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站后,蓝钢特快开了过来。这车是美国进口的蓝钢车厢,上面涂着蓝色漆,也被称之为蓝钢特快。车厢分为头等、二等和三等,车厢越好越是靠后,因为火车头浓烟滚滚,在车头的三等车厢免不了要吃灰闻烟,三等车厢的乘客到了下车的时候,都需要抖搂身上的煤灰。
黄正忠自然没有这个担心,他拿着车票,走着专门的通道入口,手里的藤条箱子也由车站的工作人员专门给扛上车。而他则单手插在口袋里,闲庭信步的走上车厢,找到自己舒适的座位坐下。
坐下之后,黄正忠注意到这车厢还未坐满,自己对面的一个座位还空着。这时候,火车就要出发了。黄正忠心想,可能是这个座位上没有卖出去吧,索性就把自己的箱子放到对面的座位下。
这头等座是一人一位,一排也就两个座位,且都靠着窗子,头等座的车厢里铺着地毯,还有专门的化妆间和卫生间,里面自来水、开水和抽水马桶一应俱全。座位也极其考究,和前面的座位距离极远,再配上这鹅绒铺垫的座椅,你屁股坐上去,也就把你托住了。
车子缓缓驶出车站,这一路到苏州中间不停站,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便能到了。不过这一路上不断的避让来往军列,速度再不慢也只能等到天黑才能到了。
时间不长不也不短,恐怕路上会饿肚子了。黄正忠也不客气,自己则点了一份十圆法币的简餐,准备在火车上解决午饭。
正埋头吃着,只见一个人匆匆走来,他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带着墨镜的白人,虽然他未身着军装打,不过他看得明白,这是一位美国军人。
那人走到了黄正忠对面的位置,见他想在那个座位上坐下,黄正忠连忙站起来将自己的箱子挪了过来。
“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这里没有人。”黄正忠用英语回道。
没想到那人笑了笑,他张了张嘴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没关系。”
黄正忠微微一笑,继续埋头吃着东西。
“你也是去苏州吗?”对面的美国人自己找起了话茬,不过他汉语说的不流利,索性直接用了英语。
黄正忠点点头,同他聊了一番之后才知道,他叫杜立特,是美国人,这一次是去苏州玩的。
黄正忠诧异起来,既然是美国飞行员,想必去苏州定是为了联合轰炸机编队的事情了,这趟公干为什么只有这一个人呢?最起码的连翻译都没有配属一个?
莫非真如他所说,自己是去苏州游玩吗?
不过他并没有说破,一来这是属于机密事情,对方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能去提;二来黄正忠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与否,贸然的说出这些话,有点不合适。
黄正忠想起一句“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俗语来,索性就和对方聊聊美国,聊聊中国,都尽是两国之间的人文自然、地理环境这类的话题。
提及中国的时候,杜立特不断的竖起拇指,他毫不避讳的说道:“上帝,如果不是中国的百姓,恐怕我早就落入日本猴子的手里了。”
接着,他向黄正忠谈及了不久前的一次经历,杜立特说不久之前他率队轰炸日本东京,因为飞机燃料不够,就没有返航,而是直接飞往了中国机场进行迫降。
“你知道的,在飞行之中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其中一点细微的差别就会导致你迷失方向。我后来降落在了中国境内,但是距离日本人占领的地方并不远,是当地的农民把我救下来。”
杜立特说,那些淳朴的中国人救下来之后,便向上级做了汇报,接着,农民们用最好的菜肴招待了他,并且用轿子、骡马等交通工具把他送到了县城。
“真不敢相信,我在那不到一周的时间里,竟然乘坐了十几种交通工具。最原始的有滑轿、骡子,还有汽车、火车、飞机。上帝啊,我真的感谢中国人。”
杜立特说,如果没有中国人的帮助,恐怕他即使不被日本人的搜查队抓到,也会饿死在某一个荒凉的山区里。
说出这些的时候,他手舞足蹈,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能够感受到其中感情的变化,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要感谢这些人。
美国飞行员来华迫降的事情报纸上早就刊登,已经算是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眼前坐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位飞行员,黄正忠不由肃然起敬。
想来,黄正忠已经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眼前的这一位肯定是在轰炸的时候受到了中国百姓的救助,对中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而中美要组建联合轰炸机编队之后,或者是主动报名、欣然前往,或者是上级出于多种因素的考量,才派他过来。
不过这样说来,黄正忠心里的疑惑就更加费解了,既然已经是公干了,为什么他会是自己前往呢?
黄正忠觉得这个老外说话有些不大靠谱,心里顿时生了几分警惕之心。他和对方闲聊一些之后,便装作很累的样子,假寐起来。
杜立特见黄正忠睡着了,也只好闭上嘴巴,把头扭到了窗外。
火车依旧在江南水乡奔腾,战争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还历历在目,隔着不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一处处击溃的工事、碉堡之类。
“这就是中国的马奇诺防线吗?”杜立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黄正忠问道。
黄正忠懒洋洋的说道:“先生,这可不是马奇诺。马奇诺一枪未发让德国人绕过去了,中国的这些防线可是在抵抗日军之时,起到了坚固的作用。”
杜立特又笑着问道:“你没有睡着吗?”
黄正忠暗叫不好,自己看来上他当了,索性也就埋怨说:“睡的有些迷糊,不过你一问我,我就醒了。”
“那很抱歉。”杜立特有礼貌的回道,接着他又看似自言自语道:“这些固定工事的防线作用早就已经随着空战时代的到来而极具减少,他们发挥最为辉煌的时候应该是欧战时期,不过那已经是历史了。”
杜立特又浅谈了几句有关空军的简单知识,黄正忠对这些不是很懂,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能够随声应和着。
火车开着开着,又靠边停了一个多钟头。这时候线路十分忙碌,民用列车要为军列让路,而苏州这段时间在修筑轰炸机场,又是出于战略要镇,和南京往来的军列每天都数不胜数,自然,这车让的也多,时间也就耽搁下来了。
这趟蓝港特快在这边走走停停的时候,苏州站那边,黄正忠也等的足有数个小时了,口袋里的一包骆驼烟抽光了,无奈他只能让警卫小吴又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三炮台。
事先的时候,黄正忠已经告诉哥哥黄正要去,并且告诉了他的车次和抵达的时间。黄正听说弟弟要来看自己,非常高兴,提前开着吉普车,来到车站迎接。
不过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见车来,他也知道战时的火车经常误点,这一点不会准点,没想到竟然误了这么长时间,等车等的让人没脾气。
正有些烦躁的时候,不远处又开来了两辆黄河牌的吉普车,吉星文团长从车上跳了下来。
“老吉,你怎么到这来了?”黄正上前递了一根烟。
吉星文接过烟点着笑道:“和你一样,我也是来接人的。”
吉星文团最近负责机场修筑的地面警备工作,这时候他亲自来接的人,想必应该是和机场的事情有关。
“怎么?有公干?是南京那边来的吧。”黄正跟他闲聊道。
吉星文抬手看了看表,随口道:“一个美国飞行员,说是想来看一看机场修筑情况。军长官亲自打来的电话,你说这是不是苦差事?”
黄正捶了他胸口一拳,“行啊,军长官的电话都敢这么不放在心上?”
“我怎么不把军长官的话放在心上了?你小子可不能乱给我安罪名。”吉星文也半开玩笑的回道。
黄正假装严肃道:“今天到苏州来的就一趟车,这趟车本该在一个半小时之前抵达,你这个时候才来,你不是不把军长官的话当耳旁风是什么?幸亏这车是晚点了,你说要是准时到了,你来这里接谁?”
这几句话让吉星文哭笑不得,他拍了拍黄正肩膀道:“老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也是刚刚接到军长官的电话,接到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军长官说了,他们那边也是刚刚接到美方的电话。说这位主儿是跟他们美军那边请假之后,独自从南京跑过来的。”
吉星文说这话的时候哭笑不得,好像是有一肚子怨言,但又觉得此人滑稽。
黄正抓起帽子挠了挠头,“还有这回事?这么说,这位美国飞行员可不好伺候。”
“不好伺候拉倒,谁愿意伺候谁伺候去。”吉星文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未完待续)