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时,田庄管事已经立在庄外等着。苏不沾跳下马车,好奇地打量着目前这座两进的宅子。
一排白墙瓦房,前院住着管事,偏院是各自家属。抄手走廊隔出一片空气,里边种着果树,松柏翠竹。石道两旁以及角落里都摆着陶瓷大缸,粉嫩嫩的芙蕖顶着饱满的花苞亭亭立在水缸中,不是有锦鲤甩尾弄出的水声。
淳朴,着实清凉。
苏不沾点头赞:“好地方。”
林铭玉把他的身份给管事们介绍了一下,领着他进了中堂。管事的亲自把茶递上来,瞅着苏不沾,不无自豪道:“苏爷尝尝,这是庄里农户捣鼓出来的明前春茶,比京里上等的名茶又如何?”
苏不沾瞧着林铭玉,笑一笑,喝一口,半阖双目,一会儿方咂咂嘴:“入口生涩,过后回甘,清香淡雅,好茶!”
“原来不沾擅长品茶,这点我是及不上你,我喝茶只管解渴,是碧螺春也好,瓜片也罢,于我喝不出分别来。”林铭玉端着茶杯在手里转了一圈,一口喝完残茶。
苏不沾笑:“你若是在我家呆个十天半月,保管你什么茶闻着香味都能说出名儿来。”苏谊爱茶在京都不是秘闻,苏不沾自小与他相处,受他影响至深。
品着茶,掌柜的又送上来一桌子糕点,俱是庄里自己做的。有陈年的桂花蜜枣,野山杏果脯、甜桃肉干,蜜豆花糕……不是山鲜便是野果。苏不沾一面吃一面羡慕:“……我家也有几处庄子,只没一处,有你这儿这样的心思和手艺。你这厨娘是哪儿人呐,回头我也得找请个这样的厨子!”
管事的得意:“苏爷您说笑呢,这算得什么手艺。您瞧着呢,待午饭上来,准保让您吃个鲜儿。”
苏不沾大为兴起,乐呵呵道:“行,我等着呢。”
说笑一阵,庄里的几个帐房并管种植的几位管事也到了。因林铭玉有正事,苏不沾识趣地提出外头去走走,避开了。
林铭玉让管事的找个机灵的小伙儿听他差遣,待苏不沾走了,便与众位管事说起庄子上的事情来。
如今田庄还是以蘑菇的种植为主,在京都已经打开市场,专供富贵人家食用,价值高,利润丰厚。去岁,庄里的人无意在山上采了一种香草回来,食用之后唇舌回甘,清香扑鼻。
林铭玉想着这事,便有了做香水营生的意图,花重金请了手艺老道的香料师傅,把发现香草的那处山头单划出来,专门培育香料之物。如今小有所成。
香水坊管事呈上几个小瓷瓶,一一请林铭玉闻过。“这是放做出来的第一批香水,跟之前试验之时,品相相差无几,产出亦是稳定。东家何时需用,只需命人通知一声,我这里便可以随即进行制作。”
林铭玉弯着眼睛,满意笑道:“做得极好。明儿我会让人来取,预备在万寿节之时,把名声打出去。这是一次好机会,咱们一定要好好赚它一笔!”
众管事都笑:“东家眼光独到,这香水一旦面市,必然会遭到哄抢。”
说过香水之后,众人把各自负责的皆汇报一番,林铭玉或提点或赞扬,每句话必然说到点子上,一时之间,主从尽欢。
庄里杂务事情料理完后,林铭玉单留下总管事,商量了一下往宫中送礼的事宜。管事拟了礼单,林铭玉瞧着,比往常加厚了一成。
“内务府里头有何变动么?”
管事道:“正要跟爷说呢,原来咱们在内务府上上下下俱都打点了,宫里头有什么买办的,咱们也说得上话。前儿不知怎的,往里头说话便不怎么管用,我使了银子找了关系才打听清楚,如今内务府新起一批皇商,当中拔得头筹的,还是老人儿——金陵薛家。”
“可是薛蟠?”
管事点头:“正是他。原薛家虽挂着皇商的名儿,京都里只留着几个管事打点,正经主子不管事,皇商的地位名存实亡。这位薛蟠,想必大爷是只晓得,昏不吝一个人,哪懂得什么经营之道。先入京都时,还被管事排挤得厉害,主不主,仆不仆,同行之中引为笑话。可他凭空消失半年之后,好似换了个人。听说把铺子里好生整饬了一番,如今京都薛家商铺大小事情,一应俱是他说的算。跟内务府好得穿一条裤子的人似的,内务府上上下下倒把他当作自己人了!因而给内务府的礼我便厚了一份,让那些势利小人多少记得咱们。”
林铭玉经商之事是隐蔽着进行的,跟内务府打交道并不挂着林府的招牌。内务府是皇帝的钱袋子,林铭玉也不指着从这里头掏银子,不过是因为这里离着天子近,消息也近罢了。他虽无涉足京都诸皇子争位这趟浑水的意思,该有的警惕一点儿都不少。
伴君如伴虎,他爹一把年纪,在皇帝面前还战战兢兢一刻不敢放松呢。
林铭玉略一思索,先前听说薛蟠在内务府混得不错,还没怎么在意。如今细想来,怕是投了主人了。
内务府历来有皇子兼此差事的例,如今这担子就落在忠顺王府之上。这一家子,因为皇帝对成年皇子的忌惮,自忠顺王到他孙子,没有一个嫡系出京任职的。忠顺王极会说话,平日在皇帝面前一副孝子模样,许是唤起了皇帝的一丝内疚,就把这个管理钱袋子的光荣使命交给了忠顺王。
这是个肥差。忠顺王拿着这个权柄,这些年一直是腰圆库肥,死死把住这个位置不放手。先义忠王得宠时,两兄弟为了这个没少明争暗斗。
薛蟠投靠了忠顺王。林铭玉委实没有想到。他一直觉得薛蟠是个武夫一般的莽人,没想着他还有这样的手段。弃贾府选择忠顺王,如今成为内务府前第一红人,不知贾府之人晓得这番局面,会是如何想法呢?
“礼单按照以往的惯例来。往后,咱们不用争这个出头,保持消息畅通便够了。”林铭玉如是吩咐。
处理完这些事,花了不少功夫,林铭玉寻人问了苏不沾的去处,便带着林大往庄子外头去寻人。
苏不沾蹲在树桩子前不知瞧着什么,专注得林铭玉走在他身后也无甚反应。
林铭玉探头去看,不由得一笑。
“不沾,再蹲下去,你头上得长出蘑菇来了。”想起长蘑菇这幅画面,林铭玉笑意越是止不住。
苏不沾倏然才地上弹起来,回复一个大大的笑脸:“哎哟,铭玉,你这大忙人终于舍得出来啦。我方才跟你庄子里的蘑菇都认识了一回,这个长花纹的叫做小花,有小点的儿的叫做斑点,特别壮这颗,你猜叫啥?”
被苏不沾这无聊至极给蘑菇取名儿的精神噎到,林铭玉的愧疚缓慢滋长中。
“把你扔到一旁是我的不是,作为补偿,用过午饭之后,咱们就去林子里狩猎玩玩如何?”
苏不沾鼻子里哼哼着,斜着眼睛道:“算你有良心。午饭就吃这个,我要把笑花、斑点、鸡蛋头全部吃掉!”
啥?林铭玉好险没一口水呛出来!鸡蛋头……这名字如此不忍直视……
午饭端上桌的果然有一道小鸡炖蘑菇,香菇肉片,山菇鲜笋汤……满满一桌山珍。苏不沾和林铭玉吃得捂住肚子趴榻上,一边一个相对着哼哼。
“铭玉,咱们庄子上住几天行不?”苏不沾突发奇想。
林铭玉不理他,先不说自己这头如何,苏不沾那就不可能。万寿节多重要的日子,苏不沾作为苏府唯一嫡系子侄,身份之重不言而喻。今儿让他出府是给他个放松的机会,想必从明儿开始,就是一连串的训练啦。
林铭玉明儿需进宫看姐姐,万寿节前,也就这一次机会了。见到云华,还需问一句涂大哥的行程,上回的信过去之后,暂时没收到回音,估摸着,涂凌光也就这两日应到京了。
过得半个时辰消了食,苏不沾兴起,吩咐小厮准备弓箭。两个人换了骑射服,各自都带着马,带着庄子一队十来个家丁,往林子里驰去。
林铭玉胯/下是当年涂凌光送的那匹小母马,被喂养得膘肥体壮,脚力出众,成为名副其实的骏马。骏马撒开蹄子跑起来,林铭玉张弓引箭,利刃破空之声后,一抹白影应声而倒。家丁跑过去捡起来猎物,向大伙展示。
“好箭术!”苏不沾喝彩一声,提着缰绳一抽马鞭:“比比看,谁的猎物多!”
林铭玉被激起好胜之心,双腿一夹踢马腹,趋势身下雄驹追上去……
狩猎尽兴而归,清点猎物之时,苏不沾甩着鞭子,不服气道:“这林子里的动物太过温顺,不过瘾。明儿咱们去西山玩儿,到时一定赢你!”
林铭玉眨眨眼,下巴微抬:“不知是谁箭场上十次有七次输哟。”
苏不沾:“……!”你狠!
把猎物交给管事的,两人赶在宵禁之前回城。在东正街前各自分道回府,林铭玉回到府里,林伯跟着过来,手里递过来一张帖子。
“大爷,下晌涂公子派人投了帖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