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完玉的事,吩咐哮天犬去打探沉香的情况,杨戬悄然离开神殿,觅地试验宝莲灯的威力。他两次伤在灯下,不能熟练地控制力度大,总不放心。以后用这灯来对付的,很可能是沉香周围的助力,既要确保自己安全,也要保证这些人不会受大的伤害。
青辉流转,莲瓣似徐徐舒展开来,杨戬的侧脸被灯光映出一道道晕彩,他近日来脸色苍白,此刻骤现舜华之神采,俊颜玉盏,交相辉映。众人看见他的喜色,却觉一阵心酸,原来宝莲灯承认了他法力的仁慈,沉香呆呆的看着灯下流光溢彩的面容,为什么见舅舅屡次用灯,却没有多想?
待他操纵自如时,天已大亮,驾云返回神殿后,先去密室查看四公主的情形,鼎里的龙四和他了会话,现他精神不振,有些担心,劝道:“真君,你也别太忧心了,沉香是个懂事的孩子,定有办法应付眼前难关。倒是你自己要多加保重,没有你暗中推动,三妹妹的脱困就难上加难了。”
杨戬渡入法力,默查了会鼎内情形。三年多前受的损伤,老君动的手脚,都已被他的法力化解得差不多了,只要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最后救治一次,便可完全恢复,当下和龙四了,着她安心静养,虽然语气平淡,却也隐隐有了些欣悦之意。
余下两日极是平静,李靖绝口不提何时再兵捉拿沉香。杨戬暗自皱眉,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沉香那孩子恨我入骨,李靖若以哪吒与他交好为饵,轻易便能引他上钩。对付我事,别又胆大妄为地闯下什么祸来。”推敲了一番,静等哮天犬回报沉香近况。
但又过了一夜,哮天犬才匆匆闯了进来,一头的汗,还带了许多泥渍,进了房便谀笑着凑到近前,讨好般地叫道:“主人,有件事终于了结了,那牛魔王狠下心替您解决了大麻烦了!”
却见杨戬脸色转冷,哮天犬一呆,顺着主人眼风扫向自己身上,只吓得一缩脖子,可又有些委屈,讪讪地道:“我挖了一个老大的坑,供牛魔王掩埋众花仙尸体之用,没来得清洗就回来给您报信……”
“什么?”
杨戬眉一轩,大出意料,哮天犬见主人这样的反应,又有些得意起来,道:“属下本来奉命去刘家村监视沉香,可就在昨天,牛魔王主动找上了我,将我抓回积雷山,令我助他善后——那老牛,真的宰掉了百花仙子与众多的花仙们!”
他回想牛魔王当时的原话,一句句复述给主人。那老牛言道,事虽是你家主人吩咐下来的,但神妖殊途,彼此又没有深交,难保你主人后日不会利用他牛魔王脱祸。所以杀人的事他做,但善后却要你这亲信来参与,大家绑到一起,谁也别想着出卖谁。
杨戬沉思,半晌,问道:“你亲眼见了他掩埋尸体?”
哮天犬头道:“主人,我看着牛魔王埋了许多女子,他这次可能也是被逼得急了,据他,托塔天王的一些部属在百花园埋伏,连他的眼线都险些被捉了去,再不杀人,他就后患无穷了。”
沉香越听越不对头,牛魔王压根本没下手杀过花仙子们,但他为什么主动去骗哮天犬,弄出这般弥天大谎来,而且事后绝口不提?突然想起,向镜外问道:“三太子,好象就是这一夜,你变成哮天犬去了刘家村。地府鬼还可以预先安排,哮天犬的行踪怎会如此巧合,正好被牛魔王羁得脱不开身?”
哪吒微震,凝神回忆,龙八插口道:“不象是巧合,后来,三太子不是利用这事,险些参倒了二郎神吗?但李天王得知百花之事不过两天,与牛魔王又没什么交情,如何服他去骗哮天犬的?”
嫦娥呆呆地看着镜里,杨戬叱退了哮天犬,正皱着眉盘算着这新消息的得失利害,神色间颇有几分倦意。后来金殿上哪吒与他唇枪舌剑时,她原也在场,当时只觉快意,现在却是心中生寒,那种种的举止言行,竟似全是成了别人的棋子,构建出一个重大的阴谋而不自知。
龙八的话传到她耳里,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或许是多心了,只是巧合,百花仙子的事儿,之前也就自己和沉香知道,李天王再手眼通天,也不能在两天里就取信于牛魔王……”心头突然一撞,近来迭遇变故,有一件事,险些连她自己都忘了。百花的事,她亲口告诉过一个人啊!她不自觉地搂紧龙四公主,想着减轻一下突如其来的惶恐,向哪吒问道:“李天王与兜率忽疏忽密,全凭利害相牵,三太子,刘家村得来的消息,你父王有没有瞒着老君?”
哪吒正想着此节,脸色越来越难看,道:“没有,他当时便去了兜率。杨戬大哥有王母保着,想扳倒他只有拉拢老君……”嫦娥颤声道:“见过老君了?明白了,是老君……我为百花姐姐向他求救时,老君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了,牛魔王上次突然要杀了百花仙子,正是在我见过老君之后……那时,那时我不知道,道祖一向是三界称誉的长者,竟也是那样阴险奸诡……”泪水潸然而下。
只有百花最不是滋味,才听了自己的死讯,明知道是假的,也有几分悻悻然,又见众人谁也不关心,只顾推算背后的隐情,不禁语含恼意地道:“是啊,都在算计他二郎真君,我这样的苦人儿,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也免得多出那么多事儿,没来由地害得大家内疚!”
嫦娥看了她一眼,忍着没话,哪吒心绪正乱,百花的话如同火上浇油,怒道:“如果你不是将玉树的事当成把柄张扬无度,杨戬大哥哪会在你这样的仙身上费心思?牛魔王那般的胆,杀你?你不是没死吗,倒是杨戬大哥自己倒了大霉!”想到后来的积雷山一战,重重地在地上捶了一拳。
众人的这些推测争执,杨戬自然听不见。牛魔王的胆量大增,他虽觉出了几分突兀,但将各方情形联系起来,却也顺理成章。再老牛的蛮横是出了名的,明目张胆地逼着哮天犬参与善后,原也是牛魔王的本色。
疲惫地叹息了一声,或许,这样最好不过,一大隐患消弥于无形。只是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沉香现在又被三界通辑,有什么办法,可以逼得佛门为他出面?还有那老牛,平天大圣在妖魔中也算是头领人物,若逼反他相助沉香,那孩子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建立起属于个人的势力人脉?
哮天犬匆匆进来,禀道:“主人,玉帝要宣您见驾,好像还挺着急的。”
玉帝?杨戬一愣,这个时候,朝会早就散了的,又出了什么事?哮天犬也不出,他便不再问,出殿往凌霄而去。
沉香向殿外玉柱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那时的他,正隐身柱边,等着舅舅离开后,变化成他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神殿,计擒哮天犬,又让玉变化成哮天犬模样,逃之夭夭。玉那时的无助和虚弱记忆犹新,舅舅他……他真不是一般的狠心!而他对自己却是更狠,昆仑山下……沉香哆嗦了一下,强压住思绪,不让自己去想起后来的种种。
杨戬已到了凌霄殿上,按礼进谒,玉帝微一颔,示意他退到一边,随即传令,着令阎罗和白无常立刻上殿作证。
阎罗二人刚刚站稳,玉帝已开口问道:“朕问你,哮天犬给沉香报信之事,可是你亲眼所见?”白无常结结巴巴地答道:“是,陛下,昨夜子时,的奉命去刘家村监视沉香,我亲眼看见哮天犬进了沉香家的大门!”
杨戬微微一震,哮天犬那个时候,该是被牛魔王抓去了积雷山,怎会在沉香家。但这么一介地府鬼,又如何敢在御前胡,指正他司法天神的下属?神色不动,目光四下一看,哪吒满脸得色,李靖意有所待,连久不上殿的老君,也持拂默立一边,冷眼旁观。
只有见机行事了,当下沉声道:“昨夜子时,哮天犬一直跟我在一起,哪里也没有去。”阎罗不敢看他,哪吒却冷哼出声,话含嘲讽地道:“二郎神,你的是真的吗?”从朝班中抢出,向御座上施礼奏道,“陛下,娘娘,若二郎神犯了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理?”
玉帝向哪吒深深地看了一眼,目光中蕴了几分淡笑,似在旁观着一幕好戏一般,又向王母看去,道:“罪犯欺君,当然是要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不生了。”
“谢陛下!”哪吒得意地又一施礼,道,“臣敢断定,昨夜子时,二郎神绝对没有和哮天犬在一起,哮天犬去干了什么,二郎神也绝对不知道!当然,神现在无论怎么也难以服众,不如将哮天犬传来一问即知!”
三圣母失神地随着金锁行动,众人的议论听在耳里,却是脑中一遍混乱,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突然惊觉了似地,抬头看看殿上的二哥,又想向镜外望去,自然,她看不到人,但哪吒已从她表情上看出了疑问,长吐口气,似要吐出心中所有的气闷一般,低声道:“这些话,都是我那父王教我的……我早该想到,他们背后有所安排,否则怎会将话得如此绝对?”
但假孙悟空在场,以免杨戬元神出窍和哮天犬窜口供,却是他临时的急智。在向玉帝请旨之后,便抬出了孙悟空,果然见到杨戬脸上变色,似气恼,又似有着无奈。那时他为自己的急智自得,现在,却恨不能给自己一拳。
当值星官去了半晌,带来了哮天犬,哮天犬却是一付惊魂未定的样子。沉香记得,自己假冒二郎神,将这狗儿五花大绑困在囚室之内,想是神殿里的人也是一通好找,才找到他来上殿覆命的吧。
哪吒不知其中曲折,只当哮天犬被朝会的威严吓着了,暗自欢喜,板起脸喝道:“哮天犬,此处是你可以东张西望的地方吗?”
到朝会,虽然随着主人上天八百年了,正式踏入这凌霄宝殿,除了上次指证老狐狸带着沉香上天,也就这一次了。上回差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想想还心有余悸,这一次,这一次又不知要遇上什么倒霉事儿,要不,哪吒哪敢这么凶?
心里想着事儿,哮天犬偷看向主人,朝班之中,杨戬自不能对这笨狗有所示意,心中暗急,只望他能聪明一,一会别被哪吒绕入圈套才好。御座之上,玉帝已颇具威严地开了口:“哮天犬,朕问你,昨夜子时,你在什么地方啊?”
哮天犬心中一跳,昨夜子时?在挖坑埋……下面的话,连在心里默都不敢,生硬硬按捺了下去。抬头,向御座上看去,却只令自己更加慌乱,颤声道:“在……在真君神殿……”
哪吒大声喝问道:“你有没有和二郎神在一起呢?”哮天犬嗫嚅道:他不知前因,此时满脑子都是牛魔王杀了众花仙之事,只想:不能连累主人,绝对不能……我原本便没和主人在一起,牛魔王之事,主人并不知情,对,我没和主人一起,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做出来的!
哪吒走到他身边,沉声又问:“我再问你一句,昨夜子时,你有没有和二郎神在一起?”哮天犬将心一横,结巴着答道:“人……人没有和主人在一起!”
此言一出,大殿上瞬时间寂静如死,杨戬缓缓合上双目,这只笨狗,九成是光顾着想牛魔王之事,以为是在帮主人开脱,却不知正好中了别人的牢笼圈套!
王母蓦地站起身来,厉声道:“哮天犬,你可知欺君之罪,会受到何等处罚——”
便就在这时,玉帝突然抬头,淡淡的一眼向她看了过去。这一眼,落在朝中众仙眼里,自是被王母气势所怯,但只有王母知道,那一眼的背后,是比她更无情无爱的深沉,还隐隐有着几分不满——
今日的朝会,先是李靖父子告状,再是哮天犬的错语,一切一切,无疑勾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当这个时候,即便是王母,也决不能扰动他的雅兴。
这场热闹,他还没有看够。
王母余下的话,顿时咽回了腹中,带着几分不甘,却别无选择。
哮天犬还在断绝地分辩着:“人……狗……不敢欺骗陛下和娘娘……昨夜子时……狗的确是在真君神殿……和几名马夫赌骰子,没有和主人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为狗作证……”
“杨戬啊杨戬。”玉帝的声音轻柔地响起,似痛心,似感慨,又似有着几分猎奇,“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朕,你真以为朕不敢处置你吗?”
猛然一击御案,玉帝振衣而起,喝道:“来人!将二郎神与哮天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生!”
王母微震,向玉帝看去,仍只有她,能看得出玉帝震怒的背后,是有所待的好奇。她便不出声制止,只静等事态的演变。又看向阶下,自己那个心腹之臣,冷对着过来的殿前守将,神色镇定得一如平素,不远处太上老君手抚拂尘,微合了双目,似万事与己无关,只有李靖有些焦急,恨不能亲自出列将司法天神押出殿去。
殿上群仙心态各异,最苦了的便是当值守将,战战兢兢地上前几步,手颤得几乎要拿不住兵刃,无不面如死灰。千万年来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不乏其人,他们也习惯了如狼似虎地一涌而上,只是,除了眼前这次,除了面对这个人——谁不知道司法天神的阴狠与毒辣,谁不知他能任意参倒处死任何一个神仙!这样一个天廷恐怖的源头,也会有贬斥失算的一天吗?
杨戬握拳隐在袖里,法力已聚在掌心,只要摄出三尖两刃枪,偌大一个凌霄殿,便要变成鬼哭狼嚎的地狱。耳边天将的足音越来越近,他却不在乎,只微掀眼帘,向太上老君的方向横睨了一眼。然后,满意地看到,老君看出了他隐藏的杀气,脸上变色,失去了原先旁观的镇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