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毕书,娄敬的心却像是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再无法平静了。
必须得承认,毕书很好地把握住了人性的弱点,他的有句话彻底打动了娄敬,是啊,与其恋栈已经破败不堪、基本上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的齐国,为什么不能改换门庭,主动仕楚以换取更广阔的舞台、博取更高的成就?
人生一世短短数十载,不博一把岂非枉来人世?
望着窗外发了半天呆,娄敬终于下定决心,当下大步走出书房,对着守在门外的家丁喝道:“快去备车,本相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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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在周冠夫和五十锐士的护卫下出现在了邯郸东城的一条小巷深处。
在小巷深处有一座小院,小院的家主表面上只是邯郸城内的一个商人,其实却是潜伏在赵国的汉国间谍,十几年前,汉军在吃了情报不畅的大亏之后,便效仿楚国建立了飞鸽传书系统,并且开始在各国国都安插间谍。
经过白墨十几年的苦心经营,间谍组织早已经成了气候。
不过现在,这些间谍机构已经全部并入了陈平的黑冰台。
白墨跟黑冰台的邯郸统领见了面,并且大加褒奖了一番,然后又检阅了铁剑死士,直到快中午时才离开。
见回到驿馆,便有宫中侍者来报,赵王张敖请他进宫觐见。
白墨闻言微微一笑,回头对周冠夫说道:“胜之看来白宣已经说服赵王赵国已经同意跟汉、赵、齐国连横抗楚了。”
冉冠夫嗯了一声,沉声道:“再去蓟县说服燕国,连横之势就成形了!”
“不,下一站不去燕国了,我们得赶紧去临淄。”白墨摆了摆手,眉宇间也忽然间涌上了一抹忧色,低声说道,“我很担心齐国会毁约背盟。”
井,井,井,井,井,
时隔一天,韩阖再次将娄敬、赵炎召进王宫议事。
“国相军师?”韩阖清冷的目光从娄敬、赵炎脸上掠过,语气冷淡地说道,“这都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了,关于毕书的事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娄敬心中早有计较,表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蹙眉深思的模样。
赵炎见娄敬不发话,只得开口说道:“大王,臣还是原来意见,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毕书身为使节,断然不可杀。”
韩阖又问娄敬道:“国相你说呢?”
娄敬点点头,道:“大王,臣昨天回去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还是军师考虑周全,擅杀使节的确于国不利。”
韩阖哂然道:“既然这样,那便见见罢。
当下便有遏者飞奔出殿,派人传召毕书去了。
趁着这空档,韩阖又道:“国相,军师你们说毕书此来是为了什么?”
赵炎不假思索地道:“大王,汉相白墨正试图打造六国连横抗楚之盟,现在也已经到了邯郸,不也意外的话,赵国肯定会摒弃跟楚国的盟约,转而与我大齐以及汉国结盟,毕书此来肯定就是为了此事。”
韩阖一下没听明白,不解地道:“背盟的赵国,毕书不去邯郸,跑临淄来干吗?”
赵炎道:“因为毕书想以合纵之盟破解白墨的连横之盟我大齐与燕国隔海相望,又与楚国相接壤,正好处于连接燕楚的关键节点!”
“什么意思?”韩阖愕然道,“难不成,项庄老儿想与寡人结盟?”
赵炎道:“如果臣没有料错的话,毕书此来应该就是为了与我大齐结盟。”
“哈哈,这可新鲜了。,、韩阖仰天大笑两声,怪声怪气地说道,“项庄老儿还真是敢想敢干哪?他竟然想跟寡人结盟?哈哈,寡人真佩服他的想象力,太有想象力了。”
赵炎垂着眼睑不发话了,看韩阖这语气神态,就知道他绝不会跟楚国结盟,所以他也就不必再废什么口舌了。
韩阖又向娄敬道:“国相,你说项庄老儿是不是很有想象力?”
娄敬同样垂着眼睑,顾左右而言他道:“大王,还是见了毕书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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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觐见赵王的过程很顺利,张敖当殿签下了攻守同盟。
所谓攻守同盟,就是无论连横之盟中的哪个国家遭到楚国攻击,别国都必须出动全部的常备军以及一半的更卒施以援手,而且不得以任由理由推诿、拖延。
张敖并没有交出兵符,却效仿韩王韩信也委任白墨为赵国国相,并且希望白墨能够留在邯郸一段时间,帮助赵国力行变法,白墨欣然应允。
井,井井井井井井井井
邯郸那边是和风经雨,临淄这边却是唇枪舌剑。
毕书刚刚道出自己的来意,韩阖便连连冷笑道:嘿嘿,好,好啊,还真让军师给说中了,你还真是游说寡人来了。”
毕书淡淡一笑,洒然道:“在下身为楚国臣子,负王命效王事乃是理所当然。”
“好一个理所当然。”韩阖闷哼一声,狞声道,“哼,你就不怕寡人杀了你么?”
毕书摆了摆手,淡然道:“在下自信还有几分阅人的眼力,齐王虽然年少,却素有大志向,又怎么会做出杀使这等冒天下之大韪的事情?”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毕书这记马屁拍得韩阖相当受用,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让毕书这样的绝世兵家拍自己马屁,恐怕也就他韩阖了吧?当下韩阖又说道,“不过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寡人是绝不会跟楚国结盟的。”
“齐王,先别把话说这么绝对。”毕书道,“且先听在下一言,如何?”
韩阖一挥手,一句有屁快话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最后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寡人洗耳恭听。”
“喏。”毕书浅浅一揖,说道,“汉相白墨欲连结韩、赵、燕、齐、南越,连横抗楚之事齐王想必已经听说过了,却不知齐王对此做何感想?”
“那还用说?”韩阖道,“这是好事,寡人举双手赞成。”
“非也。”毕书摇了摇头,肃容说道,“此举对汉、韩、赵、燕乃至南越国来说,的确是好事,可对齐国来说却是祸事,而且是天大的祸事!”
说罢,毕书便径直走到了大殿一侧的屏风前,手指上面悬挂的列国地形图说道:“齐王请看,汉国与楚国之间有汉中、三川两郡相阻隔,新近又有了潼关天险,易守难攻:南越国与楚国之间有五岭毒瘴相阻隔:韩国、赵国与楚国之间也有河水相阻隔:唯独齐国,与楚国之间几乎毫无阻隔,可谓坦途!”
赵炎、娄敬闻言顿时面露深思之色,毕书说这番话肯定是别有用心,但得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齐国跟楚国之间的确没有天险可守。
韩阖也颇有几分急智,当下说道:“所以呀,齐国更加得参与连横之盟,寡人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却也知道凭齐国一国之力,断然无法与楚国相抗衡。
“齐王恐怕搞错了一件事情。”毕书摆了摆手,说道,“楚国与汉国有旧怨是事实,但是对齐国却并没有什么敌意,如果齐国不参与连横之盟,就算不跟楚国结盟,楚国也断然不会刀兵相向,齐王应该清楚,楚王并无吞并天下之意愿。”
娄敬恰到好处地问道:“先生是指楚王分封魏王之事么?”
“诚然,我王分封魏王还不足以说明事实么?”毕书说此一顿,又道,“但是,如果连横之盟最终成形,那就对我大楚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我王虽然不愿意与整个天下为敌,却也绝对不会束手待毙,彼时,我王很可能谴一路精兵扼五岭堵南越,两路精兵守武关、虎牢以拒汉军,再谴水军巡河水阻韩、赵、燕军,然后倾举国之兵伐齐,在下想请问齐王,齐军有可能挡住楚国大军吗?”
这话一出,韩阖、娄敬还有赵炎顿时脸色大变,这事还真有可能。
不得不说,齐国的地理位置的确是太过恶劣了,楚国大军无论是沿着滨海北上,还是顺着济水而行军,都可以轻松进入齐国境内,如果项庄下定决心倾举国之兵北上伐齐,绝对能够抢在各国联军攻入楚国之前先灭掉齐国!
韩阖阴沉着脸,冷然道:“你这是在威胁寡人么?”
“非也。”毕书再次摆手,洒然道,“在下只是向齐王陈述事实而已,齐王完全没必要为了帮助汉国而给自己招来灾祸。”
韩阖默然不语,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顿了顿,毕书又道:“在下也不违言,我王的确有意效法先王,为天下诸侯之首,行那霸王之权柄,但是绝无吞并天下之意愿,暴秦历十载而忽亡,足见天下一统并非正道,而唯有分封诸侯、分享天下才是无上之大道。”
毕书连消带打,又是威胁,又是引诱,一下就把齐国君臣给唬住了。
白墨连横韩、赵、燕、齐、南越是阴谋,因为他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毕书合纵齐国却是阳谋,因为他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你若答应那便是皆大欢喜,我大楚也愿意与你齐国分享天下,你若不答应,那我大楚便拿你齐国第一个开刀!
什么是阳谋?这便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我明摆着将意图告诉你了,可你就是没有办法,除了低头,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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