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江南春》未分胜负,童胥奏一曲《青山行》,周易水则以《月下吟》还以颜色。又是不分上下。两人又分奏几曲《塞外秋色》、《人淡如菊》、《北雁归》、《青青子衿》。
童胥身为宫廷乐师,弹奏的曲目皆是大雅之作,阳春白雪,曲意中正堂皇,而周易水选择的曲目有大气磅礴的,也有放荡不羁的。两者各有千秋,琴道造诣也在伯仲之间。纵使莫谓难这位当世大文豪,也难以评判谁优谁劣。
山下的文人骚客们听的是如痴如醉,除了金陵城中的顶级权贵,如此高水平的曲子,绝大多数人平日里很难听到。
“原以为童师曲高和寡,已稳超胜券,没曾想楚人之中也有琴技出神入化之人。”
人群中许源暗自感慨,久闻江南文风冠绝天下,原先他心中多有不服,今日单是琴艺一道,便胜江北多矣。此次江南文会,恐怕要铩羽而归。
忽地一惊,自己怎会有这般消极想法,文会可不止琴道,在琴的领域及不上南人,论起诗文歌赋,他许源还是颇为自信。
云逸望了一眼神情自若的周易水,又看了看童胥,涌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皇弟,周易水年纪轻轻,再这般僵持下去,恐不利于童乐师。”
云勇悄然道,比到现在,童胥与周易水不仅仅比试琴道造诣,也在比精气神。这场比试容不得办点差错,对于精神与体力的考验更甚。童胥虽然在琴道浸淫多年,技艺高超,只是终究步入暮年,精力远不如周易水。如此下去,童胥必败。
云逸担忧,此场若是败了,不仅颜面扫地,更重要的是民心士气上的打击。
果不其然,又是一曲奏毕,童胥面露疲意,心下叹息,终究是老了,精力比不过年轻人,望着周易水,若是自己年轻二十岁,对上此人有七分的胜算。如今,罢了下面一曲便是决胜的时刻。
琴声叮咚,一改童胥之前中平大气的风格,沉闷而又压抑,混重的曲调仿佛重锤般砸在众人心脏,全场屏气凝神,静静地听着童胥亭中独奏。
这一曲名为《仁王破阵乐》,成曲于燕朝世宗时期,曲子讲述的是大燕仁王临阵破敌故事。敌军十倍于仁王,敌阵黑压一片,气氛紧张而凝重,稍有不慎,便是兵败生死。仁王从容不迫,指挥若定,最后抓住敌军中军破绽,率军直指敌方中军大营,袭杀敌军主帅,击溃敌军。
这一阵仁王以少胜多扬名立万,也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当今之世,许多兵法大家也颇为推崇仁王用兵。此曲为燕朝后世为纪念仁王所谱。由于曲调沉闷压抑,虽大气磅礴,却不为人喜。燕亡后,几乎不见于世间。
今日童胥弹出此曲,不少文人甚至都不曾听过。最后,曲调忽转,变得光明热烈,曲调变化可谓眨眼之间,非琴艺深厚者,不能奏。
曲毕,引得众人一阵喝彩,莫谓难也是微微点头,此曲一出,若是周易水还是奏出之前的曲子,恐怕此阵要由童胥拿下。
童胥望着不远处的年轻人,略带感伤道:“请赐教。”
别人或许不知,此曲为何不为人喜,不仅仅是曲风沉闷压抑,更关键的原因是此曲对弹奏者心神影响极大,若不是形势所迫,他不会弹奏此曲。刚刚
一曲弹奏下来,面容瞬间苍老不少。本就佝偻的身躯,更显佝偻。
周易水心情复杂,齐人果真不可小觑。《仁王破阵乐》此曲,他也听过、奏过,自认比不上童胥今日这曲。当年学琴,琴师曾言此曲出,天地静。但寻常人根本驾驭不了此曲。当年燕世宗集天下百位成名琴艺大师作的此曲,曲谱虽有,能弹奏之人却是凤毛麟角。
到此地步,周易水不能退缩。也罢,是胜是败,就在此曲之中了。
周易水手指拨动着琴弦,虽是六月酷暑,却有一股冷冽铺面而来。此曲犹如冬雪,冻彻灵魂。山脚普通百姓衣服单薄者,竟有人不自觉地打个哆嗦。此曲曲风怪异,却听不出怪在何处。此曲极短,几个呼吸间便到曲终。
“这也叫曲子?感觉很差经呐。”
“是啊,是啊,天底下哪有这么短的曲子。”
“该不会是那楚人只弹了一半吧,还有一半忘词了哈哈。”
山下听众议论纷纷,闭口不提刚刚琴音直击灵魂的冷冽。
许源皱眉,此曲微妙之处他辨别不出,但是也足见楚人琴艺高超。只是曲终意犹未尽,恐怕此曲还有后续。
如许源所料,周易水站起身来,朝着云逸等人拱手,又向莫谓难道:“曲名《凛冬》。”忽然身形踉跄,眼看要摔倒在地,幸得武昊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周易水。
莫谓难抚摸着胡须,点头道:“方才两曲妙极,依老朽拙见,优劣难分,若是想要分出胜负,恐怕二位还得继续比下去。”
周易水勉强立起身子:“王爷,两位殿下,外臣精神已疲,今日奏不得新曲了。”
这时童胥颤巍巍地道:“两位殿下,老朽也奏不新曲了。”
刚刚那首《仁王破阵乐》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现在看童胥,好似风中残烛一般,今日显然无法再比。
按着规则,若是比试之人不能再奏,便算输,只是现在两人都已无力再比。
云逸和云勇对视一眼,见对方眼里有讲和之意,颔首道:“既然这样,陈王殿下,不如这局就算平”
云逸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童胥,楚人已无力再比,你只要随便弹奏一曲,这场咱们齐国就胜了。”
说话之人,四十许年纪,身材宽肥,乃户部员外郎景诚。此刻正痛心疾首的表情,真是忠君爱国。
“景大人,老朽心神已乱,精力不济,强行再奏,不过徒增笑耳罢了。”
“童师,此言差矣,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怎可轻言放弃?”
“是啊,是啊,童师只要你再弹奏一曲,这场便是由咱们齐国胜了。”
“景大人说的在理,万不可放弃啊,难道童师一把年纪还比不过一年轻人吗?”
……
朝官纷纷附和景诚之言,有那激进的,言语之间多是威胁之语。云逸有些不耐,现在倒是表现的大义凛然忠君爱国模样,比试之前一个个却默不作声。
“不若如此,我大齐与诸位楚国外使再选一人进行比试如何?”
思平侯沈一鸣捏着胡须,眯起眼睛朝着在场的齐楚众人道。
云逸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下意识的不想答应:“侯爷,一开始便说好了选
一人决胜负,再择一人比试,恐怕不合规矩。”
“二殿下此言差矣,本来选一人便是为了分个高低,如今童师与周副使难分胜负,咱们再选一人也合乎初衷。”沈一鸣转首看项思愍一众人,“我大齐人才济济,金陵胜过童师者不在少数,不知诸位外使可敢再战?”、
听沈一鸣挑衅的话语,脾气暴躁的武昊忍不住大声道:“比就比,真当我楚国怕你们齐国不成。告诉你们,俺家王妃娘娘,琴艺更甚周主簿,哼哼,你们就等着输吧。”
武昊如此话语,齐国不以为意,纵使陈王妃略通琴艺,不过一女子耳,难不成琴艺还能胜过周易水和童胥不成。
“哈哈哈,既然阁下认为陈王妃琴艺高超,不如就请陈王妃弹奏一曲,我等定洗耳恭听,不知陈王殿下意下如何?”
项思愍不悦地扫了眼武昊,后者挠头呵呵傻笑,此时自不好说什么,忽然爽声道:“好,本王答应了。”转头对身后一婢女道:“告诉娘娘,就说齐国诸位大人请娘娘谱上一曲。”
婢女闻言点头,步履矫健地往着山腰不远处的另一座观花亭走去,亭中坐着一位白衣女子,正是陈王妃聂玉环。此次琴艺大比,项思愍怕聂玉环一人在别苑无趣,加之此次比试是聂玉环山擅长的琴艺,便请其来恩科苑听琴。
听到婢女的传话,聂玉环精致的容颜不见喜怒,神情冷清,微微点头:“去回王爷,就说我知道了。”
项思愍心中舒口气,同意就好,这场比试已无悬念。武昊未说假话,玉环的琴道造诣还在周易水之上。 就算齐国是能找到一位超过童胥水平的琴师,只怕也不是玉环的对手。
他方才就怕聂玉环耍小性子不同意。前番聂玉环在金陵遇刺一事,让项思愍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加强了对她的看护。聂玉环虽然表面不置可否,实际还是有些不开心。
本来带王妃来齐国便是存了散心的念头,现在这种局面,项思愍头疼之余也是心存愧疚。是以刚刚答应请王妃出手,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说来奇怪,聂玉环自从入了陈王府从来未发过一次脾气,也为耍过一次性子,但是项思愍仍然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生怕聂玉环不满意,受委屈。若是外人知道,这位盛名在外的楚国战神对于王妃如此的低姿态,恐怕会目瞪口呆。
“两位殿下,楚国外使选陈王妃,齐国这边”左锟询问的语气看着云逸云勇二人。
武昊所言不虚,云逸听过聂玉环弹奏两次,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除非选择一位水平超过童胥的,否则很难胜过对方。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上哪去找一位琴道大家。
左锟原本以为陈王妃琴艺也就尚可,见云逸面色凝重,心中惊讶,莫非这位陈王妃琴艺真如武昊说的那般出神入化。
云逸冲着左锟微微点头,看向众人缓缓道:“这位陈王妃的琴艺,本宫有幸听过一次,比之童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诸位有何好的人选可以胜过陈王妃的,本宫定奏明陛下,好好奖赏一番。”
说完,目光扫过景城一行人,刚刚就这些人叫唤的最凶,这场若是输了,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被云逸目光扫过的众人,都慌乱低下头。心中有些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