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这份心可以理解,不过军队历来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只要不辜负这大好青春便是了!”穆旦举起酒杯,如同古时候的诗人一般走到窗口,嘴里自顾自的吟道:“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说毕,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险些把他灌倒,喝完之后,他便差点站不住了。这一年多来他见过太多可歌可泣的人和事,也经过太多可憎可恨的事与人,一世沧桑,自然都是这般如此。
一个男同学上前去搀扶起险些歪倒的穆旦,穆旦笑了笑道:“景行兄,不必在乎名利之事,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你我自当且尽责尽忠足矣!”
“说得好!”朱景行也一改刚才沮丧之色,他同黄正忠谈起了他的哥哥道:“你不知道,我最为佩服的人就是你的哥哥。他不仅冷静睿智,还能够身先士卒,跟他一起战斗,我倍感荣幸!能够有如此之长官,我也是倍感光荣!”
众人皆都有些醉态,穆旦高声朗诵着那首流传在西南联大学子之中著名的诗句:
“没有足够的兵器,且拿我们的鲜血去/没有热情的安慰,且拿我们的热血去/热血,是我们唯一的剩余/自由的大地是该用血来灌溉的!你,我,谁都不曾忘记!”
朗诵到了最后,竟是几人合声共鸣,闻一多先生也有了醉意,他爽朗的拍手笑道:“我有如此之学生,幸甚!中国有如此青年,幸甚!哈哈!”
说着,他晕晕乎乎的站了起来道:“正忠,扶我到门口坐下,我要烤会太阳!”
昆明市一座高原地区的城市,冬天的时候虽说气温不算低,但也有些寒意,冬日里的太阳火辣辣的,如同一个大火炉,坐在太阳底下暖和的很,因此人们把晒太阳说成烤太阳。
黄正忠笑了笑,“老师,太阳都快落山了!”
闻一多看了看窗外,天色应暗淡下来,别说是太阳了,恐怕等一会月亮就要出来了,他拍着额头笑道:“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虽都是有些醉意,不过到底不会乱了分寸,吃喝完毕之后,几个同学又给老师收拾了屋子,最后伺候老师睡下之后,跟师母道别,才一一离开。
穆旦、朱景行等人要回军营,黄正忠和薛淑敏等同学则是要回学校,众人约定第二天再见。
于是,老师家的聚会就这样告一段落。
各自回去之后,众人也就把当日的一些牢骚话都抛在了脑后,他们本以为黄正忠在席上说的“要到南京汇报”只是一时间的愤怒之言,谁也都没有放在心上,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黄正忠真的请了假,坐了军用飞机飞回了南京。
听到此事之后,众人皆都惊讶不已。
黄正忠专门为此事回到南京,甚至不惜给南京那边打去电话,让昆明飞南京的军机专门捎带了他。
他并不是要出什么风头,也并不是要为什么同学出头。相反,他的同学因为是知识分子从军,大多数都获得了嘉奖。
这次,他要为的是,那些下级军官和很多来自农村和城市底层的官兵去争取。
黄正忠在大学这几年,跟随着话剧社团和同学们去了不少地方,也见了不少人,底层的生活让他震惊,他清楚的记得在滇西有一个村子,村子里的青壮男子多数去当了兵,有的三十多岁,有的才十六七岁……
村子只留下妇女、老人和孩子,他们的生活仅仅依靠着微薄的收入来维系,衣不蔽体是常有的事情。
他记得在滇西见到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倌,他抱着一个胳膊粗的水烟筒蹲在屋角烤太阳,嘴里吧嗒吧嗒的吸着里面的烟,鼻孔里有时候冒出一股,有时候则是完全都吞到了肚子里。
“儿子去打日本鬼子了!仨儿子死了俩,还有一个没有音信了,估摸着是跑了。我这辈子,估摸着没有人给我打幡喽!”
黄正忠安慰他,“不怕,有国家在!”
“球!”老倌冷哼一声,言语之中满是不屑和咒骂。
他至今仍旧清楚的记得那个老倌最后一声的不屑和咒骂,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老倌,他们理应受到应有的尊敬和优待。
为此,黄正忠不惜回到南京,不惜去冒着被父亲狠狠骂一顿的风险去找到父亲,要将自己这里见到和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他。
飞机降落在南京后不久,黄正忠便要了辆车,直接前往了中央委员会的大楼去。
门卫拦着他的时候,他没有将电话挂到父亲那里,而是直接找到了警卫局的十四仔。
他是十四仔看着长大的,两人感情非同一般,有什么事情自然是要找他的。更何况黄柯的电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接通,一般都是先转到秘书台,然后再由秘书台转到侍从室,一般自爱这个时候,电话都会被扣住了。
找到了十四仔之后,便等于找到了黄柯。很巧的是今天黄柯没有出去,整个上午都在大楼里办公,十四仔亲自下来把他领了进来,给他倒杯茶之后,让他坐在那里等着。
他说,“司令现在正在开会,等一会会议结束之后,我就去告诉他你来的消息。”
黄正忠道了声谢,自己坐在会客厅里等着。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十四仔才过来说,让他跟着自己过去。
没过多久,就把他领到了黄柯的办公室里。
门关上之后,黄正忠向父亲走去,没想到是,哥哥黄正竟然也在办公室里坐着。
黄正在缅甸战役结束以后,回到了南京接受嘉奖。
这一仗他因为作战勇敢果断被颁发了“勇士勋章、国家勋章”等多个高荣誉勋章,军衔也从之前的上校直接提升为少将,对于黄柯来说这些已经达到了他培养黄正的目的和计划,至于那个什么头功,还是给别人妥当些。
两兄弟竟然不期而遇,这让两人甚至是黄柯都觉得很是意外。不过来不及寒暄,黄柯便问道:“正忠,你跑回来又找到我的办公室做什么?”
黄正忠顿了顿后说道:“父亲,我这次来是因为自己听到了一些事情,想要耽误您五分钟时间说给您听。”
“喔?什么事情?”黄柯停下了手里的笔道。
黄正忠便将近来有报纸将中美两国嘉奖名单,以及自己见到的基层官兵等事情说了一遍。
黄柯听后合上笔帽,摇摇头道:“你们兄弟俩要说事先没有商量,我看就是糊弄鬼都不信。”
“难道哥哥你也是?”黄正忠觉得不可思议。
黄正点点头道:“我也是来向父亲汇报这件事的。”
“那父亲您的意思是……”黄正忠问道。
“这件事你们不该过问,你们都回去吧。”说毕,他合上钢笔帽道:“晚上跟你们母亲说,我回家吃饭。”
……
黄正兄弟俩听了父亲这样说,也只好都回去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多达的作用,第二天,缅甸战役的授勋仪式和嘉奖仪式是在中央委员会大楼的中山厅照常举行。
这一次嘉奖的人员名单和之前的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一批共有十几名军官得到嘉奖,包括远征军的将士孙立人、戴安澜和刘放吾等人,还有空军的傅国强,以及美国十四航空队的陈纳德等飞行员。
仪式分为两个部门组成,一个是颁发勋章嘉奖,另外一块是晋升军衔授衔仪式。黄柯主持嘉奖仪式,陆军部部长蒋中正主持的是授衔仪式。
两个仪式先后进行,先进行的嘉奖仪式,黄柯亲自为每一位获得勋章的官兵佩戴勋章。当他为黄正佩戴上了国家勋章的时候,黄正挺直腰杆,接受着长官,也是他父亲给他的嘉奖。
“好样的!”黄柯在给他佩戴好勋章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黄正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肯定。
黄柯的确有些情不自禁,因为黄正没有让他失望,他所做的一切甚至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和战斗员,
接着,镁光灯的相机咔咔咔的闪烁,黄正立正站直,神情肃穆。
结束了嘉奖仪式之后,接着是授衔仪式,陆军部长蒋中正用浓厚的奉化口音发表了一个简短的讲话,接着为在此战役中表现优异的军人代表授衔。
仪式虽然繁琐,不过有些环节却是不能省略。这毕竟是抗战以来首次的大胜利,也是子自甲午战争以来中国军队首次出征国外的大胜利,隆重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仪式结束之后,当天晚上,在不远处的大会议室为所有授勋官兵举行晚宴。黄柯等中央委员会委员悉数参加,蒋中正、何应钦等军界高层也莅临会场。
这是一场高规格的晚宴,菜肴虽然不算奢华,但每一道都是精心烹饪而成,圆大的桌子,干净的桌布,再配上精心的菜肴,也算是国宴的标准了。
只是,这顿饭朱景行吃的有些不是滋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