也像开了个缝。他仿佛开窍了,眼前的世界似乎大了许多,也明亮许多。他向来对宋亚泽言听计从,这次,他的言听计从似乎起到了更大的效果。
是的,他受到了启发,眼界扩大了,这让他心胸也随之大了一些。
“眼光不要那么短浅,心气不要这么懒,别这么容易知足。作为男人,应该头顶天,脚踩地,算你是个凡人,也别做个庸人啊!”
宋亚泽语重心长,他说的全是自己的人生体悟,都是他带着血泪在人生路上感受过来的。在他说着这番话时,脑海中闪现的,便是自己一幕幕的过往,或是快乐的,或是悲伤的。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而真诚,往往是最能撼动人心的!
林裕果真的改变了主意;此时,他不再局限于紧跟在哥哥身边,而是真正成为一个让哥哥骄傲的人!
是啊!与其像个累赘似的跟在他身边,像个蜗牛一样,将身子躲进壳里,不敢倾泻一丝错误的情感;倒不如勇往直前,成为他眼中的骄傲,让自己顶天立地地站在他心尖!
林裕果豁然开朗,一股冷却已久的斗志又在他心中沸腾起来,伴随着烫人的热气,推动他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他的体温瞬间升高几分,男人骨子里驰骋沙场的本能,此刻在他心里复苏。
“我要去美国,然后学成归来!”
他言简意赅,也许人真正下定决心时,是鲜少说话的,只会用行动去证明。他语气坚定,像是在发誓,郑重无比。(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