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钏儿,去看看你姐怎么还没起。哎,作孽喔……”玉钏儿娘做好了早饭,没见着大女儿的影子,便想起昨日的事来。
自家闺女能够伺候太太,并且还是太太跟前儿的一等丫头,那是多大的脸面?就是他们一家子人也沾了光,平日里在府中也是抬头挺胸的。然而昨天晌午,太太屋里的婆子居然把金钏儿扭送回来了,说金钏儿犯了事儿,太太留不得她了。
玉钏儿娘好悬没有厥过去,后来才打听到,原来女儿是因为勾引宝二爷被太太当场抓到了,这才失了宠。
玉钏儿娘真是恨铁不成钢,宝二爷如今还不到知人事的年纪呢,等再过几年要娶亲的时候,太太自然会在身边的丫头中挑出一两个给开了脸指给宝二爷。这自古以来就没几个婆婆乐意让儿媳妇好过的,肯定得在儿子身边安插几个自己的心腹之人,也是为了牵制和打压儿媳妇。到时候以金钏儿的品貌,还怕太太不选她?何必在此时勾引宝二爷,戳太太的眼?
玉钏儿娘抹了抹眼泪,心想大女儿多半是毁了,带着这样个名声,往后可怎么活?
“我姐她不自在,就让她多睡会儿吧。”玉钏儿脸上有些忿恨,往日里姐姐受宠的时候,左右之人谁不来巴结奉承着,就指着姐能在太太跟前儿帮他们美言几句,就够他们一辈子受用不尽的了。如今一遭失了势,就墙倒众人推,全不顾往日的情面,都是些白眼儿狼!
“叫你去你就去!藏着躲着,别人越发说得难听,总要经历这一遭的,长痛不如短痛。”
玉钏儿想了想,点头道:“娘说的对。”
金钏儿因为在王氏跟前儿得宠,家里的条件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姐妹两个都各自有自己的屋子。玉钏儿去姐姐房外敲了敲门,没人答应,便伸手推开了门。炕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折着,上去摸了一下,没有丝毫的温度。看来姐很早就出去了。
“娘,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门了,被子都凉了。”
玉钏儿娘眼皮子直跳,大女儿在太太身边好些年了,一直很有脸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以她的性子,定是会躲在屋里不愿出去见人的,怎么会一大早就出门了?难道是……
玉钏儿娘顿时着急起来,“快,叫你爹和你哥一起出去把你姐找回来,可别让她做了傻事!”
玉钏儿被她唬了一跳,“娘,你是说?我姐她不会的吧……”
玉钏儿娘这会儿是顾不上她了,直嚷着:“她爹,她爹……”
不一会儿,玉钏儿一家就全部出动,各处去找金钏儿。
与此同时,黛玉也得到了林珣传来的消息,她倒是没想到金钏儿居然会跟着林珣走了。黛玉撑着额头想了想,金钏儿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然王氏也不会用她做一等丫鬟。金钏儿在王氏身边多年,肯定知道不少的事情,如果能为她所用,将来王氏若是还要谋害她,那她便能掌握先机了。
于是黛玉道:“既然林珣已经把人带回去了,便就这样吧。不过那金钏儿到底不是打小在咱们家的人,要多多观察留意,府里的事先不要让她接触太多。闻嬷嬷,你有空的时候回家调教调教她,旁的先不管,忠心是最要紧的。”
闻嬷嬷笑道:“姑娘你就擎好吧,奴才一定让她对姑娘死心塌地的效忠。”
黛玉笑道:“嬷嬷的本事我是放心的。对了,年前爹爹送上来的那几个丫头怎么样,可有能用的?”
闻嬷嬷道:“老爷送来的都是伶俐的,奴才先让她们做些洒扫的活儿,磨磨她们的性子。等明年再根据她们各自的性格、特长教导她们。”
黛玉笑道:“嬷嬷放心施为吧,左右我还想多留四雪几年,不着急用人。”
闻嬷嬷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那么想,她对于周遭的事情是极敏感的,不然也无法在那个吃人的皇宫里平平安安的出来,要知道多少惊才绝艳之人都埋葬在了那里面,一辈子也没有活着出来。闻嬷嬷根据元容的吩咐,已经隐约有些揣测了。
太太让她教导的都是选秀的规矩,以及在皇家经常会用到的一些规矩,那些阴私方面的教导,也是按照皇室宫斗、宅斗的标准来的,一点也没掺假。如果姑娘只是嫁到一般的权贵家庭,有一些规矩是不用怎么学的,但是太太偏偏是让她在那些原本用不上的规矩上用心,这就值得思考了。
自然,闻嬷嬷是巴不得黛玉嫁得越高越好的,她不是那种临时性的教养嬷嬷,教个两三年就可以走人的,而是签了卖身契,要伺候黛玉一辈子的,自然是黛玉嫁得越好就越有她发挥才能的地方。不过既然太太不说,她也就装不知道了。
黛玉抿抿唇,“咱们也去外祖母那里吧,今个儿怕是有好戏看了。”
因为听人汇报了一会儿事,黛玉今天来得稍微晚了些,其他人都已经到了。黛玉告了罪坐下,就看到宝玉不知说了句什么,湘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黛玉垂下眼睑,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心想:看你一会儿还有没有心思哄人。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急促而又凌乱的脚步声,玉钏儿娘跑进屋来,五体投地的跪伏在地,嚎啕大哭:“老太太、太太,求你们两位恩典,帮奴才把金钏儿的尸体打捞起来吧……”
“怎么回事?阿?金钏儿怎么的了?”宝玉一听到“金钏儿的尸体”几个字,整个人都愣了,金钏儿怎么就死了呢?不过是被太太骂了几句、赶了出去而已,等过几天太太气消了,他再去求了太太,让她还回来就是了。她怎么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去死了呢?
玉钏儿娘这会儿可是把宝玉恨得不行,完全不想搭理他,只对贾母说:“回老太太,奴才今天起床就没看到金钏儿那孩子,四处找了都没找着,后来小丫头们在园子东南角的井里打水的时候,打起来一朵绢花,奴才看了,可不就是金钏儿时常戴的?求老太太恩典,叫人帮奴才把金钏儿捞起来吧,总要让她入土为安才是。”
贾府的事情大部分还是瞒不过贾母的,她自然知道王氏将金钏儿赶出去的事情,当下却是装作不知道的问:“你先起来好好说,金钏儿怎么就想不通跳井了呢?”
王氏不待玉钏儿娘说话,就急忙道:“金钏儿前儿失手弄坏了我一样东西,我一时生气就撵了她出去,原想着让她受些教训,过两日再让她还回来,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当着众人的面儿,她却是不好说宝玉调戏金钏儿、金钏儿勾引宝玉这样的话来的。
玉钏儿娘沉默着没说话。
贾母就叹道:“这孩子自尊心也太重了,可怜见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还从没有因为一件小事就逼死奴才的,你们都要引以为戒。”
王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众人都知道她这话是在敲打王氏,尴尬的应了声。贾母又对王氏道:“既是你屋里的事,便交给你去办吧,务必把金钏儿弄起来,好生安葬了。”
王氏忙道:“是,老太太,媳妇马上就让周瑞找几个小子下井捞人。”
王氏领着玉钏儿娘急急忙忙的出去了,一出了门脸就沉了下来,阴阴的看了玉钏儿娘一眼,这死奴才,悄悄的告诉她难道她还不办吗?捅到老太太跟前儿,害她在众人面前好没脸面。
玉钏儿娘呐呐的道:“太太,奴才今儿这事好像做得有些不妥,还请太太责罚。奴才一知道金钏儿跳井,整个人都懵了。”
王氏一口血憋在心里,她还能说什么?逼死了金钏儿,还要在这当口惩罚她娘,府里的人会怎样说她?老太太那里正等着她揪她的小辫子,她这回要不能把金钏儿一家子安抚好了,那老不死的还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于是只能柔声安抚道:“你不要想太多,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呢,我也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先把金钏儿弄起来是正经。”
早有婆子去通知了周瑞,他带了几个精壮的男子过来,王氏自然是不能见他们的,周瑞家的指挥着几个婆子抬了几扇屏风过来挡着,王氏并不说话,只隔着屏风,有什么事都小声交代了周瑞家的,再由她把事情吩咐下去。
王氏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能把金钏儿弄起来,然后她就可以回屋了,没想到事情却不像她预期的那样。下井的人一会儿捞上来一个银镯子,一会儿又捞上来几朵珠花,都是金钏儿的东西,看来金钏儿确实是投井了。
只是下去的人都说没有摸到尸体。
“怎么会没有呢?”玉钏儿娘呜咽着直哭。
旁边一个早就眼红金钏儿受宠的婆子嘀咕一句:“别不是跳了井,而是和人私奔了吧……”
“我跟你拼了!”玉钏儿娘听到她这一句话,顿时火冒三丈,嗷的一声冲过去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顿抓。那婆子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把将玉钏儿娘的头发扯下来好大一撮。不一会儿两人就扭打起来。
王氏见了脑壳都疼了,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她们两个给扯开!”
几个在旁边看戏的婆子这才上前抱腰的抱腰,掰手的掰手,将两人分了开来。
玉钏儿娘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嚎了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你都去了还有人要作践你啊……”
就在这时,井里忽然有了大叫一声:“水下面有个窟窿!”那人上来喊了一声,又憋了口气沉下去了。
众人焦急的等待,过了许久,那人才又冒出来,急促的呼吸,“不行,那窟窿太深了,而且好像还是活水,金钏儿姑娘怕是……”众人都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金钏儿怕是落到那个窟窿里,被冲走了,那窟窿又不知道是通向哪里,怕是找不到人了。
玉钏儿娘呆了一下,嘶声裂肺的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这下怕是……怕是连个全尸也指望不上了啊……”
王氏心里发苦,这下可好,金钏儿死了,连个尸首也找不到,老太太那里还不知会怎样编排她呢。让众人都散了,只把玉钏儿一家带上回屋。
正在这时,薛姨妈领着宝钗过来了,王氏便让玉钏儿一家在偏房等着。
王氏屋里出了这样的事,身为姐妹,薛姨妈自然是要过来出出主意的,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么个坏消息。薛姨妈道:“既然找不到,就给她立个衣冠冢,厚葬了她就是了。再给她老子娘多一些的抚恤金,玉钏儿不是在姐姐那里做个二等丫头么,提她起来做个一等的丫头也就是了。”
王氏叹道:“也只好如此了,金钏儿也服侍了我多年,总要让她去得安生。周瑞家的,你一会儿拿八十两银子给玉钏儿娘,再拿二十两银子去庙里给她做场功德。另外金钏儿原本每月的月例银子也按月拿给玉钏儿领着。哎,这孩子怎么就这样想不通呢?”
薛宝钗道:“姨妈慈悲,您也不要太难过了。金钏儿是姨妈调教的,依我看,她也不像是会赌气投井的人。多半是她在姨妈跟前当差拘束惯了,这一回去就撒欢似的疯玩,多半是在井边儿玩耍时不小心掉下去的。退一万步说,纵然是她气性大自己跳下去一心求死,那也就忒糊涂了,这么个糊涂人,也不值得姨妈为她可惜。”
王氏欣慰的看着宝钗,语气缓和了些:“宝丫头说得有理。”一边让人叫了玉钏儿一家子进来,温言道:“金钏儿服侍我多年,现在去了,我很心痛。这里有八十两银子,拿回去给她立个衣冠冢吧。我刚才已经吩咐周瑞家的再拿二十两银子去庙里给她做场功德,总要让她在下面过得安生。等金钏儿的丧事办完,玉钏儿就提上来做个一等的丫头,原本金钏儿每个月的月例也给玉钏儿拿着。”
之后又将外院儿一处油水比较丰足的管事的位置给了玉钏儿她哥,这一番安抚下来,玉钏儿一家的心气儿也慢慢平了,谢了恩就退下去准备金钏儿的丧事了。
玉钏儿一家子出去后,薛姨妈和宝钗从后面暖阁里出来,因王氏准备去给贾母回话,薛姨妈母女两个就告辞了。
其实薛姨妈母女两个躲到后面去也是白费功夫,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王氏的院子,她们两个进去出来的谁还不知道怎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暂不提王氏为了金钏儿的死破坏了她长期以来的慈悲脸孔有多么郁闷,只说宝玉自打听到金钏儿羞愤自尽,早已是五内俱伤,脑子里满是她往日的好来。从贾母屋里出来,就直着眼茫然的走着,猛然和人撞了个满怀。
抬眼一看,竟然是他父亲贾政,宝玉历来见了他老子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当下倒抽一口气,垂着手站在一旁。
有贾珠珠玉在前,贾政自然看不惯宝玉这副被贾母和王氏宠坏的模样,此时见了他垂头丧气,满脸惆怅郁结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喝道:“好端端的,你做出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做甚?家里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老太太和你娘把你宠的倒是越发不知足起来了。”
宝玉口齿在别人面前便有十分的伶俐,到了他老子跟前儿就连一分也不剩了,又加之为金钏儿的逝去而悲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贾政越发气恼,正待要骂,忽有小厮过来禀报说简亲王府有人过来要见他。贾政听了心下疑惑,他们家素来和简亲王一支无甚交情,怎的忽然有简亲王府的人来见他?这事倒是有些蹊跷。
此时也无心教训宝玉,只喝走了他,又让人快快把简亲王府来人请进来。
那人也不客套,只说:“杂家奉王爷之命,有一事相求。”
贾政心里越发打鼓,只赔笑道:“王爷身份贵重,有什么事儿是办不了的?王爷有事吩咐,也是看得起奴才,请公公直言,只要奴才能办到的,绝不推诿。”
那人冷笑道:“并不敢让贾大人为难,只需贾大人一句话的事儿。我们府里有一个名叫琪官儿的小旦,素日里最得王爷心意,只是有三五日不见踪影了。各处去找,倒是听到些线索,都说他近日与贵府上衔玉而生的那位公子走的颇近,故而请贾大人让令郎将琪官儿放回,也好让杂家好向王爷交差。”
贾政听了又惊又怒,他素来自命是圣人门生,家里便有几房姨娘也只是多去她们屋里几遭,所有的权力都在正妻手上,并不会行那宠妾灭妻的行为。除此之外,别说是养戏子了,就是花酒也不曾去喝过。此时听闻自己的儿子居然和一个戏子勾勾连连,哪有不生气的,急忙命人把宝玉找来。
见了宝玉,贾政劈头盖脸的一阵骂,然后说:“你个孽畜,不知好好读书上报朝廷,反而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是想祸及全家不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