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方面准备以收缴法币的同时,南京方面也开始了动作。杨义兵亲自指示,要尽快进好办妥。预备干部处立刻向在新加坡的情报部门下达了命令,立刻联系苏子荣,务必搞到三桠树纸浆。
下达命令的两天之后,菲律宾马尼拉港口,一艘从新加坡开来的短途客轮停泊进港,客轮响起了汽笛声,前来接站的人和客轮上的乘客们相互之间挥手致意。
一个穿着简便西装的青年和人流一起从客轮上下来。越过登陆梯来到地面之后,他放下手里的藤条箱子,扶了扶头上的遮阳帽,又看了一眼右手腕上的一块手表,然后抬头向前看了看。
“先生,您终于来了,我是苏老板派来接您的。”一个戴着便帽的菲律宾土著走了过来。
“阿里呀多!”青年男子一开口,身边的人意识到这是个日本人,不过心里虽然有些厌恶,可还是有点恐惧,众人纷纷从他身边绕开。
菲律宾人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带着他一起朝着前面一辆福特牌的小轿车那边走去。上了车之后,那土著用并不流利的日语和他套着近乎,不过那个青年似乎没什么兴趣,旅途太过劳累,他将遮阳帽盖在脸上,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日本兵不血刃的占领马尼拉之后,便施行高压统治。他们先是洗劫了这里的银行和各种庄园,还焚毁了难民藏身的教堂等地,除此之外,日军在马尼拉还大肆屠杀,不少华人和菲律人都惨倒在屠刀之下。
而随着太平洋战争的进展,日本将欲将这里打造成为一个军事基地,自然采取了一些怀柔政策。他们扶持了傀儡政府,组建起了各种维持的商会,苏子荣也就是这个时候被“重用”起来的。
车子开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后抵达了苏子荣的住所,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巨贾了,手底下的产业基本上都被日本人以各种名义征收,就连他在海边的那套别墅院落也都被日本军的一个什么部队收缴了。
苏子荣虽然气愤不已,不过也是敢怒不敢言,反倒是还嬉皮笑脸的给日本人陪着笑脸,说什么愿意奉送自己的一切云云。
苏子荣十分配合的态度自然受到日本人重视,因为中国战场和太平洋战场战事紧迫,在菲律宾他们并未过多的驻扎部队,街面上巡逻的依旧是菲律宾的警察和日本扶持起来的军警。
为了支持前线的战争,日本需要苏子荣这样的资本家进行合作,不久之前他们也将其中的一部分产业还给了苏子荣,让苏子荣去经营。
不过这一切都是名义上的,苏子荣的工厂也都是为了日本进行的战争而服务的。
苏子荣在自己新落成的移动欧式小楼前接待了这位青年,两人全程都是日语对话,样子亲密的如同一个娘生的一般。门口的几个佣人之类的都见怪不怪了,老爷的家里经常会来一些日本人,商人官员居多,自然也没什么奇怪的。
两人嘻嘻闹闹到了楼上的办公室之后,苏子荣将门窗关好,然后对几个仆人说:“我再楼上有重要事情要谈,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不要上来。”
仆人们唯唯诺诺的点头,然后都下楼去了。
进了这个二楼的办公室之后,来的青年才把头上的遮阳帽摘掉,换做一口流利的中文笑道:“苏老板,你这里还不错嘛。看来日本人对你还是很信任的。”
苏子荣上前谄笑道:“达夫先生,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来,请坐吧。”
眼前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享誉中国文坛的青年作家、时任星华文化界战时工作团长和“新加坡华侨抗敌动员总会”执行委员——郁达夫。
此次,他受到南京方面的命令前来面见苏子荣,向他传达中央指示。
“苏老板,我就不客套了,这次我来是传达南京方面的一个任务……”郁达夫开门见山的将中央准备要他弄到三桠书浆纸的事情说了。他没有具体说明这些纸张的具体用途,不过即使他一字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要这种三桠树的纸张显然为了仿制日元。
听了这些话,苏子荣右手中指抠着下巴,眼睛不断的打转,他思索了片刻之后问道:“什么时候要?要多少?”
郁达夫道:“南京那边考虑了你的困难,也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和数量,不过自然是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苏子荣点点头,一会又摇了摇头。
郁达夫问道:“怎么?有困难?”
“这倒不是。”苏子荣又露出商人职业性的笑容,“就是……我这样说吧,纸张不是很难弄到。你也知道,我们华人商会在日本本土就有做这个的,多弄些高标号的三桠树纸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怎么把这些运出去?我自己的船只能跑个马尼拉和日本,其他地方日本人也不允许去。现在从这里到马六甲都是日本人的船,根本运不出去啊。”
苏子荣这话说的有些道理,不过郁达夫却不能表现出有问题的样子,他摆摆手道:“你只管运到马尼拉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来汇报南京,由他们负责。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运送过去?”
苏子荣想了想后道:“这件事非得我亲自去办不可。这样吧,明天我有一艘船启程去日本,我到时候跟船过去,事情办妥当之后,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能够回来。”
郁达夫点点头,“好,就按照苏老板说的。一个礼拜之后我们在马尼拉见面。”
谈妥之后,郁达夫拿起桌子上的遮阳帽正欲出去,苏子荣却拦住了他。
“达夫先生,现在就走恐怕令人生疑,你还是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吧。”苏子荣上前道。
郁达夫心里觉得可疑,不过一想这话也极为正确,便放下帽子道:“好吧,那就叨扰了。”
正经事自然是已经谈妥当了,接下来就是闲聊了。苏子荣极其擅长与人打交道,他问郁达夫是喝咖啡还是喝茶,郁达夫说要咖啡,苏子荣说好极了,他这里刚好有上等的麝香猫咖啡,他便让佣人冲了咖啡端上来。两人端着飘香的咖啡,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起来。
“不是故意奉承,其实我早就拜读过先生的大作。我尤其喜欢先生的散文。”说着苏子荣还特意背诵了郁达夫《沉沦》之中的游戏诶片段出来。
这招果然受用,郁达夫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得色。其实他不知道,这是苏子荣昨天临时现学现卖,他知道和他的联络的人是郁达夫之后,便主动买来背诵下来,那本《沉沦》现在还在自己的书桌前。
不过这倒是增进了不少他和郁达夫之间谈话的距离,两人于是便聊起了各自的家庭之类情况。提到苏慧,郁达夫赞叹道:“虎父无犬女。苏慧小姐在中国是鼎鼎有名,为抗战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哪里哪里……”苏子荣又谈起自己的儿子不住的叹气,说战前送他去了美国,不料没有多久又跑了回来。“现在在马尼拉终日和日本人混在一起,整天吃喝玩乐,真是败家子啊!”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国际形势,郁达夫毫不避讳的说道:“苏老板是聪明人,自然识得局势。敌国内既无可调之兵,国外亦无存聚之货,最后的胜利,当然是我们的。”
“是是是……”苏子荣也笑着应和道。
说话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苏子荣抬手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达夫先生请随我下去吃个便饭吧。”
郁达夫拿起遮阳帽,欣然前往。
两人正下楼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嬉笑之声,原来是自己儿子和一个个头不高的男子走了进来。
见家里有客人,苏家大公子便上前道:“爹地,今天有客人来啊?”
苏子荣瞪了他一眼道:“不要无礼,这位是日本来的岩崎先生。”
一听是日本人,苏家公子便后退了一步,他摘掉头上的帽子和墨镜,做个微微鞠躬的姿势,然后用蹩脚的日语和他打着招呼。
郁达夫也冷淡的回了一句,他见苏家公子已经回来,知道自己不宜久留,便用日语道:“苏桑,我就先走了。”
跟着苏家公子一起来的那个日本人听到郁达夫的日语之后上前道:“前辈可是从东京来的?”
郁达夫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是的,我是从东京来的。”他曾在东京留学,说的日语有点东京口音,这才让那个日本人误以为是东京来的老乡。
“前辈,请问你来这里是做什么?见到一个从东京来的还真不容易……”那个日本人跑到郁达夫跟前一通废话。
郁达夫担心言多必失,便冷冷的回道:“我来这自然是有重要事情,这一点不方便向阁下透露。”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那个日本人在后面不禁感慨:“真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